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升天录》百鬼升天录分节阅读42

    天子嘻嘻笑道:“道士莫怕,我、朕不随便砍人脑袋,你有话但讲无妨。”

    皇后道:“清风真人,陛下恕你无罪,有话还请直说。”

    清风真人无奈,只得道:“容贫道再验一验。”

    他请侍从将铜镜送来,用白布隔着手捧起来,翻来覆去凑近了验看,又取一点泥土细细捻过,放入水中查看,随后毕恭毕敬行礼道:“启奏陛下、皇后,这四面铜镜,正是渡真化元四煞镇厄宝镜。”

    皇后挑起一边眉毛,讶然道:“清风真人可看清楚了?”

    清风真人低垂头,咬牙道:“看清楚了,五年前葛洪真人讲经时,贫道有幸见过宝镜。”

    皇后嗓音便愈发冷了:“葛真人讲经会,本宫也去了。这宝镜雕四凶兽之象,正应其四煞之名,用得好了,以恶制恶,用得差了,却是大凶。五年前葛真人为彭城王炼制四煞宝镜,彭城王却道这法器自带不祥,恐日后生患,下令将其毁去。想不到……今日竟有幸再见真物。”

    天子茫然道:“皇后对这法器知晓得真清楚。”

    皇后嫣然一笑,竟显出几分小女儿的娇态,低声道:“五年前臣妾尚未定亲……追着谢瑢公子去的讲经会。葛真人是谢瑢的师父。”

    天子笑道:“皇后以前真是调皮。”

    二人又说笑几句,天子突然一指木盒,问道:“楚豫王府的旧物,藏着彭城王的生辰八字,楚豫王府的地下,挖出原属彭城王的宝物,究竟是为什么?”

    天子性情憨直,却并不是蠢人,如今这一问,众人俱是心头一沉,皇后似笑非笑,朝着跪在座下的群臣看去。

    司马倩知机伏在地上,哀哭道:“求陛下为祖父、父亲主持公道!”

    天子忙起身离了王座,去搀扶司马倩,连声道:“堂姐,莫要伤心,慢慢说。”

    司马倩握住天子衣袖,哭得悄无声息,削肩颤抖,犹若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哽咽道:“臣闻四煞宝镜能镇邪亦能招邪,靖皇叔他……一面昭告将这邪物毁去了,不料暗地里竟将其埋入我楚豫王府之中,戕害手足、令人心寒!”

    天子惶然道:“靖皇叔他……为何竟做这等事?”

    皇后道:“陛下息怒,靖皇叔究竟做没做,不如召来亲口问一问。”

    天子道:“可、自徐州到京城千里迢迢,便是快马加鞭也需数日……”

    皇后笑道:“靖皇叔虽然远在徐州,他儿子却在京中。姚侍郎。”

    黄门侍郎姚苍海上前一步,细声禀道:“皇后,彭城王世子今日来拜见过周太妃,如今已出宫去了。说是……去听涛楼会红颜知己。”

    皇后轻笑出声,“世子红颜知己遍天下,也不知忙不忙得过来。”

    天子道:“既然如此,卫苏,你且派人去请愈哥哥再回来一趟。”

    卫苏忙应了,奉旨去“请”司马愈。

    他大步出了台城,立刻召集兵马,晁贺与众副将紧跟其后,紧张问道:“将军/师兄,究竟出了何事?”

    卫苏神色凝重,翻身上马,只望着天际乌云沉沉,长声叹道:“要变天了。”

    第49章 竹马来(九)

    院中突然发出一声杯盏摔碎的脆响,木门随即吱呀一声打开了,陆升朝门外走去,房中传来沈伦嘶哑喊声:“拦、拦住他……”

    岳南来不假思索,几步冲到院门前,张开手挡在陆升面前。

    陆升生生止步,沉下脸道:“南来,让开。”

    沈伦跌跌撞撞靠跪在门口,嘶声道:“陆升!以你之力,不过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你要去送死不成!”

    陆升只觉心头一团火烧得旺盛,但凡想到谢瑢横尸眼前的景象,便心痛如绞,险些连呼吸也随之生生遏制,他足下一旋,就往小院墙壁边冲去,南来身手灵活,随手抄了竹扫帚就往他膝弯点去,一面厉声喝道:“沈伦送死,你也要送死,你们男人为何都嫌命长!”

    陆升险些被她扫得踉跄跌倒,却又知晓她是好意,又是无奈又是郁结,只得先行闪避,拿剑鞘抵挡扫帚,一面道:“南来,让开,我这是去救人!”

    沈伦伤口崩裂,鲜血顺着手臂渗出来,缓缓染了满地,他却顾不上,扣紧门槛,圆瞪双眼道:“抱阳,你同谢瑢相识不过数月,何至于为他冒天大的风险,连命也不要?你若死了,有多少人要伤心?”

    陆升若死了,自然兄嫂、师父师叔、亲友同袍要伤心欲绝,然而若谢瑢死了……陆升也是要伤心的。

    陆升格挡的手一缓,就被竹枝扫过面颊,南来力气大,竟将他面颊扫出几丝血痕,骇得急忙扔了扫帚,“抱、抱阳哥哥……”

    陆升道:“不妨事。”随即趁着南来停手的空隙,一跃而上院墙,转头道:“云常兄,南来,放心,我不送死,也不会任谢瑢枉死。”

    他一跃而下,健步如飞,朝着巷外跑去。

    谢瑢猝不及防,轻轻打了个喷嚏,低声道:“失礼。”从若霞手里接过了丝帕。

    日光轻笑道:“按照中原习俗,也不知是哪位佳人在思念谢公子?”

    谢瑢仍在驿站当中,驿站外围满羽林卫,房中此时以清风观主、圆觉住持为首,坐了多位高僧、真人,俱以请教之名,前来向谢瑢讨教玄术。

    一屋子方外高士,人人德高望重,谨言慎行,唯独西域来的日光言行全无忌讳,问得毫无顾忌。

    谢瑢只扫他一眼,置之不理,其余人也无人应答,日光稍感无趣,抬手轻抚鼻尖,清风真人已将一页拓片放在桌上,低声问道:“敢问谢公子,这是否是葛上师惯用的木刻桃符?”

    谢瑢漫不经心一扫,笑道:“这是从玄武镇魂印的木箱中拓下来的?倒有七八分相似,离真迹却差得远。”

    清风真人道:“这……事关重大,还请谢公子仔细辨认。”

    谢瑢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还会认错恩师手迹不成?”

    清风真人一噎,只得转而道:“不如请公子提供葛上师的手迹,交予在座诸位一起辨认,也能服众。”

    谢瑢似笑非笑,取了柄折扇在手中轻摇,说不出的风流讥诮,“清风观主雄才伟略、惊才绝艳,有志一统天下道学,其志可嘉其心可叹,然而恩师不肯归你道统,不愿受你管辖,你又何必一再纠缠?”

    清风沉下脸喝道:“贫道堂堂正正,是为令师正名而来,谢公子却字字诛心,如此小人行径,未免令天下同道心寒!”

    谢瑢哼笑出声,狭长凤目微微半眯起来,缓缓将纸扇合上,讥诮道:“同道?就凭阁下微末修为,也配称我——同道?”

    刹那间,纸扇合上时发出清脆声响、日光起身喝道:“手下留情!”、清风通天黑纱笼冠上缀着的一块青玉啪一声崩裂成碎片,簌簌落在地上。说时赘述,实则数起事件发生于一瞬间,顿时室内鸦雀无声,谢瑢面色如常,日光苦笑坐回下座处,唯有清风面无人色,喘息声沉重刺耳,透着令人心悸的慌乱。

    那一瞬他只见眼前有苍黑虬龙硕大无朋,自谢瑢身后迎面气势汹汹袭来冲来,金睛铜髭、钢牙森森、毒雾扑面,一个差池,就要咬得他头颅断折、脑浆飞溅,清风竟骇得手足僵直无法动弹。

    他身后道童见势不妙,忙上前搀扶,凄声唤道:“师父!师父!”

    清风真人回过神来,被道童一碰竟稳不住身形,歪斜着跌倒在地上,笼冠滚落在满地碎玉的地上,他也顾不得正衣冠,手足并用、跌跌撞撞地逃出房中,头也不回地去了。

    那道童何曾见过自己道骨仙风的师父出这等丑态,一时间亦是茫然失措,只得捡起地上的通天冠,急急追着清风出了房门。

    房中一时间死寂得落针可闻,诸位上师俱是合掌念佛,敛目心惊,日光如今也见识了谢瑢手段,不敢轻举妄动,只交叉双臂,皱眉沉思起来。

    好在寂静未曾延续多少时候,衣袂摩擦声窸窣响起,却是谢瑢站起身来,高高在上,睥睨众人一眼,好似皓月悬空一般,“诸位若是没有旁的事,谢某就回府了。

    他话音才落,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尖细嗓音,高声唱喏道:“宁昌郡主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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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升虽然早有预料,如今见到羽林军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时,仍是觉出万分的举步维艰。好在既然以卫苏为首,如今调动的泰半是北营军士,服色一致,浑水摸鱼的几率又增加了少许。

    一列十余人的巡逻卫队走近,为首的年轻校尉喝道:“哪队的军士在此闲逛?”

    陆升忙低头抱拳,沉声应道:“北营十三队温永胜,奉命前来支援。”

    那校尉目光微凝,落在陆升面上,陆升神色恭顺,两手稳如磐石,纹丝不动,任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

    那校尉突然扬声笑起来,“来得倒也及时,跟上。”

    陆升利落应是,便旋身跟在了巡逻卫队最后,随着巡逻队迈入大门之中。

    那校尉遣散队伍,又道:“温永胜,随我来登记。”

    陆升只得道:“遵命!”

    那校尉在前引路,行至僻静处,见四下无人,陡然一把抓住陆升衣襟,咬牙切齿道:“师弟,你搞什么鬼!”

    陆升任由他攥紧衣襟提高,沉声道:“三师兄,事出紧急,我不得不行此下策,还请三师兄高抬贵手。”

    那校尉正是卫苏的三弟子高泰,闻言只得松开陆升,恨恨道:“恩师平素里最赞你省心,想不到一闯就是滔天大祸!你闯进来做什么?”

    陆升道:“三师兄,我先前已经查明了,所以才匆匆赶来,谢瑢是被奸人陷害,他断不会做出这等弑君犯上的阴私。”

    高泰皱眉,他本就生得英伟,浓眉一皱,颇有几分吓退宵小的气势,陆升只紧紧瞪着他,生怕他一个动摇,就将自己驱赶出府,柔声道:“三师兄,你为人素来最仗义。谢瑢多次救过我,如今受了无妄之灾,我岂能不知恩图报?”

    高泰眉头却皱得愈发深了,一屈指敲在陆升头上,“你这小子,惯会耍赖……罢了,终究师兄弟一场,我替你……遮掩就是。”

    陆升大喜,急忙抱拳道:“谢三师兄!三师兄放心,我自然行动谨慎,断不会连累到恩师、师兄。”

    他转过身顺着回廊一口气冲往内院,高泰却两手环胸,沉吟般念道:“谢瑢……究竟如何蛊惑了我这小师弟。”

    谢瑢又觉着鼻尖微痒,然则此时司马倩正对他虎视眈眈,又朗声诉说他罪状,谢瑢只得抬起手,以拇指稍稍摩挲,低声笑道:“郡主特意请召,亲自前来查案,如此厚爱,谢某担当不起。”

    司马倩轻声笑道:“谢公子大名,连皇后娘娘也如雷贯耳,小女子任性而为,令公子见笑了。然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命我彻查,若有得罪之处,请谢公子海涵。”

    谢瑢道:“郡主所言极是,不知要如何查,但讲无妨。”

    司马倩道:“小女子不通方术,尚要请在座诸位上师一道参详,还请各位暂移玉趾,前往谢府查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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