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得虚名》第二部:挥手袖底风》十九、论星

    十九、论星

    广南游还在客栈里喝口茶,萧易飘与金日星已离开许久,但他脸上并没有不耐。知道萧易飘和金日星交情并非寻常,他有些羡慕,也有种隐隐……受伤的感觉。不过他提醒自己,他不能被任何人留在眼里,甚至留在心里,否则等到他离开时,只是徒留伤悲。所以不把他放在眼里,可以和他真诚谈心又闲话家常的萧易飘,的确是作伴的好朋友。

    所以越对他无动于衷,越是令人放心,不是幺?像言躯那样把他握在掌心紧紧的,一举一动都不放过,直叫人窒息。而萧易飘绝不会这幺做,他几次离开学院,她从未依依不捨,颜路还会叫他「路上保重」,金日星也会嘱咐他「早点回来」,她只是静静挥手,会笑,只是为了那个场合笑。

    她从来不在意任何人的去留,除了金日星。他只像她指间的风,恣意流动,却连体温也带不走。

    这样就可以把心寄在她身上,不是幺?

    若要找一个不会因为他而伤心的人,就只有她了。

    广南游摇摇头:别,别再这幺做了。

    别在把心放在别人身上,也别再收下别人的心意。别人的心意可贵他明白,可是他怕,他一想起秋世他就怕、就觉得自己不值得,就得狠狠提醒自己是符筳筝。

    他以为他不怕痛,不怕刀伤剑伤,可是他常觉得疼痛。符筳筝总是牵动他内心深处的伤疤,一不小心就蹦出血来,有些是别人无心的言语扯的,绝大部分是自己撕裂的。

    兇手、杀手、走狗,这些词他不由自主的敏感,即使现在没有人会把他和传说杀手联想在一起了,可是那些词语还是会让他直觉想到那些他该弥补的东西。

    是这条命。

    他知道世人都渴望符筳筝的命,他会放手的,连他们所有的怨恨一併消毁。

    这就是他一定要回到鬼门关的原因,而时候也该到了,他的模样越来越接近昔日的符筳筝,言躯迟早会找到他的。最少在这之前,他想去见见况予愁。

    符筳筝唯一的朋友。

    他该怎幺和他启口?怎幺解释自己不知为何返少,顺水推舟用了他给的名字,然后默默的在广府当寻常人家。况予愁会笑出来罢,一个杀手成了广家三少爷,又成了旅人广南游。

    况予愁会为他感到高兴罢,但紧接着,广南游就要告诉他,他要回到鬼门关。

    他会杀了言躯,所以一定会死在鬼门关,这样子,所有的冤头债主,都可以勉强获得抚慰罢?就会停止前往鬼门关送死的行为罢?

    她不会伤心的。平武宫出身的她对于生死是那幺冷漠,不是吗?

    广南游沉思中还没回神,突然他余光见一个少年大剌剌的坐到他左手边,自行拿了萧易飘桌上原本的杯子倒了茶,仰头一饮而尽。他也不是此地主人,不好说什幺,只是忍不住转过头想看看这少年是何许人物?

    然后他眨眨眼,似乎以为自己眼花了,那少年眼神分别与自己熟悉,而他也认得对方,可是,「这……。」

    那少年拍桌大笑:「我就说连南游兄都能骗过。」

    广南游不可思议的摇摇头,一面笑了出来,金日星也偷偷在广南游右后方出现,双手按向广南游的肩膀,道:「我家萧公子可俊俏?」

    「俊!早几个月,城锥心的对手就不是我,是她了。」他看着她发愣,但还能下意识的胡说八道,这种说话方式似乎还比较像萧易飘。

    他们笑了开来,在这气氛下拜别。

    萧易飘上了马车后,她和广南游玩笑了一会,下意识回过头时,看到金日星转身过去的身段,依然是那幺优雅,翻转过去的几乎是她的心。可是那一瞬间,金日星想着的是,他準备要失去她了。

    他真的準备好了吗?

    广南游本来打算绕点路,第一个晚上先进城里住客栈,担心萧易飘不习惯野宿,可是这孩子现在满怀热血说她很想露宿在森林中,反正她每天都在泠居,差了张床,应该还好。这也罢了,她竟然还说要守夜。

    「没有什幺好守的,这一带人来携往,没有猛禽。」

    「你怎幺能确定呢?意外总是在人意料之外呀。」不管她说什幺,广南游知道她现在正热衷于这种感觉,也就任她。虽说是她守夜,她却无聊的要死,为了减便两人的行李,她一本书卷也没带,只带了手札。夜黑风大,不好生火,月光扶疏,她什幺都不能做。结果下场当然是广南游陪着她讲话。

    他心里没有不乐意,看着她兴奋的样子不知为何他觉得心里暖暖的,也不会有压力。

    是的,压力。他曾经身边也有一个女孩子在他身边细语,在广府的时候,可是他没有办法对她好好的说话,也不敢向她笑。女孩子有个梦想,梦想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广南游会保护她的,女孩子看向他的眼神,彷彿他是她的全部,毫无自我。

    那个眼神就像她髮丝上的缎带缠住了他,从手脚到身体,从颈到脸,密不透风。

    几乎令他窒息。

    他逃了,他没有办法对素姨有交代。素姨不懂一个对谁都很有礼貌的孩子,宁可勉强自己也来者不拒的孩子,为什幺要对一个女孩子如此冷漠。素姨不懂,他被广老爷带出去现宝似的,他没有什幺感觉,因为他知道别人并不是真心把他看进眼里,只是像是在赏剑把玩,他本来就只是言躯的工具,这种感觉他习惯了。

    他只好避开那个女孩子,他迴避她的目光,去每个地方前先注意她有没有在那里,如果有他就踗脚离开,连踏进去都不会。那女孩帮他打扫房间完,坐在房间里想等他回来见上一面,他就在屋顶上等了一夜等她离开。

    清晨她才离开,他从窗户翻回自己的房间,想好好休息一下,但摸上湿润的枕头,彷彿一阵伤心欲绝的气氛还留在房间里。他只好离开去练剑。

    只有练剑的时候,他心里没有任何压迫。所有的事物皆在举手投足间一併释放,心灵再无桎梏。这是他最彻底放鬆的时刻,一招一式已成他的下意识,这时的他纵使杀人,恐怕也不会在心里留下痕迹,也不会在脑海里记下这一笔。

    「吶,南游兄,你觉得呢?」她笑问。

    广南游努力回想她刚才的话,是夜空里的点点星光。

    「你觉得那些星会是什幺?」

    他回神过来的反应刚好可以像是在思考的时间,他道:「我听过在遥远的地方,那里的人相信人死后会化为天上的星星。而也有人认为足以影响这世间的人,在天空都有一颗星显示他的状态,这只有会观天象之人才能看得出来。」他想了想,其他有的没有的说法,也就不必提了。

    「南游兄,我似乎没有听见你的想法哦?」她笑。

    广南游看她故意逗圈子讲话的样子,也笑了,「星嘛……妳觉得是什幺?」

    「我觉得星就是星。」

    他知道她话还没说完,「愿闻其详。」

    「星就是星,白日隐藏,夜里出没。它不需要有任何意义去解释或是一个故事去讲诉它的存在,只要我们抬头看向它时,触动了什幺念头,它就是什幺了。」她表情很认真,沉在思绪里:「星就是星,观星者心情会改,心思会变,无论用什幺物来拟它喻它,其实我们没有任何人真正了解它。」

    广南游没有说话,他还在想他原本的答案。

    星是什幺?如果说人死后会化成星,那星星就会是他所杀的人冰冷的目光在瞪着他了?他不敢在想下去,萧易飘的意思是,那些全是人擅自去想像的,星没有那个意思。

    那他又何必将星看得如此兇恶愤恨?

    他鬆了口气,萧易飘看在眼里,瞧了会儿,看他没有多说,也没多问。便转过脸去。

    广南游发现她的异常:「怎幺了?」

    她仍背着他:「南游兄是否觉得我说的不好,太过浮滥了?」

    广南游一愣,大手就按上她的头,把她头髮抚乱了,哈哈笑道:「妳怎幺净往死巷子里钻?」萧易飘哇哇大叫,「别、日星如果在的话,看我这不修边幅的模样,又会训我了。」

    于是广南游解了她的头巾和髮束,帮她梳头,一开始萧易飘还很惊乱:「你你你你会帮女孩子梳头?」

    广南游还一本正经:「不会。」

    「那那那你……。」

    「但帮公子打理,没有十之**的像样,至少还可以有个一二。」

    萧易飘才想到自己也是男装,广南游应该知道怎幺打理男孩子的样子,也就任他。

    广南游轻轻梳理她的头髮,不知是否错觉,他觉得女孩子的头髮似乎比较细柔,就好像也有生命似的都散发着温柔。

    「如果说我们仰头看着天上的星子,却没有人真正了解它,是否太伤感了?他问着背向自己的人儿。

    「不了解没有关係的。」她说,「人与人之间,谁可以真正了解对方?又是,谁能完全了解自己呢?若连自己的感受从何而来都无从辨别,那又怎幺去理解对方真正的意思呢?何况是人与星,何况是人与其他事物,只要能接受就好了。」

    「接受就好了?」

    「嗯,还要能包容,不理解也没关係的。」她伸出了手,掌心对向天空,闭上一只眼睛。好像她一不小心,就会被拉进那一端无际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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