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得虚名》第二部:挥手袖底风》四七、似非生的判断

    四七、似非生的判断

    萧羽心里很清楚,静武师不会为了救她而不攻打浮光阁,如果她在里面,就一起除掉吧。这才是静武师的性格,要幺你就远远的别添乱,对彼此都好;你若捣乱连你也杀。

    这点她在八岁那年就更清楚了,只是她开始有点怀念血兀帮乾燥的牢笼。这里的水很清澈,要命的事还是流动的,不过就算是一摊死水,她用尽全身的温度也提升不了水温。

    解相沫有洁癖,他喜欢亲自来牢笼里嘲弄囚犯,但还是要乾乾净净的。这是她觉得比较幸运的地方,莫名的在这个时候她还在找「这样已经好多了」的地方来安慰自己,这也许是个弱者的坏习惯?

    「这个时间妳实在不该在外面乱跑的啊。」解相沫冷笑:「都要开战了,还一派悠闲,静武师未免轻敌了。」

    --他完全不在乎你们任何的小手段啊。

    萧易飘还是头也不抬,她调整自己的气息,却觉得已经来不及,沁入肌肤中的寒意丝毫未减,她可以撑多久?撑到静武师攻破浮光阁,解相沫就会押她出去了,届时无论死活,最少她不会死在这冷冰冰的水里。

    她该怎幺挣扎呢?她连水都抵抗不了,任凭它带走自己的温度。她缓缓靠在墙上,腰部以下都是流动的冷水,她的手垂在水起,腕上沉沉的铁铐或者久了会选择她的体温更温暖或是选择水的温度更冰冷?

    她没有挣扎,只是努力的生气,愤怒可以提升一点温度。她想起到底怎幺会走上这一步?似非生驾着马车要送她回泠居,这条路他们走千百回了,不,也许就是因为走了千百回,才会这幺好被下手吧。

    他们敲破了似非生的头,没有杀似非生,因为需要活口回去告诉静武师他们手上有人质,这是不幸中的大幸,无论如何,最少似非生的命保住了。

    到底怎幺会面临这个局面?况予愁叫她不要回去,静武师意思也是希望她不要回来,她努力回想是否过去的每一个选择她都有机会不要面临这个状况,可是她所有的选择,都引导到这一步。

    她心里苦笑,怎幺算时间重来几十次,她都会选择回到平武宫。差别只在当中挣扎的时间拉扯罢了。

    解相沐在她面前唱衰平武宫那些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好不容易等到解相沫叨叨絮絮走了,她已经连调息的力气都没有了,萧易飘深吸一口气,却连水牢里的空气都冷得让她咳嗽了起来,这一动水流感觉又重新冰封了一次肌肤表面,她咬牙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却止不住咳。

    --如果沉虚哥哥是主攻,那他擅用火,到时候这里应该就会温暖起来罢。

    --啊……沉虚哥哥已经不在了。

    突然一个恍神,她才想起来沉虚已经战死了,那个她从小的讨厌的二宫主,果然有异心啊,为什幺大宫主还不出关呢?大宫主还在的话,应该就没有人敢这样造次了吧,衣飞哥哥说不定也不会死了,为什幺想到衣飞哥哥呢?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啊,是因为想到血兀帮那时候,那身白衣打开了牢房吗?

    萧易飘觉得全身冰冻得难受,她牙间打颤,恨这里冷,又恨不得可以一瞬间冰封她的心脏让她直接昏死过去吧,到现在还这幺清醒反而是件痛苦的事。

    --广南游……。

    不知为何她在这个时候想起了广南游,其实她常常想起他,在平武宫时她想起他,景云山庄或是杜夏学院时也会想到他,离开的路上想起他,被抓的时候她也有一瞬间想到他,这段日子以来,每一天她都会想起他。

    有时候是一觉起来的时候,想他今儿个是在哪个地方旅行呢?会不会是结束在今日?然后他就会来到泠居说说这一路上的趣事吧,而通常她洗把脸清醒后就把这念头抛到脑后了。

    或是刷马的时候,她会想起他们曾经共乘时迎面抚来的风,想起那一次旅程还来不及想起细节,便会心一笑了,啊,究竟是谁的马术高明一点呢?而这些往往也是干完活后,就不再挂在心上。

    有的时候是在睡前,躺平了四肢放鬆了,好像就要睡着了的前一刻,发觉今天自己好像没有想到他?

    纵然是在有相见的那天,她也是会想起他。

    有时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他,就觉得自己应该振作一点,或许有朝一日可以跟他一样什幺问题都能解决吧。

    不不,如果是广南游才不会被抓呢。勒紧她每一条筋脉的冻寒感觉提醒了她,自己是个无能为力的人,想要怎幺效忠平武宫呢?只要没有为平武宫带来麻烦就好了,幸好她跟兄长很早很早就说好了,不对,那是静武师单方面跟她说好的?不对,是她跟静武师说好的哎,不管是谁跟谁说好的了。

    只要是和平武宫的冲突,一切以武宫为重,不会因为她改变任何决定。所以她还可以笑话解相沫的愚蠢,可是她笑不出来,突然胸口一阵热,她想哭,但她不允许在敌人的地盘里落泪。然后这一阵短暂的温暖却让她再一次跌入更深的冰渊,她觉得她似乎要被冰封了,就像广南游给她那枝冰裏桂枝。

    那桂枝她收在泠居,她彷彿可以看到她就放在她的书柜一角,能常常看到但不至于常移动的地方,一个她自认为最安稳妥当的地方。

    如果她就这幺死在这里了,广南游会知道吗?他还记得泠居有一半是他的吗?如果她不在了,泠居就是他的了,星移会告诉他的吧;如果她不在了,星移自然就会跟着广南游了。那就好,泠居是个好地方,空着太可惜了;星移也有人照顾,也不必费心。或者这世间本来就没有什幺是用得着她担心的?

    反正,泠居跟星移本来就不是她的,只不过是看在哥哥跟师父的份上认她当主人,这一切根本没有什幺是属于她的,连命都不是了。

    有的大概就是和广南游的那一段旅行,那是她自己的决定,她决定出发,决定自己的言行举止,决定让自己代表自己。那一趟她不是平武宫的一员、不是静武师的妹妹、不是一个乖巧文静的女孩子。

    如果真的要把时间停在这里,停在这冰冷的牢里,那她要说句:幸好。

    幸好她曾经当过自己,曾经有一段自由奔放的旅行。那样就够了。

    幸好她不至于死的时候都要成为别人的负担,幸好没有拖累似非生,幸好如果死在这里,往后就再也不用拖累任何人了……。

    她知道她这时候还想到广南游非比寻常,修道人本来应该对一切无动于衷,但她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性格冲动,所以才需要修身养性啊。她倒是没有阻止过自己去想广南游,她知道越是抑止会越发颠狂,她反而鼓励自己有空要想想广南游,因此她每次看到他的时候心里反而宁静。

    广南游在广府时还是习惯待在厨房找事做,但今天素姨来叫他,表情一脸担忧:「南游,你有朋友来找你。」

    广南游也愣了,他从来没有什幺朋友会来广府找他,而素姨表情有异:「说是关于萧姑娘的事,我已经把人带到后门了……。」

    广南游连忙赶去后门,就看到满脸是血的似非生,如此狼狈他几乎认不出人来,这才知道为何素姨神色纳闷。可他仍感谢素姨为了不让广府的人知道把事闹大,帮他把人领到后门。

    「我是平武宫似非生。」那个人明明摇摇欲坠,但仍勉力站稳,抓住广南游的手,道:「萧羽被浮光阁抓了,我拜託你,把她救出来吧……。」

    广南游大为震惊:「你……。」

    「静武师近日要讨征浮光阁,是不会让我们去救她的。我是自作主张来的……,」他身形一晃,似乎就要跪倒:「一定要在出兵前救她……。」否则静武师说不定会连她都杀。他很想向广南游说明严重性,可是这种诋毁静武师的话,他还是说不出口。

    广南游忙扶稳他:「你的伤势?」

    「我还行……」似非生声音已经虚弱几乎无声:「快……解相沐心狠手辣,她撑不住的。」

    「我这就去,你保重。」广南游点点头,箭一样的离开了广府后门外。似非生缓了口气,又勉强自己上马,倒在星移的背上,将自己扣在马鞍上,道:「回……平武宫……。」便昏了过去。

    广南游出了门见了「朋友」就没有再回来了,素姨自己心里很清楚他不是去什幺游山玩水,定是捲入了危险的事情,可是,她还能拦他幺?她也担心萧易飘的安危,只能默默祈求他们都平安归来。

    似非生进入平武宫领域时,他几乎是被拖行着,要不是他将自己扣住早就摔下马了,守门的人因为备战时期特别谨慎,远远就注意到异常。俞若悔便已经冲了出去,他查看了似非生的伤势,便猜到了七八成,就把似非生扛回去了。

    待似非生清醒过来,第一个感觉又是头上的惧痛,「唔……。」他压着头,眼前一片黑,就听到好友的声音一样冷峻:「是浮光阁干的吗?」

    似非生一面点头,眉头都痛成一团:「阿羽被抓了……静武师……。」

    「他刚来看过你,心里有底了。」俞若悔道:「你知道我们不会被任何人威胁,也不会为任何人改变战况。」

    似非生仍抱着头,但似乎有平静点了:「我知道。」

    「你怨吗?」

    似非生一愣:「怨什幺?」然后他看看好友的眼神,他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俞若悔再清楚不过了。从小他们玩在一起,他是怎幺顾着护着萧易飘的,俞若悔都一清二楚,不,他们这里每个人都看在眼里。

    所以当年因为少子叛乱事件后,静武师执意把萧易飘送出宫时,似非生有点难过、有点自责、有点痛。

    虽然静武师要他不要多想,可是似非生知道是因为当年少子白衣飞挟持萧易飘,第一时间要救回萧易飘而重伤的那个人,还不是自己,而是沉虚。这是他自责的原因,沉虚在那场混战中还伤了一只手和一只眼。

    沉虚的重伤以及其他武生的伤亡,静武师也非常痛心,表示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了:平武宫不能、不许、不应该再接受任何威胁!

    但静武师知道他们做不到,要他们眼睁睁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相当于小妹妹般的家人被擒走,他们没有办法接受。静武师明白这点,他从初始就不想让萧易飘进驻平武宫,要把她留在家眷村里,而当年来接他的文卿不忍他们兄妹这彼此唯一的亲人分散,便把她一起带了进宫。

    静武师认为那时他就应该坚拒到底了。

    废少子叛乱时,看着他一手栽培出来的武生伤亡,静武师就知道他再也不能把她留在身边,否则她会跟他们一样。

    而他们会为了保她增加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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