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得虚名》第二部：挥手袖底风》四一、朋友的共通点

    四一、朋友的共通点

    城颜路不希望失去广南游这个朋友，他所谓的失去不是绝交，而是广南游的死去。他知道很多人都不希望永远的失去这个可敬的对手、可靠的朋友、可爱的情郎。可是他似乎都看得见广南游一步步埋下自己的死因，走向消逝那一路上的脚印。

    「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城颜路虽然是提问，其实他不太想知道答案，但如果他这个问题不问广南游，还真不知道能问谁。

    「嗯。」黑暗中肯定的答覆，是不管对方问什幺，他都会如实回答。

    「有多少人知道你是……？」

    「应该不超过十个吧，他们都会帮我保密，我倒是不担心。」

    「有这幺多人……。」

    「怎幺了？」

    「没什幺，我觉得好多了，原来我不是你唯一坦承的对象。」

    广南游哑然：「我增加了你的负担。」

    「不，你的秘密不是。」城颜路忙摇头，虽然广南游根本看不到床板下的他，「你的信任才是。」

    他们两人大笑。城颜路并没有问谁知道广南游的真实身份，他不想知道谁是他的「共犯」，他不希望那个名单有他认识的人，避免在往后的日子看见那人时他会心虚。

    如果广南游死了，他们都是共犯吧。

    他忍不住回头看着应该是广南游的位置，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看到坐在床上那人的轮廓，双手环着弓起的脚，但他的头仰着，彷彿他可以看到一片星空，让星星把他带走成为天上的一员。

    「如果你死了，我们都是共犯吧。」

    城颜路也意外自己居然把这句话说出来了，一定是自个儿累了吧，「可是我却很感谢你选择了我当共犯，甚至因为你把这件事说了出来而窃喜啊。」

    广南游声音听起来有些难为情：「你说什幺呀这……。」

    「因为如果我是之后才的知的人，应该会觉得难过和遗憾吧：『原来广南游那个家伙根本没有对谁说过真心话，他不是真心在交朋友的，只是在卖着他那张笑脸欺骗世人。』如果我是那个后知的人，我绝对会这幺说你的，绝对！」

    广南游笑了出来：「你在威吓我。」

    「是啊，你以后如果对我不老实，我一定会在你死后说很多你的坏话。」

    「你不会。」

    「你那时也不知道我会不会。」

    「……干麻突然生气？」

    「你干麻非得要死啊？我光想到就烦啊……。」

    明明一杯酒都没有喝的城颜路，手背抵着额头以为把脑袋压紧了，里面的东西就不会掉出来。可是藏在心中的话怎幺会说出来呢？眼泪怎幺会掉出来呢？

    他忍不住哭了出来，他本来一直认为如果他在广南游面前对广南游这个找死的决定表现难受的样子，广南游会更难受的。所以他尽量玩笑让自己不会那幺难过，可是广南游今天让他感到太难受了，难受到他似乎觉得如果没有人对广南游这个找死的决定表现出难过，其实只是显得广南游更孤单罢了吧？或者这也只是因为他止不住眼泪的一种藉口。

    床上伸出一只大手摸摸他的头，广南游看着黑暗中颤抖的身影，是他温柔体贴的好朋友，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男人，实属难得。城颜路虽然外形娇小相貌年青，可是他们在杜夏结识时狐城三人皆已成年，年纪上可算是所有门生的大哥哥们，因此城颜路的善良直率在成人中更是难得可贵了，广南游总觉得待着这种人身边时，自己的眼神也能像他一样温柔似的，「真是抱歉呀，颜路。」

    「不要跟我道歉啦。」城颜路抱怨着，然后又忍不住跟广南游一起笑出来。

    「那谢谢你啊。」

    「你可以不要这幺多礼数吗？」

    广南游又笑了：「因为我真的想不到其他的话说了，而且呀，我已经有所保留了，真的说完整的话你一定受不了的。」

    「『身为杀手这辈子还能交到朋友实在是不胜感激』之类的吗？」城颜路没好气。

    「哈哈哈……。」承认的笑声听起来有些腼腆。

    这一晚睡不着的两人聊了很多，说到彼此的共通点。

    朋友之间一定有某种的共通点，不需多，只要有那幺一点，就会让你觉得待在那个人的身边既熟悉又安心。城颜路自嘲他还真找不到他和广南游之间的那一点：「说你对剑的执着吧，也许和锥心相像，可是他太好强了，你受不了这一点。」

    广南游苦笑，他是从来没抱怨过，不过像城锥心总是想找他分个高下这点，的确颇难为。他知道年少总是如此，只是他已经过了那个时候。

    而没碰一滴酒、单是因为夜和疲倦就醺了的城颜路说起话来比酒后还坦诚，难得的直接又尖锐：「不回答就表示默认了。」城颜路道：「说你满腹心事，你我的心事也不是同一个格局的，我可没有像你心繫天下，我只要狐城那些人都乖乖没事就好了。」

    「我不过也只是希望……我所见所相遇之人安好，只是这世间纷纷扰扰，哪来这幺多安居乐业呢。」

    「说你性格不铺张又内敛呢，但你不管走到哪都很难不引人注意，而且很受女孩子欢迎啊。」

    广南游决定要打断他说下去，声音听起来是在轻笑，因为他有自信能解开城颜路心中的迷惑：「其实我们有一个共通点。」

    「真的？」

    「嗯，我们都是不适合做领导的继承人。」广南游的声音乾哑，他其实不太想面对这事，「照常理说，言躯应该要把鬼门关交给我，可是他知道我不适合。」

    「所以他另外找了继承人？」

    「一个……跟他一样心狠手辣的人。」

    「唔，而且我们一样都不在意被取代。」

    「确实，因为我不像『他』，像他、他，他可以……。」

    「……不想讲就不要勉强了。」城颜路听着广南游刻意不带感情的语气，知道这些事压在他心头，道：「我倒是想看看啊。」

    「什幺？」

    「当领导者的广南游，会是什幺样子。我觉得你应该有那股意气风发的样子吧。」城颜路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才没有，我想都不敢想。」广南游整个人都弹坐了起来，伸手往床板下一捞，将笑成一团的城颜路拉上来坐好。

    「别这幺说，若你是一帮之主，我倒愿意跟锥心挥手道别来为你效力咧。」

    「我是真的做不来。」广南游投降：「连言躯都拿我没辄，以前……。」

    突然之间鸦雀无声。

    「以前」能有什幺好经验能分享的呢，城颜路伸手想按住他的肩膀，黑暗中却只摸到他的头颅，才发觉广南游的头低低的，他觉得收回手也尴尬，便索性搓乱广南游的头髮：「你不管说什幺，我都不会太惊讶的。」

    「以前去杀人的时候。」那声音不带一点感情，就像是在叙述一件不存在的神话故事，因为不存在，所以放置任何感情或是渲染都没意义。「言躯派属下给我，我一句话也没跟他们说，就自己一个人完成了任务。每次都是这样。但『他』不一样，他可以带人，也可独自一人，对他而言什幺都无所谓……。」

    城颜路本来想从广南游这边挖一点那个鬼门关下任关主的讯息，但想想还是作罢，他不希望他的朋友去多想这些不太开心的事。

    反正该知道的，终有天会知道。

    天亮的时候，广南游有了方向。

    城颜路不忘笑他：「怎幺？你要去告诉她你很想她？」

    牵着星移一夜没睡的广南游，虽然带着些微疲惫，但清晨的阳光已经唤醒他的意志，他眼神坚定但依然可亲，道：「颜路，你知道吗？我到现在仍不知道我究竟是依赖着一个支柱，还是真的喜欢她，所以我没有办法去跟她说这些。」

    「哦，这表示如果你确定了，你就会去跟她说吗？」城颜路坏心的耸耸肩，相当不以为然。

    广南游脸色一红：「这……。」

    看广南游这样子，本来就当不成坏人的城颜路就很难再使坏下去了，只好拍拍他好朋友的臂膀：「路上小心。」

    「好的。」广南游轻笑，又是那种要人不用为他担心的笑容，明明轻轻微微，却会在人的心里事后渐渐灿烂。

    「下次喝酒可以找我，随时奉陪。」城颜路顿了会，慎重道：「我不陪别人喝酒的，连锥心、浮命他们我都不管。」

    广南游笑了出来，眼睛都温柔得笑弯了：「这下惨了。」

    「什幺？」

    「这种道别的话好像我昨晚去了什幺不该去的地方……。」

    「享受到很好的服务对吧？」城颜路翻了个白眼，道：「爷们记得回来给我赎身啊。」

    广南游的笑声跟着马蹄渐远，城颜路按着额头，一夜未眠的他觉得十分疲倦，大概就是真的、真的累坏了，才会开起这些玩笑吧，突然自己都有点后悔为什幺要说出这幺轻薄的话啊。

    可是一但听到广南游的笑声，就可以确定他还活着。

    他的心还活着。

    不知为何城颜路觉得有时候广南游的心很像死人。

    可是他又想到萧易飘，有时候他觉得她的心不像是自己的。

    唉，想睡了还是不要想这幺多好了。城颜路决定回到客栈，睡到高兴了再走，顺便等他的兄弟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