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得虚名》第二部:挥手袖底风》三九、任多少深情独向寂寞

    三九、任多少深情独向寂寞

    萧易飘没有想到竟然会在「旅途」中碰见故人,而且还是在景云山庄,其实当她在与况予愁、金日星说话时,恍神了好几回。

    她就是忍不住抽离了思绪,让自己像是个旁观者,远远的看这眼前这两个人--两个金髮人儿,她想她这辈子不会再见到这样的组合。

    两个人相视说话的态度是那幺有礼,却没有隔阂;气度皆是那幺高贵,谁也没盖过谁的风采。金日星口中奉况予愁为少主,但她不管为谁做事,就连她以前在龙老闆底下的样子,萧易飘也见过,金日星的语调表明她的敬意,可是她脸上的光彩还是让人不觉得她屈服于谁,她愿意服侍谁,便是那个人的荣幸。

    所以萧易飘总是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她们自幼认识,携手一齐长大,比起静武师,金日星更像她的手足,比亲人更像亲人。

    她伸手握住金日星手腕,「吶,妳躲起来吓我?」抱怨归抱怨,但她还是很高兴。

    「我听说况公子收了个徒弟,当时还没有多想什幺,笑儿直说好羡慕呢。到了这里来,他跟我说起妳时我也讶异,便告诉公子那是我儿时玩伴。」金日星笑道:「瞧妳乐的,不过,怎幺还是个男孩子模样?况公子知不知道妳是女儿身呀?」

    萧易飘点点头:「我师姐说况师父人面极广,不要亮明身份也是一种保身的方法。我师姐……。」

    「阿岚姑娘,我日前见过。」金日星想慎岚没有提起上次他们来的时候她受伤的事,也就不再多提,以免萧易飘担心。以往她们二人是无话不说的,金日星开始选择性告知,她知道是因为在自己心里有些改变了。「小广带妳来这儿后,便离开了?」

    「是呀,他的旅行可不能就这样被我打断。」萧易飘拉着金日星,她仍然是毫无保留:「这一路上好多事儿,哎,要从哪里跟妳提起呢?」

    「他有没有说他要去哪?」金日星又问,萧易飘没有多想:「他说没有定向,不过我们说好了,他明年春天会再来,像燕子一样吶。」

    听到这里,金日星心里鬆口气,她以为广南游这一离别,就要去鬼门关了。在况予愁和她提到他收的徒弟是「朋友带上山庄」时,她便问了:『广南游?』

    况予愁有些意外,金日星补充道:『我曾听过他提起与公子是旧识。』

    『妳与广南游相识?』况予愁见金日星眼神流转,道:『妳知道他是……?』

    『他也知道。』两人说话点到为止,况予愁知道金日星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很高兴,金日星的聪慧果然超过一般人,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只是想不到广南游居然已经和金日星互亮底牌了,这还真是超出他意料,道:『妳不用担心,广南游不会出卖任何人的。』

    『他呀,只会出卖他自己。』金日星苦笑,况予愁倒是讚叹:『妳也忒了解他,可不是?』

    只是,广南游会认谁的出价呢?

    广南游离开景云山庄以后,四处溜达了一阵子,他也去了初次与枯柴先生碰面的那条河边,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如果碰面都是在这儿。其实他不明白自己为什幺要再来见尽火老人,这个分明是在利用他的人。

    或许他不管是做为杀手或是工具,都是咎由自取。他在河边慢慢走着,想着如果尽火老人再提出要求的态度是把他当做工具,那他一定要抗议,他一面想着,眼角发现河对岸有个白影,他抬头看去,竟然是一个带孝的女孩子。

    河流这段虽然不宽,但这几日河水瀑涨已经过膝,那女孩子在河边过不来,那眼神分明认得他,广南游想会不会是尽火老人差她来的,便安抚星移,提身跃过河,落在那女孩子面前。

    那女孩子没有想到广南游会因为她的眼神愿意过河,掠过河面的身手俐落得令人来不及提心吊胆,只能在心里喝采。她似乎有点紧张,道:「我……我们见过,但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你和先生来到拾方堂……。」

    说到拾方堂,广南游心头一震:是了,整村只剩女眷终年披麻,是为了哀悼逝去的人以及无望的团缘,还是为了降下最深的怨恨?

    他突然觉得喉头一乾,而那女孩子低着头,她一开始不好意思和他攀谈,可是一但能说起话来,心里仍是欢喜。她道:「上次先生说,你父亲认得我们的长辈,不晓得你有没有见过我父亲?我想知道有没有人认识他,想听听他的事儿,或许你认识我哥哥也说不定。」

    --见过……绝对见过。

    --剑穿过那些血肉的其中一个,不知道是哪一个,但是其中一个,一定有其中一个,是妳父亲;另一个,是妳的兄长。

    广南游突然觉得内脏沸腾翻绞,他觉得他不能开口说话,紧紧摀住了自己的嘴,忍住作呕的感觉。他认得这个小姑娘眼底那抹淡淡的忧郁,整个拾方堂每个人眼神都有这种或浓或淡的忧郁,再混上其他愤恨、绝望或是不甘心的色彩。

    女孩子抬头望向脸色苍白的广南游,讶异道:「你怎幺了?人不舒服幺?」便伸手要安抚他。广南游下意识往后一退,他不能让她碰到杀父仇人,那会弄髒了她的手。这一退他全然忘记自己是在河边,在他踩空前突然伸手一只手把他往旁边一拉,让他跌在地上。

    「啊,是先生。」女孩子道。

    尽火老人声音十分温和:「蓉芳,妳在这儿做什幺?」

    「咱老太找先生您,差我来这里看能不能碰到先生。刚好看到了上次和先生来的这位……他怎幺了?」蓉芳看着跌在地方的广南游苍白的脸上渗出了冷汗,道:「要不要到我们那休息?」

    尽火老人看了广南游一眼,广南游摇头道:「不!」

    他居然有听见她的问题,蓉芳又惊又喜,可是下一秒广南游突然拔身调头掠过河,落在星移马背上,星移仰头嘶了声,便提步奔走,那背影简直向在逃命。蓉芳看向尽火老人,投以疑惑的神情:「他还是那幺难过?」

    尽火老人慈霭的点点头:「如临其中,身历其境。」

    广南游抿紧了嘴,他没有办法开口,也没有办法停止脑海中汹涌的念头。脚下马蹄那幺急促好似有人在他身后追赶,像是那些拾方堂的死人都挖开了自己的墓,在他身后追着他,口里发着怨恨的毒气,彷彿他只要大力呼吸就能闻到。

    他不能慢下来,一慢下来他们就会抓住他,一只只已成枯骨的手会揪紧他的衣服、勾着他的脖子,把他拉扯下来,他们会拆碎他。

    广南游想到那个小姑娘,他记不得她的样子,他几乎能看到在她背后有一群老少女眷身穿白衣,不管他逃去哪里,她们都会看着他,提醒他是他夺走这一切的。

    他一直以为他已经能控制自己的心神了,他让自己看起来不那幺像杀手,他到处走、到处交朋友,可是他没有办法站在他所杀害的人的遗眷面前,完全没有办法。

    除了羞愧、自责以外,他觉得如果让这些人认识了兇手、甚至和兇手交好,进而去信赖兇手,那无疑是最狠毒的欺骗、玩弄他人的情感。

    光想都痛。

    星移纵情的奔跑,越跑越快。看着傍晚的天还没黑,和云朵一样白的月亮已经升起,牠便朝着月亮跑去。

    「有人。」

    三个人、三匹马,三把剑。三人身上批着同样的披风,带头的人肩型窄小,一头短髮蓬鬆凌乱。

    他们都看到那个沿着山脊跑过去的马,但带头的说上面有人。「趴在马背上,看起来随时会摔下来。」他不等自己话说完,便已策马追去,另外两人连忙跟上。

    三人从侧面出现在星移面前,慢慢降低速度,迫使星移也减缓了速度,慢慢的终于停了下来。

    马背上的人依然没有起身,三人下了马围在他身边,发现马背上的人手指缠着缰绳抓得紧紧的,已经僵硬到他们一时都难以拔开,他们当中一个高大英挺的扶起马背上那人的头,拨开他的头髮,看到此人还没死,只是眼神涣散,而且还有些熟悉……。

    「这家伙?」「广南游!」「咦!」三个人对看了一眼,虽然不知道广南游发生了什幺事,可是他们决定要带走他,毕竟都遇上了,也无法置之不理。

    三人当中个头矮小、骑的马像不像另外两匹那幺高大,他的额上还绑着布条不知是受了这什幺伤,看起来只是个男孩子,他轻轻拍着星移脖子,道:「那幺,你是星移吧?跟着我们走,好吗?」

    他们把广南游带到最近的客栈,叫了很多久,凑到广南游嘴边。广南游被酒香薰的有点回过神,但带头那个就直接把酒往他嘴里一罐。

    「喂喂……。」三人当中的男孩子觉得这样不好,但喝了几口酒的广南游居然好像精神恢复了点--可以自己拿起酒来喝了。但他的指头仍然僵硬,拿着酒壶摇摇晃晃,好像已经醉过一回了。

    于是他们也自顾自的喝了起来,男孩子倒是不敢像他们这幺纵饮,他另外叫了茶水,觉得四人当中总该有个人是清醒的。「广南游,你怎幺会变成这样啊?」高大的那个搂着广南游的肩膀说说笑笑:「该不会是被女孩子甩了吧?想不到连你也会遇到这种事啊,不用担心,我知道有一大票的女孩儿会很乐意接收你的。你就别难怪了,来,喝!」

    「我倒不觉得他是因为女人的缘故。」带头的那个眼睛锐利,仔细一看他瞳仁竟和猫一般,收缩时直立细长,十分惊人。

    「哦?」高大的那个问:「那你认为……?」

    两个人中间的广南游一字不吭,毫不客气的一壶接一壶。

    「一定是输了。」猫眼男子道。

    「打输了?」高大男子大笑:「难怪你要帮他,你一定是想逼问:那个能胜他的人是谁?然后你要去找他讨教讨教。」

    猫眼男子冷笑,仔细一看他的配剑竟然只是木剑。

    这时候他们转向那个男孩子:「颜路,你呢?」

    原来这三人就是广南游在杜夏学院时认识的狐城三兄弟,城锥心、城浮命以及城颜路。

    城颜路像是回过神来的样子,失措问道:「我?我什幺?」

    「你觉得广南游是遇到了什幺事会变成这个样子?」

    城颜路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广南游。的确从他们相识以来,他没见过广南游这幺消沉的像个死人;广南游很努力的在过日子,让自己看起来很好,不需要担心的样子。所以他也一直在想,为什幺?

    --我的朋友,是什幺让你卸下了外壳?让你掌握不住长久以来营造的评价呢?

    「我怎幺会知道?」城颜路举起茶喝了起来,好像他很渴,急着这个时候喝。可是他又喝得那幺慢,久久不愿放下来,就好像他全心全意专注在忙喝茶这件事一样。

    城颜路猜想得到,广南游会这样,一定和「符筳筝」有关。至于是什幺事,他还真的想不到。但他不愿洩露广南游的底、也不像欺骗他的兄弟,只得装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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