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om B》十四、张肆

    十四、张肆

    男人说，「你玩得很开心嘛，现在还来搞什幺吃药的戏码，现在是怎样，是想说我们对不起你吗？」他指着我放在书桌上的抗忧郁和抗焦虑药品，蓝色的、粉色的、白色的成排成列，几个礼拜以来，需吞下的数量有增无减。

    怪物没有说话，而是在我耳边笑着。

    女人说，「我压力好大，不要再逼我了，要把我逼疯才甘愿是吧？你们姓张为什幺不去死一死？你们通通都去死算了！我诅咒你们都不得好死！」

    躺在诊疗室里，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第一次冲动，在身上製造出斑斑血花，渴望着体肤上的疼痛却找不着方法，焦虑地在房间里乱转。

    我製造出的第一个伤口，是在左手食指上。我找来了幼稚园用来别上手帕在围兜兜上的旧别针，拚命的刺在食指接近掌心的指节，一下、一下，不够深就再用力，但这样子不够，没有可以平复内心的我所要的疼痛。所以我又翻出了家用钥匙，在左手手臂内侧划开，红肿浮现，从苍白的皮肤上浮起，掩盖地下蔓生的青筋，佔手臂上佔领了整块领土。但是这还不够，我又拿拳头去摩擦壁纸，具有些微突起的立体造型正好製造出我所要的，当左手的所有骨节都已摩破出血，我再换右手，待到两手满是坑坑疤疤的洞还在壁纸留下一小块血渍，我这才停下手，用汗湿的掌心去覆盖伤口，让盐巴去唤醒疼痛，让疼痛去平息身体里无法流泻而出的折磨。

    直到骨节的伤再无法和体内的疼痛相抵，小刀就出现了。

    我也是这样将怪物生了下来，而他今年六岁。

    灵魂根深的错误，无药可医，我只是苟且地以药物作为藉口，告诉自己也不过就是生了一场病，很快就会痊癒。

    张莹一早就离去了，留下了不少钱给女人。

    「我也有赚钱，希望你们能过得好一点。」

    但是男人就是不愿意，他在群组里面长篇大论着他对不起我们这个家，他也是希望生活能过得好一点，但是现在的立场我们不能拥有太大的作为，不能让别人以为我们过得好，我们要节制自己。他在回应张莹在外的发文，吃遍山珍海味还有四处游历的照片，张莹说她不要让其他亲戚把我们看扁，男人则认为就是要让别人觉得我们可悲才能借得到钱。

    我都想问男人，你到底把钱花去哪里了？

    女人则会告诉我，说不準是在外面有了另外一个女人。

    女人会发狂似的给我看其他女人的照片，那年我五岁，看着她揉着一张黑白影印文件对着我哭，我无能为力，让她的眼泪晕染纸页，却沖刷不去她的恨与愁。

    男人曾和我说出他的怨怼，全世界的人都误会他，把他当贼当下贱人等，还不都是因为要争夺宠爱才把他往火堆里坑。

    我将一切看在眼底，张口欲言，无话可说，怪物笑着看我，「你凭什幺难过？」。

    lily一贯笑着看我，用柔和的嗓子以反问来让我自己将答案说出来。

    「所以我分不出真和假。」我说着，「大家都跟我说所有事情都是我想像的。」

    「你认为是真的吗？」

    「我如果确信是真的，事情好像也不会变好。」

    「那幺要当作是假的？」

    「又搞得好像我在说谎一样。」我冷笑，「还是我真的在说谎？」

    每次坐在她面前，甚至会觉得对不起lily，好像她陪着我再演一场戏，一旦我选择放弃，整个布景都会土崩瓦解，整齣剧本都会就地销毁。我都认为身边的每个人都在看着我，等着我哪一天放弃挣扎，选择和他们一起把尽善尽美完成下去，而不是一个人选择以破坏的方式来找回真实。

    「你如果相信是真的，那幺就是真的。」lily说，「相反地，若是假的，那幺就是假的了。全权都在你自己。」

    我叹了口气。

    lily决定换一个话题，「还有继续伤害自己吗？」

    他们都说自伤、自伤，但我本来就受伤了，就是换一种方式把疼痛释放出来，将痛苦转移在可见的地方，却都说是「伤害自己」。

    「有。」

    lily不会问我伤在哪里，因为她知道都是在老地方，右腿大腿处及其内侧，满布地小刀割痕，隔着布料，手指轻触也能感受到一阵阵抽痛。都是新的伤口，还流着血，若是把长裤解下，内里都能看到沾上的血渍。

    「张莹回家了。」所以我直接告诉她，把男人的话又转述了一遍。「后来我妈传给我，说张莹一个人锁在房里难过。」

    「所以你跟着一起难过？」

    「张莹说：那幺我消失总可以了吧。」

    「也就是说事情都回复到原来的癥结点——你觉得你抢走了一切。」

    我点点头，「我抢走了张莹的人生，我却还因为这样的生活情况而痛苦，还要用吃药的方式来自欺欺人，该消失的是我吧。」

    「小刀就出现了。」

    「嗯。」

    「那幺怪物呢？」

    我看着lily，却彷彿是用另外一个视角，在身体的更里侧去看着她。我知道我还在自己的身体里，但好像躲得太里面了些，反而成了一个旁观者的角色在看着自己说话、行事。

    对着lily，我笑了。

    「妳就在看着他啊，你不是就在看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