笔记63:失控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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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夜雨声沙沙，微冷的清风惹的桌上的烛灯晃了一晃。
城北茶亭一向是楚国文人雅士、王侯朝臣的最爱，因为清丽雅致的造景与氛围，入夜后更能观赏湖面花灯的景致，是谈论诗文、议论朝政的最佳所在，入夜后更是时常座位爆满，好不热闹。
但是今天的城北茶亭很是安静，因为有两位客人将整个茶亭包了下来，却只有两个女子到场。
但那两人浑身与旁人不同的气质，还是让看惯权贵的店小二战战兢兢的端着极品牡丹茶来到二楼的雅座包厢，一整排典雅华丽的包厢挂透过刺绣精緻的帐幔隔开，风吹起了帐幔，一片华影翻飞，竟是有几分飘渺靡丽之感。
脚步声沙沙，他竟是有些颤抖的走到最里面的雅间，两个精緻的人影坐在重重纱帐之中，竟是看不清她们的模样。
……客倌，您的茶来了。
送进来，然后就退下，莫来打扰。一个清冷的声音随着飘渺的风声传来，让见惯权贵的店小二也是忍不住微微一颤。
他缓缓走入，重重帐幔后，华丽的烛灯前是一桌精緻昂贵的酒菜，而酒菜前，两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女子淡然对坐着。
左手边的女子保养得宜，年过中年却仍是未起皱纹，身穿一袭刺绣白裳，精緻逸丽的璀璨兰花绣飘渺如烟，宛如天上谪仙。
一头无杂质的纯净白髮挽成一个华贵的高髻，小巧的耳着明月玉铛，面容清冷豔丽，淡漠的神情与傲然的气质，与楚皇苍璃居然有五分相似。
她就是现任的雪氏家主，雪皓。
而右手畔的的女子就有些苍老严肃，一身烟白色的凌纱丝绸，下摆绣着银色丝线，宛如一片银河流动。
一头黑白夹杂的髮丝挽成一个小髻，用大朵的芙蓉花簪缀饰，颈上带着大串的蝴蝶水晶项鍊，而脸上的妆容淡淡一勾，凌厉的眉眼间竟有几分肃杀冷冽之感。
她是现任霜氏的家主，霜华穹。
两人常年位居高位，身上的威压极重，小二勉强嚥了一下口水，仍是镇定的问道，……请问两位的牡丹茶要现泡吗？
要。雪皓轻轻的叩了叩桌面，看着小二手脚极快的开始注水烹茶，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容。
小二轻轻捧起茶壶，将温水注入流金水晶茶壶里面，里面有一朵豔红色的牡丹，随着温水的注入，原本半绽的花顿时缓缓舒展了开来，盛开在晶莹剔透的茶壶之中。
他又拿出了两个晶莹剔透的水晶茶杯，里面放着两朵小一些的紫色牡丹，温热芳香的茶水缓缓沖入，牡丹的香气缓缓绽放，萦绕在鼻间。
少年的动作行云流水，专注晶亮的眼眸宛如承载着星光点点，还带着一丝享受与优雅，更难得的是，还有一种说不出的从容自得。
雪皓撑着下巴，眸色微深，却是微微失神--这样从容优雅的少年，竟是和他缓缓重叠……
在她失神之际，牡丹茶已经泡好了，小二端起了茶叶，微微一笑后欠了欠身子，缓缓退下了。
雪皓看着少年轻鬆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微微一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啊……
妳又来了，每次看到茶泡的好的男人就是这个模样。霜华穹无奈一叹，眸子里也满是怜悯。若是妳兄长还在，风华绝代强胜那名少年吧。
莫提了，他的死有一半是我的过错。雪皓悲伤的撑着下巴，片片光影错落在她清冷的脸上，说不出的悲哀与自责。
霜华穹不忍的看着她，事隔多年，妳还是没有放下啊？
怎幺可能放下？雪皓死死的握紧手上的杯子，痛楚溢出了眼眸，若是我不曾让他与苍禹认识，他怎幺会甘心沦陷，甘心将自己囚在后宫之中，沦为苍禹的禁脔之一？！
雪皓！
我有说错吗？哪怕是一点愧疚也好，一点自责也好，我没有看过苍禹的后悔，她是怎幺宠爱一个卑微的奴隶，看着哥哥被那个男人气焰嚣张的踩在脚底下！
雪皓每年都有一次机会入宫探望雪梦湘，然而，他却是一年比一年憔悴，一年比一年落寞，合欢宫竟比不上荷月斋来的兴盛，反倒事事得看瑶妃的脸色。
而苍璃，一出生只得了一个嫡长皇女的名份，瑶妃便处处针对于她，若不是雪梦湘将苍璃送出宫去，又以战功夺回了六宫协理的权力，只怕她们父女俩早就死在瑶妃手下。
哥哥能忍，劝我莫躁动，让我为了楚国的江山百姓着想，事事为了苍禹和她的江山打算，可是苍禹呢？冷落哥哥，还放任瑶妃下手杀害他，我怎幺可能原谅她？！
霜华穹看着满是仇恨的雪皓，只能轻叹一口气--她的哥哥也是，被作为巩固家族势力的工具送入了宫，明明无争的度日，却因为苍禹一时的宠爱被瑶妃使劲害死，连个像样的坟冢都没有的消失在后宫。
霜家怎幺可能不怒不怨，然而她的母亲按住她们的气愤难当，只是让人再送了一个嫡子入宫作为替补的工具，此事便当作了了。
她们无法理解，準备入宫理论，却再次被她们的母亲拦下。
……男人就是拿来巩固势力的工具，工具坏了、没了，顶多换一个就是了，如果我今日为了区区的嫡子进宫与她理论，苍禹只会更加厌烦而已。
母亲，哥哥他也是霜家的骨肉！
骨肉？她的母亲只是残忍一笑，有用的儿子才是骨肉，没用的儿子，只是工具！
她震惊于母亲的无情，然而过了几个月又听到，雪家的凤君殁了，而且他的死法还是那般凄凉悽惨。
我一直以为哥哥真如他所说的没事安好，又听闻苍璃学成归来，凭苍璃和我雪家的势力，应该能保哥哥无虞，没想到……
雪皓差点捏碎了手上的杯子，而苍禹竟是连惩处也没有，只是将哥哥另行安葬……楚国的皇室，残酷冷血至此！
……所以，妳就打算参加那个人的计划吗？霜华穹看着雪皓的手突然一顿，别忘记了，现在执掌这片江山的，是妳和妳哥哥同样深爱的苍璃啊！
璃儿不适合这个地方，哥哥一直不希望她涉入这些骯髒的事情，我会让她服下忘忧，让她远遁江湖，从此以后再无苍璃。
可是苍璃愿意吗？霜华穹直直的看向她的眸心，我想妳哥哥也不是单纯为了苍禹留在宫里的吧？
雪皓抿紧下唇，是，哥哥是为了天下苍生，但是璃儿不一样，她本来就属于那片快意江湖，只是为了这不得不背负的责任回到宫里的。
可是苍禹驾崩时楚国到底有多幺混乱，苍月野心勃勃，瑶妃留给她的势力有多大，妳我怎幺可能不知晓？
雪皓的手愈来愈紧，去年新年入宫时，她的确在苍璃的脸上看到愁眉苦脸，但是也不是没有跃跃欲试的兴奋与棋逢敌手的快意……她看遍人心，却唯独无法看透这个孩子的心思。
而小璃却能那幺快速的将所有可能的威胁铲除，到如今，不止收复了卫国，还将轩辕家的兵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上，连永王的势力也拔的几乎殆尽……这样的帝王之术，这样的雷霆手段，我不认为她不适合这九重宫阙。
霜华君穹静静的看着她，看着雪皓的眉眼间尽是挣扎。皓，我知道妳怨恨苍禹没有给妳哥哥一个幸福的未来，可是那些事情都已经远了，如此纠缠不清到下一个世代，对小璃公平吗？
璃儿……
是不公平，然而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公平这件事。
雪皓和霜华穹突然一愣，随即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讶与困惑--如今茶亭被两人包下，那幺说话的，到底是谁？
烛影摇晃，平添了几分诡谲，雪皓全身寒毛竖起，她能隐隐感觉到这里有第三个人，因为除了她与霜华穹的呼吸之外，还有一个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阁下是谁？不如出来一见。
呵呵呵，相逢何必相识呢？妳不如就和妳最好的朋友在黄泉路上见吧！
雪皓和霜华穹闻言一悚，一柄蓝色的长剑霎时划破一大截的纱帐，冷冽的剑锋瞬间向她们袭来！
糟了，是刺客！雪皓学过一些简单的武术，直觉反应下手一扬，两枚暗器直直往那人的方向而去！
那人似乎没料到她会武，攻势一顿，铮铮两声，是暗器被剑气划断的声音。雪皓也趁着这个空档将不会武的霜华穹护至身后，戒备的瞪向剑气来的方向。
而那人看着雪皓护着霜华穹的模样，不知为何一股凄凉晕上心头，忍不住微微笑叹，雪家主的内力倒是足，只是可惜……
噗！
雪皓感觉到一阵血腥之气自背后传来，她心下一片空白，随即便是震惊与错愕，她急忙扭过了头，那片纯然的烟白色衣襟已经染上了一层血红之色。
皓……霜华穹也是震惊的看着她，手缓缓摀上嘴角，身子摇了摇，唇角一缕血丝蔓延而下。
华穹！雪皓急忙撑住她的身体，没想到，她唇角的血转为乌黑，一看就知道是中毒了。
可是，霜华穹行走江湖，又曾经是药人，照理说应该百毒不侵，又怎幺会……慢着，该不会？！
雪皓探上她的脉动，果然，一片混乱与散漫。华穹，妳该不会……
……皓，去通知恭王和子华，此人定是永王的走狗。霜华穹却是滑坐在地，失去血色的唇角微微一勾，满是凄凉与讽刺，妳说是吧，海钰？
雪皓的手一顿，满是惊怒的看向晃动的暗影，妳……是海钰？！
暗影的身影晃了一晃，缓缓自暗处走出，严厉的眉眼与冷肃的神情……果然是海钰。
她看着气息逐渐微弱的霜华穹，冷冷一笑，我真是好奇，为什幺妳会知道。
……只有妳，知道我当年身体里藏的是什幺毒。霜华穹缓缓支起身子，看向手上开始蔓延的黑色血纹，视线开始模糊。
她咳出了一口血沫，嘴角的笑容愈来愈模糊，当年说来也可笑，我居然一时鬼迷心窍的用自己的身体换了他此生无恙，而他，居然还是死了……
海钰锋冷的剑尖闪耀着寒芒，嘴角也是一抹凄苦的微笑。
一切都只能怪妳自己咎由自取，他都说的那般的明，只要离开楚国，此生便能安好，是妳自己放不下权势与家族而放弃了他，这就是妳的报应。
是啊……都是我的报应……霜华穹看着手上的血纹蔓延，却没有半份的恐惧或是绝望，反倒是一种解脱的轻鬆快感。
雪皓只能焦急的拍着她的肩膀，深怕她的眼一旦合上便无法再睁开。华穹，妳醒醒，不能闭眼！
雪皓，我竟然完全不会后悔呢……苍禹那时的心情，和我应该也是一样的吧……既恨着自己的无情，却又期待着能再见他一面……
霜华穹轻轻的推开了雪皓的身体和手，一双冷冽的眸子直直的看向了海钰，海钰，妳也不要得意，今日的我，恐怕就是明日的妳。
但是至少我今日，就是胜者！海钰举起剑，看着眼前站的虚弱却是直挺的女子，残忍一笑，永别了，华穹！
华穹，住手！雪皓几乎是剎那间知道她要做什幺，急忙出手準备拦阻，然而海钰的动作却是更快，森冷的剑锋直直的朝霜华穹砍下！
霜华穹却是淡漠的合上眼睛，剑砍过身体的瞬间，满天的血红已经喷溅了开来！
雪皓急忙将自己的面部掩住，然而离霜华穹最近的海钰却是来不及防备，被霜华穹的血喷了全身都是。
一时之间，满室皆是寂静，直到一道凄凉的呼喊声传来，母亲！
两人转头一看，一把锋利的利刃瞬间穿过了海钰的胸肺，而出刃之人，居然是方才前来泡茶的少年！
海钰连喊叫都来不及，就这幺直挺挺的倒下在血泊之中。
雪皓愣愣的看着少年挡在了她的身前，眼中的杀意与冷厉却是从未见过的。你……
暗卫司救驾来迟，请大人恕罪！少年朝门口的方向跪下，而雪皓怔愣的朝那方向看去，一个绯色的身影已经是急急拨开了纱帐。
是霜子华，跟在他身后的，是平王苍遥。
然而，看见霜华穹倒地的身体后，霜子华却是倒抽一口冷气，无法置信的看着她，母亲……
子华……雪皓苦涩的摇头，对不起……都是我……
母亲……霜子华无法置信，母亲今日出门只说是找雪皓谈话，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过大的刺激让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苍遥看着满地的狼籍，缓缓叹息，抱起了霜子华让暗卫先送他回去，而雪皓呆愣的坐在地上，散开的裙摆宛如盛开的彼岸花，血红豔丽，宛如那日，染红整个合欢宫中豔色。
大人要不要先去包扎？少年忧心的看着她，雪皓却只是宛如掉了魂魄一般，缓缓起身。
……备马，让大夫把海钰的命先吊着，等候恭王殿下处置。而华穹……通知霜家人，让太医全力抢救。
那幺此事要让皇上知道吗？少年温顺的眉目完全看不出是个训练有素的暗卫。
雪皓的手微微一紧，……要，我要亲自写一封书信给皇上，通知暗卫司準备传讯。
是。
霜家家主遭到刺杀的消息几乎是瞬间传回楚宫，苍湘原本早已睡下，听到这等噩耗只能匆匆收拾了下，急忙赶往太医院。
太医院也是灯火通明，还在值班的河太医本来整理药材整理的好好的，没想到霜华穹满身是血的被暗卫送了进来，吓了她好大一跳。
这，这是怎幺回事？
河大人，霜大人伤的很重，请您即刻救治吧。带霜华穹进来的，是暗卫司安排在京城中的暗桩。
河太医原本将信将疑--楚国京城里，怎幺有人敢杀伤霜氏的家主呢？但是在她看见几乎被一道伤口切割成两半的霜华穹时，还是被她的伤势吓的倒抽了一口气。
河太医很快大冷静下来，诊了脉，已经失血过多了，她脸色凝重的剪开了霜华穹的衣裳，果然，肋骨遭到砍断，甚至已经伤到肺脏了。
……不行了，变成这样，就算是神仙也难救了。河太医把剪子清乾净，把针灸用的盒子找了出来。我只能先止血，再来伤口的话……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严重到如此地步了吗？苍遥也是咬了咬下唇，河太医，当真没办法救了吗？
她伤的太重，恐怕连碧先生回来也只能再拖延一段时日，我先试试看止血，再看看能不能缝合她的伤口。河太医拿出止血的药膏和药粉，嘴里却是碎碎念着，不过这幺深厚的内力和这幺锋利的刀刃……还真是少见呢。
就在河太医动手救治的时候，苍湘也到了。
霜大人的情况怎幺样？苍湘看着苍遥摇了摇头，看来情况应该不是很乐观了。
她回头望向送霜华穹进来的少年，向皇姊传讯了没？
已经放出了信鸽和快马送信，估计两天后皇上就能收到消息了。
好，这样就好……再来，就是看看是谁动的手了。苍湘看向手上传讯的纸条，眉头瞬间皱的死紧，眼睛也是瞬间瞪大，兇手是……海钰？！
一声响雷劈落，郢都的雨已经是彻底的秋雨，风一吹都是冷的彻骨。
大雨滂沱的郢都城郊之外，一道杂乱的马蹄随着雨水被沖淡，而一旁一个浅坑里的，是一个被一刀封喉女子，还有一只被利箭射穿的信鸽。
而雨水继续的落下，涨高的水漥逐渐淹没了女子与信鸽的尸体，混浊的泥水已经看不清水底到底是什幺东西，只剩一块小小的腰牌在水底静静闪耀光彩。
而上头，只写了几个小字。
--楚皇暗卫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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