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升天录》百鬼升天录分节阅读43

    谢瑢面色一沉,一旁若霞、若松已上前来,低声道:“公子……”

    谢瑢却只微微摇头,眼神愈发阴寒,只道:“既然如此,谢某只得扫榻相迎诸位光临寒舍。”

    圆觉当先起身,合掌宣佛号,沉声道:“贫僧素闻谢公子善行,愿为公子清白做个见证。”

    日光亦随之起身,笑道:“小僧不才,蒙谢公子不弃,也愿同往。”

    谢瑢道:“我嫌弃得很。”

    日光笑容便有些撑不住了,好在其余如赤元子、东鹤真人诸位道真随即起身,纷纷说道:愿一同前往做个见证,方才为日光遮掩过去。

    众人浩浩荡荡,便由羽林军随侍在侧,往谢府去了。

    以严修为首的侍卫、外院仆从早被关押起来,众人穿过重重庭院,去往内院之中,便有两名女官迎上来,见礼禀报道:“……在花厅内发现了密室。”

    司马倩问道:“可曾有人进去过?”

    女官道:“羽林卫重重包围,等候郡主指示,不曾放人进去过。”

    司马倩笑道:“既然如此,就请诸位一道进去看个清楚。”

    她当先往花厅中走去,谢瑢次之,诸位上师紧跟其后。

    若霞若松被迫停在院中,四周枪戟林立,众军士严阵以待,气氛一触即发。

    若松见她神色焦虑,低声安抚道:“公子行的端坐得正,密室中空空荡荡,并没有把柄,若霞姐姐何必担心?”

    若霞冷笑道:“倘若真寻不到把柄,你道那位郡主会这般热心?”

    若松悚然一惊:“莫非……有人放了什么……”

    若霞不语,只紧皱眉朝花厅方向看去。

    天色愈发阴沉,乌云好似要压下来,落在诸人头上。

    众人已迈入花厅,一名羽林卫已受命进入密室查看过,此时神色古怪,禀报道:“并无异常,只是墙上有一幅画。画的是……”

    他不过略一迟疑,司马倩已抬起一只手,体恤下意般柔声道:“不必说了,诸位前去亲眼看看便是。”

    又以郡主为首,众人涌入密室之中,却见空无一物的室内,青色墙上果真挂着一幅一人高的画像,色彩绚烂,画着个工笔美人。

    云鬓高耸、满头珠翠,大红色长裙收腰阔摆,两袖宽长,绣着凤凰朝阳,羽翼根根精巧,色彩靡丽。

    容貌秀美,娥眉弯长、鼻如悬胆、唇若红菱,玉颜绝色,洛神入梦,莫过于此。

    工笔绝佳、下笔如有神韵,世所罕见,众人不仅低声叹息起来,日光却饶有兴致欣赏画像,唯独司马倩却脸色青白,瞪着那画像一声不吭。

    谢瑢轻笑起来,“郡主领着诸位方外高士而来,莫非只为了欣赏这副天下无双的美人图?谢某大费周章,才求来的千山公子真迹,原本不想宣于人前,如今却瞒不住了。”

    司马倩终究缓缓扯出个笑容,生涩道:“谢公子……好手段。”

    谢瑢道:“承蒙夸奖,愧不敢当。郡主能打听到我藏有这幅墨宝,才当真是好手段。”

    司马倩纤瘦身形摇摇欲坠,由侍女搀扶退出密室,悄无声息坐在花厅之中。

    羽林军犁地一般,将谢瑢府邸内外搜索一遍,随即前来禀报道:“并无任何异常。”

    圆觉主持又宣声佛号,对谢瑢两手合十道:“恭喜谢瑢公子,贫僧告辞。”

    谢瑢亦是合掌回礼,应道:“同喜同喜,住持请。”

    圆觉竟当真说走便走,赤元子、东鹤真人等眼见此事已然尘埃落定,自然也不多留,纷纷告辞。日光却恋恋不舍,再三欣赏了画像,方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羽林军左郎将黄学林走入花厅,同谢瑢行礼道:“在下奉旨行事,望谢公子莫怪。”又转向司马倩道:“郡主,陛下、皇后俱等着郡主复命。”

    司马倩缓缓起身,笑道:“莫让陛下、娘娘等得久了,小女子这便告辞。”

    谢瑢含笑道:“郡主重孝在身,还是莫要随意去别人府上走动。”

    司马倩如遭雷殛,身形晃了一晃,恶狠狠瞪他一眼,厉声道:“谢瑢!此一时、彼一时,我偏不信你能一直赢下去!”

    谢瑢只一抬手,早被释放的若霞忙上前为他斟茶,他便坐了下来,惬意品茶,笑道:“来人,去送送黄郎将、宁昌郡主。”

    黄学林略一颔首,便挥手示意厅中众将士一起退了出去,司马倩纵有满腹怨恨不甘,如今却也只得随之一道走了。

    待花厅之中羽林军退尽了,却只有一名年轻军士留下来,折回谢瑢身旁,径直取了杯盏,倒温茶一饮而尽,随即叹道:“吓死我了。”

    这军士自然便是陆升,他自怀里取出一叠匆忙折得乱糟糟的宣纸,连带两头挂轴一道揉得惨不忍睹,朝着谢瑢递过去,一面皱眉道:“阿瑢,这东西危险得很,不如早早烧了了事。”

    谢瑢望着那青年军士,眉眼间俱是笑容,抬起手来,却不接那画纸,反倒扣住陆升手腕,将他猛拽入自己怀中。

    第50章 竹马来(十)

    陆升猝不及防跌进谢瑢怀里,只觉一双手臂犹如铁钳紧紧箍在身后,他一时怔然,却又心想,谢瑢才遭飞来横祸、侥幸逃得一劫,难免心绪起伏,放在谢瑢肩头的手,便迟疑了许久也推不下去。

    谢瑢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陆升回过神时,才察觉竟跨坐在这公子腿上,任由他抱紧不放,陆升只得低叹,轻轻拍一拍谢瑢肩头,一面柔声安抚道:“阿瑢,总归是平安无事,可喜可贺。”

    谢瑢侧头靠在他颈侧,仿佛偎依一般,又抬手轻轻自他后脑上揉抚到颈项,力道适中,揉按起来既舒适又酥麻,陆升顿时后背僵直,只觉一股热气自后颈顺着脊背往下流窜,某处蛰伏便有些蠢蠢欲动。他作势一挣,却仍被谢瑢抱得牢靠,不免有些脸红起来,低声道:“……先放开。”

    谢瑢却略略仰起头,在他颈侧处低声道:“抱阳,我……好欢喜。”

    他语调里俱是和暖笑意,宛若冰封千里的荒原,化作了蓝田暖玉,顺着嘴唇开合的热气烙在陆升颈侧,叫人分外心软。

    陆升难得见谢瑢这般坦率欣喜,心中甜蜜时,又难免赧然,耳根微红侧过头去,低声道:“谢公子什么风浪不曾见过,何至于为这点事欢喜成这样。”

    谢瑢仍是扬眉笑道:“旁人做什么我不放在眼里,抱阳肯为我奔走,就是死了也值得。”

    陆升耳根愈发烫红,只觉这般坐在他腿上,听他柔声轻语,好似从头到脚要融化成麦芽糖一般,分明觉着不妥,却又贪恋那人难得一见的眷恋喜悦,矛盾重重间,却终究是察觉到心中那点隐秘绮念。若是就这般……天长日久相处,倒也是美事一桩。

    陆升心中心思百转,最后却只是低叹道:“又说什么死不死。”

    谢瑢一双清澈幽深的双目牢牢盯着他,笑道:“好,再不提了,有抱阳在,我如何舍得死?”

    陆升恼羞成怒,用力推他肩头,终于解脱谢瑢双臂桎梏,站了起来,这次顺利得出乎意料,他不禁呆了呆,方才将手里的宣纸塞到谢瑢怀里,“快些烧了!”

    谢瑢笑吟吟展开画卷,其上画的却是个中年人龙袍加身,眉目慈善,身材圆滚,依稀倒同司马愈有几分相似,一旁书有:弟子大晋皇帝司马靖叩首三拜,恳请三清圣尊,护佑弟子龙运。

    这画像有个讲究,名唤升天图,乃是道家弟子以自身画像供奉圣尊之前,沐浴神恩,以求庇护。如这彭城王司马靖的画像,身着龙袍、又以皇帝自居,所求便自然是神仙保佑、早登大统。若先前众人见到的是这幅画,谢府便要大祸临头。

    他并不命人烧毁,却问道:“我花厅中堆了许多画轴,你为何偏偏挑了那幅美人图?”

    陆升一愣,只道:“那副皇帝像一摘下来,墙上始终留有细微痕迹,我只不过挑了幅同样尺寸的挂上,哪里顾得上看你那宝贝画的是什么美人佳人。”他停了一停,又觉心头火起,转头抓着谢瑢手腕怒道:“小爷我急着救你,如今你反倒怪我碰着你的宝贝了不曾?”

    谢瑢不觉失笑,柔声道:“可不就是我的宝贝。”

    陆升愈发火冒三丈,一甩手就要离去,谢瑢反手抓住他,起身将皇帝像交给若霞,仍是笑道:“如今顾得上了,可要好生看仔细。”

    陆升如何愿去细看,谁料这贵公子当面对他甜言蜜语,转头就去迷恋什么美人图,不愧是纨绔王孙的知交友,朝秦暮楚的花心郎。只是谢瑢看似云淡风轻名士公子,手下力气却极大,扣住陆升手腕便不容他挣脱,陆升又不愿挣得太厉害,仍是被拽着进了密室。

    谢瑢笑道:“你瞧瞧这人是谁?”

    陆升冷淡道:“谢公子风流天下,识得美人无数,陆某岂敢班门弄斧?”

    谢瑢道:“抱阳,这人你认识。”

    陆升终究忍不住好奇,往那盛装昳丽的美人图细细看去,便果真看出些端倪来,迟疑道:“有些眼熟……”

    这美人画得过分高挑、身姿硬朗而失之娇柔,倒有七分似个青年男子。

    他突然间福至心田,看出其中端倪,这分明画的是他那日被迫穿了女装的样貌,顿时转过头怒道:“谢瑢!”

    谢瑢笑得天高云淡,柔和得同初见时判若两人,笑道:“抱阳,何事?”

    陆升不开口,只圆瞪一双眼,却突然福至心田,指着那画像问道:“你、你就是千山公子?”

    谢瑢叹道:“只怪我一时手痒,画了你的立像。如今被众目睽睽见过,纵要藏私也是不能了。”

    千山公子墨宝素来各家争抢,一寸万金,只是他素来画景画物不画人,且意境清冷、不食人间烟火,如今一反常态,就画了这般浓艳绮丽的美人图,若非依旧笔力出众,只怕要被当做是他人仿冒的作品。那满堂高士看了去,只怕消息要不胫而走,引来许多麻烦。

    陆升惊得神思恍惚,产生道:“莫非、莫非要……公之于众?”

    谢瑢道:“只怪我一时口快,承认了这是千山公子所作,抱阳……连累你了。”

    陆升见他心怀愧疚,反倒责怪不出口,只是失魂落魄,担忧若是见的人多了,迟早要被人认出来,其余事反倒不放在心上,左右如今谢瑢无事了,他索性先告辞回家,趁机又去探望沈伦。

    待陆升一走,若霞方才道:“若叫抱阳公子知晓,日光上师已然认出来了……”

    谢瑢脸色一沉,冷笑道:“西域蛮夷,不知天高地厚,我迟早叫他受一场教训。”

    他自若霞手中接回皇帝像,将手中半盏残茶倒在画上,在画像的冕旒下方发髻处,那黑墨绘制的发髻顿时由浓转淡,残留的墨痕,竟是水月二字。

    珠帘挑动,却是葛真人迈步走了进来,将下摆一撩,坐在谢瑢对面,探头去看水月先生的隐秘落款,不由苦笑道:“你那位挚友,当真是出人意料。”

    谢瑢却神色柔和,只垂目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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