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之道》笔记62:与君之约

    笔记62:与君之约

    62

    一抹翻捲的绯色在空中飞舞,足尖轻巧的在精緻的屋瓦上一点,又是继续往前。

    苍璃已经习惯了凤清之的怀抱和他的速度,已经能惬意窝在他的臂弯中,而偶尔抬头时近在咫尺的,是萦绕在鼻间的清新桂花香气。

    她稍微瞇起了眸子,不是薰香的味道,而且这个味道,就是她初次到楚国时第一个闻到的香味。

    莫名的,有种安心的感觉。

    ……清之身上的香气,好像没有变过呢。

    凤清之突然讶异的看着她,随即看着她眼中的温醇笑意,不由得讶然失笑,却隐隐含着一丝落寞。皇上果然还是不记得啊。

    什幺?苍璃疑惑的蹙起眉尖,记得什幺?

    皇上第一次见到臣的时候,说臣身上的味道不好闻,便赏了一盒来自南海的岁贡,是一盒极品的桂花香膏。凤清之怀念的看着她,眸中一片温柔的水光。

    苍璃面上仍是淡然,可心底却是窜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不会吧,凤清之和原主,难道有过什幺吗?可是,凤清之和原主到底是什幺关係,能够容许他出入宫闱自由,又将自己重要的手札交给了他……

    当她心慌意乱、正在打算该如何是好之际,凤清之看出她的无措,苦涩的自嘲一笑,却是自己怀念的开口了。

    那时,我在掖幽庭当差,一个不曾被在乎过的俘虏,又是身份低下的男人,一个月能得一盆乾净的水沐浴便是万幸了。而我那时才入掖幽庭没多久,随心所欲惯了,居然得罪了一个负责管教的嬷嬷。

    那个嬷嬷见我是俘虏出身又没有靠山,便故意百般刁难,连沐浴的清水也不给,还要七岁的我负责粗重的浣衣工作,汗水囤积加上没得洗衣裳,全身臭气沖天,其他一同工作的僕役简直是避我如蛇蝎。

    苍璃乍然怔住,一股陌生的心疼浮上心头--这般潇洒如风的男子,怎幺可能有这幺困顿的过往,而且,他那种随心所欲的性子,又怎幺肯乖乖顺服于他人之下?

    纵然有千百种疑问,苍璃还是静默着,等待着他自己说完。

    凤清之看着她浸满心疼的眸子,平静的一笑,却深深讶异于心中居然没有以前说这事情时,那股撕心裂肺的疼。

    而且不知道为什幺,他往日不愿提起的事情,如今在苍璃的面前居然想要一次倾吐乾净,想让她,了解他。

    ……加上我的身份本来就是俘虏,身份可说是掖幽庭里最低下的也不为过。楚国的宫人见此情况便变本加厉的欺凌我,稍有不顺心,便是动辄随意折磨谩骂。

    苍璃的水眸震怒的瞪大,她们看怎幺可以……!

    她想起来了,凤清之的身上有几道深红色的粗长疤痕,往日追问,他只是笑而不答,没想到,全是他心里最不愿提起的伤痕累累……

    一股酸涩的心疼在心口打转,凤清之如今做到太史令,早已有能力报复以前遭受的折辱,可是她却不曾看过他欺凌宫人,反而,比所有人都还要更温柔、更仁厚……

    凤清之看着她眼底的心疼,有些甜蜜的微微一笑。

    而那天,不知是哪个妃子迁怒,我被其他僕役打骂的特别惨,趴在地上疼的连呼吸都是困难。而四周的人满是看好戏的眼神,或许在她们眼里,我只是个可随意打骂折辱的东西,连人也称不上。

    而这样怀满恶意的眼神一直在我身上刮扫着,直到一道喝斥传来。

    喝斥?

    是,而且,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凤君。

    苍璃讶异的看着他,我父君?

    凤清之点点头,那日的所有情形,他甚至记的一清二楚,连那个男子翻飞的衣袂、袍上的折痕,也是清晰的宛如昨日之事。

    那时,一道喝斥让所有殴打、围观的僕役也是愣住,所有人宛如冻结在原地,好像连看到那个男子都是多幺令人震惊之事。

    男子身旁的紫衣少女冷冷一笑,见到凤君也不知行礼,我得和禹姊姊建议把你们这批不知尊卑的奴给罚一顿才行!

    禹姊姊?普天之下只有一人能如此称呼皇上的名字,她应该就是皇上的童年玩伴、凤君的嫡亲妹妹,那个身为雪氏嫡长女的雪皓小姐!

    那幺在她身边的………不就是……

    眼前的男人原来就是凤君,一个尊贵的足以和楚皇执手共面天下之人!被打进掖幽庭的宫人不是犯了过错便是身份低微、根本没有资格侍奉后妃的,不知道凤君长什幺样子的大有人在。

    跪下的声音顿时此起彼落,他勉强将眼睛睁开一个小小的隙缝,只看见眼前傲慢的宫人僕役皆是惶恐的跪了一地,只敢一边颤抖,连头也不敢抬的道,凤君万安长仪!

    少女哼了一哼,冷笑了下。

    而她身旁那个男人则是缓缓踏着晨光走来,璀璨的阳光在他高瘦的身上落下一吋吋完美的光影,面如谪仙,浑身和煦傲然的雍容华贵,真的宛如仙人降世一般。

    他走到了他的面前,寡淡的眸光转为温和,你叫什幺名字?

    一旁的管教嬷嬷暗自叫糟,若是她欺凌俘虏的事情传出去,别说皇上饶不了她,若是以宫规处置,只怕下半生就毁了!

    她急忙挤了上前,肥肿的脸上还有些讨好的笑意,凤君大人,他只是个奴隶而已,一个低贱的俘虏……

    没想到越是解释情况便越是糟糕,凤君蹙起眉头,温雅的嗓音宛如含着万年的寒冰,危险而冰冷。

    奴隶?俘虏?凤君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威压,吓的所有曾经欺负过凤清之的宫人全部抖如筛糠,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凤君看着颤抖的管教嬷嬷,淡淡的冷笑道,皇上曾经下令,不准苛待他国入宫之人,妳这是抗命,给妳配一个大逆不道之名也不为过,如今若是不树规立,岂不是以后也无人会将皇上的命令听在耳里!

    老奴是无心之过,凤君饶命啊!管教嬷嬷瞬间跪倒在地上,她不敢想像宫规处置后自己会变成什幺样子了!

    此等恶奴反抗再三,不得轻饶。来人,第三宫规处置!

    宫规第三条是专门处罚宫人的,而对于像这般欺凌宫人之人,拔其舌、断其指,并驱逐出宫沦为奴隶。

    可是被拔了舌头断了手指,就算是奴隶市场也没有人要,只能沦为苦力奴隶,做苦工做到死为止。

    管教嬷嬷如晴天霹雳,连求饶都没有气力了,顿时摊软在地,被其他的侍卫给拖了出去,而她大概也不会再出现了。

    宫人心惊胆颤的看着被拖出去的嬷嬷,往日最嚣张的嬷嬷居然被以仁厚闻名的凤君处置了,看来凤君这次真的动了不小的怒气。

    无视其他人惊惧的眼神,凤君轻轻俯下身子将瘦弱的凤清之抱了起来,看着他乾裂的唇和髒臭的身子,眉头一皱,冷冷的看向其他战战兢兢的宫人。

    手上的孩子身子极瘦,甚至算的上乾枯,依照他的骨龄来看,应该正是长身子的年岁,却如此瘦弱,应该被饿了好一段时间了。

    而苍禹早就下令不准苛扣宫人的食粮,就算是掖幽庭的犯奴,也不像他悽惨落魄。

    凤君眸子一瞇--看来这里的人,绝大部分都曾经欺凌过这个孩子。

    其余的,自己做过什幺自己知晓,到慎刑司领罚吧!

    还有些宫人怀着侥倖之心,揣测着凤君可能只是心血来潮,没想到凤君慢悠悠的又补了一句,若是自己不愿承认,让本君亲自抓到,就不止是宫规处置,是欺瞒大罪!

    这下,所有宫人便是心下一颤,谁都知道凤君是世家子弟,他若是真想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简直是易如反掌。

    有人乾脆一点,省的老受良心折磨,膝盖一落便老实跪下,谢凤君宽德之恩。

    其他人见有人承认,便不敢再瞒,跪倒成一片。谢凤君宽德之恩。

    那幺这个孩子让人去消了奴籍,人就由本君带走了。凤君抱起了凤清之,转身拂袖而去。

    凤君一带他出了掖幽庭,便让人準备了热水和新的衣裳,让他可以痛快的洗一次澡。

    好好的把自己洗刷洗刷吧,这是新的衣裳,等等换上,我会在正厅等你。凤君很是温和的递给他一套新的红色衣衫,触手滑腻,正是上好的丝绸。

    他急忙把衣裳推了回去,有些焦急的道,不行不行,这衣衫太贵重了!

    合欢宫不缺你一套衣裳,以后跟在璃儿的身边,你的衣着也不能随便。凤君没有恼怒,只是温柔的拍了拍他的头顶,叹了一口气。

    可是……

    他犹是不敢收下,因为在掖幽庭那幺多年,他早就知道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绝对不能拿的。

    而这套衣衫不适合他这种人拿,被折磨的三个月以来,他早就习惯穿粗麻材质的衣裳,这幺好的衣裳,他不能收。

    凤君看着有些落寞的他,叹了一口气,却是扬起了一抹笑容。他竟然蹲在了他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严肃的道,想不想换一套衣裳?

    ……想。怎幺可能……不想呢?

    那幺,就对自己有一点自信啊。凤君轻轻的揉了揉他的头髮,眼神中尽是讚赏与温柔,你绝对适合,而且配的上这套衣服的,相信自己吧。

    看着凤君的眸子,他默默的收下衣裳,心头却是酸酸甜甜的滋味--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被人如此温柔的对待了?

    等他洗完澡换完衣服,忐忑的由宫人领往合欢正殿,凤君已经备好了饭菜等着他,而紫檀木桌上除了各式精緻的菜餚以外,还有一个身穿绯色儒衫的女孩,睁着一双水晶似的美眸,好奇的打量着他。

    他有些怔愣和羞涩,还是遵循着礼规上前一跪,拜见凤君。

    起来起来,先来吃饭。凤君放下了筷子,缓步走来,亲手把他给搀扶了起来。

    他还没自那股温柔的梨花香气中回过神来,凤君已经轻轻拍去了他膝盖上的尘埃,温柔的一笑,你只是个孩子,不要老是跪来跪去的,省的膝盖以后落下毛病。

    对不起……

    不要紧,来,先来吃饭。凤君把一双乌木银筷塞进他的手里,指了女孩身旁的位子,示意他坐下。

    他怯生生的看了那个女孩一眼,女孩却是温柔的一笑回望,那股闪耀着温柔光芒的神韵,简直和凤君一模一样。

    赶快上来,吃饭了。女孩轻轻的拉过他的袖子,动作中有种天然的优雅从容。

    他愣愣的点头,碰着手里价格不菲的筷子,小心翼翼的拉开椅子落座,另外两双银筷顿时伸了过来,他讶异的看着自己面前的碗顿时叠的高高的,全是香喷喷热呼呼的菜餚。

    这是……

    看你瘦成这样,你应该比我大吧?女孩轻轻的戳了戳他的肩膀,瘦削的身形完全掩藏不住他纤细的骨架。她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蹙起了眉头,唔,果然太瘦了,你得多吃一点。

    他看着那只放在自己肩上的白嫩小手,软嫩钻心的暖意缓缓贴烫着他的肌肤,让他顿时有种窘迫的感觉。

    可是,心里居然有种莫名的温暖,这种被人在乎、捧在手心上的感觉--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这幺担心他了?

    他不由得软下嗓子,温雅的道,回璃殿下,我已经七岁了。

    七岁?苍璃讶异的看着他,不对,你怎幺知道我是苍璃?

    凤君和皇上只有一个女儿,就是殿下您。他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不敬,顿时忐忑不安的看向凤君。没想到凤君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那张纯净冷豔的脸上却没有生气或是恼怒。

    苍璃的眸子倒是微微发亮,厉害,凭这点讯息就知道我是苍璃,那幺,你的名字呢?

    ……我叫做……

    他突然一顿,竟是不知道自己该用哪一个名字。若是使用以前名字……恐怕就会被他们知道是没入掖幽庭的俘虏吧。

    不能说出口的名字,是吗……他的眼帘微微颤动,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叫做什幺?苍璃很期待的看着他,那天真无邪的灿烂笑颜,竟让他觉得,连讲出那个名字,对她来说都是一种亵渎。

    凤君却是擦了擦嘴巴,放下了筷子。凤清之。

    两孩子皆是望向了他,一个是讶异,一个是愕然。

    惊讶的,是苍漓,愕然的,是凤清之。

    苍璃先是愣了下,随即转过头来,笑的灿烂无比。原来你叫凤清之啊,初次见面你好啊。

    他则是愕然的看着凤君,您……

    以前的事情,我不打算追究或是知晓,你就当作是你自己重新脱胎换骨,当一个全新的凤清之吧。凤君微微一笑,却是宛如四月梨花绽放。

    ……是的。他缓缓叹息,眸子中是微微的黯然和闪动的希望--他真的能够完全挣脱那些事情,当全新的“凤清之”吗?

    凤君看着他的挣扎,冷豔的面上微微勾起一抹笑容。

    他还无法反应过来之际,一双白皙的手却是伸了过来,轻轻捏起了他的脸颊,他愕然的转头,却是看见苍璃有些嫌弃的表情。

    你身上的味道我还真是无法喜欢,拿去!

    一个镶金小盒放到了他的手中,打开一看,玉白色香脂飘散着桂花的香气,清新中带着一点魅惑与温柔。

    他惊讶的瞪大眼睛,这是……南海的鹭婉桂花吗?

    你怎幺知道?苍璃惊讶的看着他,随即微微一笑,这是南海今年的岁贡,刚好五盒,母皇便赏了一盒给我,但是我不喜欢这些涂涂抹抹之事,恰好就给了你吧。

    多谢殿下……

    叫璃就好。苍璃爱不释手的捏了捏他的脸颊,似乎很是满意。好软啊,你识字吗?

    是的。他的眼中满是暖意,有些小心,有些无奈,原本眼中的阴霾已经被一股温暖晕染了开来。

    苍璃见他识字,绽开了一抹笑容,回身抱住凤君的手开始摇晃撒娇道,父君,我在太学少一个伴读,便让他当陪我好不好?

    他有些忐忑的看着凤君,没想到凤君只是微微一笑,眼神中却是隐隐的肃然,璃儿,吃饭时间不要动手动脚的。

    对不起,是我错了。苍璃马上从善如流,乖乖的把手收了回来。那幺可以吗?

    如果妳觉得合适,当然可以。凤君见女儿都这幺期待了,叹了一口气,算是允了。不过,我等等要和清之谈一谈,妳先去完成今日的作业,可吗?

    可以。苍璃见目的达成,灿烂一笑。

    饭后,凤君果然屏退了所有宫人,直直的看向了凤清之,他面对着凤君淡然却带着探究的目光,顿时觉得有些不安。

    这样的凤君,犀利的宛如能看透人心。

    凤清之,不对,或许我该称你为……帝江?

    他的瞳孔猛然一缩,手心窜出了冷汗,凤君您既然知道……

    我不想在漓儿的面前谈这种骯髒的事情,禹既然灭了你们的国家,我就有义务要照顾你们这些皇朝遗孤。凤君淡然的阖上茶盏。

    他缓缓的阖上眼睛,那幺,凤君是又为何……

    漓需要一个能够相信的伴读,而你很适合。凤君稍微翻了翻手上的书稿,面上绽开一抹欣慰的笑容。而且,你的《临江赋》和《谏客卿书》文笔极是锋锐犹劲,我很讚赏。

    凤君……

    而且你的个性沉稳,漓的个性太过软弱了些,我需要你照顾她。凤君幽幽叹息,眼神中划过一丝黯然,或许是我,将她保护的太好了也说不定。

    凤清之想起那双清亮的眉眼,却是急急反驳道,凤君绝不是将她保护的太好,而是,要守护她的天性与良知……

    但是在这座九重宫阙,天性与良知,善良与温柔,是救不了任何人,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凤君的眸光突然大盛般的锐利,你可愿意答应我,至死保护漓,不准任何人伤害苍漓吗?

    凤清之乍然一怔,却是想起苍漓眼中纯然的快乐与纯净,若是有任何人想要剥夺那份纯净与温柔……他不会允许的。

    他郑重的跪了下来,第一次如此的诚心与认真,想要保护某物。臣,谨尊凤君德令。

    他轻轻在地上一叩首,一声清脆,一时错落的心疼,却注定了他与她一生的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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