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om B》七、黄迟姗

    七、黄迟姗

    「去日本吧,我以前也是自己过去那里唸书也找到工作了,留在台湾不好发展。」

    她又和以前一样了,直接将计划拟定好就为我决定了所有的事情,就像我无法也没有资格去插手的婚姻还有生活去向,总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然后说一声,「妈妈是为了妳好。」

    我也知道都是出于善意与关心,但是被绑得死死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受,而且我们一年之中也就见五、六次面,平常和妈妈联繫的内容也就只有告知我在户头里又汇了多少钱作为生活费。

    其实不太够,但也就省着点,她也有另外一个家要养。

    而我爸嘛,他的新家庭也是挺幸褔的,不该去搅扰别人的正常生活。

    张肆写得文章让我感触很深,本想今天去安慰他的,却能在文字间感受到他平时的悲伤源头后,发觉和他见面就会闹尴尬,也不好意思往那里蹭饭吃。虽然我今天也很饿,没有便当吃,只能熬过到放学时间才能跳到对面去买碗汤麵来止饑。

    还是和放肆的爱心便当差很多啊。

    他的父亲看来是会对他们一家进行精神暴力和威胁,而母亲在脆弱时过于脆弱,可以放下坚强时又会异常地执拗,可能仅仅是文字上的单方面解读,却能多少猜测张肆在面对家人上的情绪究竟为何。

    他写着,「我应该成为在腹中的死胎,就能理所当然地被人遗弃,不必带来伤害,也不用受到伤害。」

    所以他才会这样不停地往身上产生伤口吗?究竟是对世界拥有多大的错乱感才会导致他的自我嫌恶那幺的重?

    隔天我去找他时,我发现他在哭。

    张肆一个人坐在角落的沙发区里捧着本书,默默地掉眼泪,满脸的水痕也不见他擦过,而让它们逕自流淌下面颊。见到我来的雅婷姊姊在办公桌后比划着,要我暂时先别靠过去,等他平复心情再说。

    走近雅婷那儿,哎呀,最近还是保养得很好呢,又更白更光滑了,好想咬一口,但现在的目的不在这里,到底张肆怎幺了呢?

    「那本书有这幺感人嘛?」

    她摇头叹了口气,「是我叫他去借书来看的,不然他又要继续胡思乱想下去,怎幺这孩子脾气就拗呢?」

    「怎幺啦?」

    「也是他家里平常常发生的事情,也只能让他自己想开,不然没有别的办法。」

    我帮忙雅婷一起整理好她桌面上的文件后,她便吃饭去了,看着哭泣的张肆别无他法,只能让他慢慢调适好心情。他似乎仍然在纠结自个儿家庭问题,如同校刊里的文章。昨天晚上我翻出了高一买的那一期,同样也是买带忧愁的文字,但那时候他责怪的是自己的不中用,不同于今天刊载于校刊里对父母的怨怼,他害怕、埋怨与无奈的都是自己。

    见他没有半点和缓,我逕自走过去,也不理会男儿有泪不轻弹,一流泪就泻千里的尴尬,往他前方一站,整个人的影子笼罩其上,活像个动漫结局篇会出现的大魔王姿态。

    「别理我。」他闷闷地说着。

    我没说话,只是把他手里的书拿了过去。

    是提姆波顿的「牡蛎男孩的忧郁之死」,我还记得先前看过一次,里面的某些图片现在想到还是会有些头皮发麻,果然鬼才的内心世界都是这般迷幻的吧。

    「啊,我有次牡蛎吃太多结果吐了一整晚。」

    张肆没有抬起头来,反而把身体往墙壁那一处缩得更小,自以为是鹦鹉螺还是蜗牛一般,全身捲在一起留下一颗乱髮蓬鬆的脑袋。

    哼,小少爷,你以为故作哀怜就能够得到大美人儿的垂青还是怎幺着?不停地哭着怪父母怪上帝就是了?

    我叹了口气,「我说张肆,闹脾气也要有个度啊。」

    他哼了声,吸了吸鼻子当作回应。

    「你想想你现在坐在这里,是因为父母的关係?把所有罪过都责怪在他们身上就可以问心无愧地放任自己什幺也不管了吗?」

    他又哼了声,你以为你牛啊。「谁知道,我于心有愧,我也知道我不该怪罪于他们,我没用,我也不该存在,不该抢走别人的人生。是啊,我当然了解,但知道了也于既无事不是吗?他就是想杀了我让我死又想让我活得痛苦,妳说我又要怎幺去和怪物言归于好?我又要怎幺和我自己言归于好。」

    「呃,先生您哲学了,您话真多。」

    听我愣愣地回话,又哼了声。

    我只是拿起他的手,手指轻触上他原先在左手手腕上的疤痕。他抬手看着我笑,带着讽刺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对于我的动作表示轻蔑。「妳找不到的,我想这幺做,他让我这幺做,要阻止也阻止不了。」

    他的话语里一直藏着另外一个「他」还是「她」,我听不出来他究竟在指哪一个人,只知道口中充满着複杂的情绪,比起恨意与爱意,更加深沈而难以理解的感情。

    「我没要干嘛,只是和伤口对话比像你这样张牙舞爪来到轻鬆多了。」我笑笑,强忍着刚刚瞥见指针滑向二十分时才想起来的饥饿感,我可怜的五脏庙,今天的祭礼可能又要扑空了。

    他将身体瘫在右侧的墙壁,默默地把眼镜拿下用袖口擦去留下来的泪水。真是个爱哭鬼,相较之下李皓儒那个泼妇倒是比较喜欢把人弄哭的那个,果然兄弟还是有所区别的嘛。

    我摸着茶色的疤痕,看着无数道交错于骨头上的痕迹,想知道他带着什幺样的念头和情绪去伤害自己。「我啊,有很多个阿姨和叔叔呢,都以为会成为继父继母,但想这些其实是很奢侈的一件事情,因为那是别人的父亲和母亲,其实和我没什幺关係。」

    张肆没说话,还一个人在墙角边闹脾气。

    「后来的确也有了继父继母了,也这样我失去了老爸和老妈,现在能够有所交流的媒介,也就是每个月打进户头里的那几千块而已。

    我很羡慕你啊,美味的午餐还有每天回到家都能看见爸爸妈妈,我一点也不想回所谓的家,因为回不回去都一个样,以前还会数日子的,后来才发现不管怎幺样,也是对方心情好才会来看看我而已。

    我过得好不好又怎幺样呢?

    我只要活得成功,活成他们所希望长成的那个样子就好了。」

    他的手指在我手中抖了抖,我没有还回去,继续玩着那五只修长的有点过份的指头,上面还留有先前写笔记残下的深蓝墨渍。

    「所以我说张肆,你能够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为什幺要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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