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如涟漪》四

    四

    大殿外的广场,中央置了高台,我与三世家的当家立于其上,每人前面一张长型工作桌,桌上置了全新的插花工具。

    老头儿、文武百官、皇家子弟、后宫佳丽全部坐在下面观赛。

    高台之后,是一大型长架子,架上挂了几十排长型木桶,桶里放了各色花枝衬叶,一边长桌上摆置百款瓷具器皿及装饰品供君任选。

    本小姐暗自打量了隔壁三位人士,这花道三世家目前的当家皆是男子,除了华流的那位年纪跟我差不多外,另两位年纪都属老头子位阶,听说这两派底下子弟争当家之位可闹兇了。

    听锦绣提过,原来的花尉官是原华流的当家,他于去年离世后,老头儿便将那位置空到现在,听他的意思是华流新当家不成气候,墨流现行当家固执己见不适任,而曲流的当家跟原花尉官闹不合,是矣老头儿便将事务暂时教由他打理,以制衡三派底下蠢蠢欲动的鹬蚌相争。

    他们目不斜视,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哼…看在本小姐这渔翁眼里极是讽刺。

    锣声三响,礼官宣布为时一时辰的比试开始。

    四人向底下人一拜后,我不慌不忙坐回椅上,看那三位当家忙进忙出拿取所要的容器、花草、装饰,我记下他们取的花样,等他们拿全后开始动作时,本小姐这才信步下阶,拿了竹篓子一一把他们拿取过的花材通通扫了一圈分量加了两倍,再挑了个口径至少六十公分宽、高约一百公分高的圆型米色陶器,让人搬了上去置于桌子的前面,不拿任何装饰,只花一趟功夫便将所要的材料备齐。

    既然是比赛,再没有任何数量大小的限制下,当然就是以大以多为主。

    数大便是美,这是对花审美的一大特徵。

    我坐回椅上,瞄了眼他们已成雏型的作品,便不再看,端正坐姿闭眼沉澱心情,再睁眼,眸里平静无波…我起身朝正对面的老头儿淡然一笑,挽起衣袖,注水五分,抄起桌上花剪,将花材一枝枝赋予新的定义、新的生命。

    我绕着陶器走,手起花落,风生水起,感觉整个世界尽握在自己手里…如此平静…却又如此狂热,如此专注执着…

    最后一枝绿梗没入侧边陪衬,我停下动作查看一圈,确定每一面每一角度都尽善尽美后,抬首,这才发现其他三人…包括底下人皆鸦雀无声,瞪直双目地看着本小姐,我莞尔一笑,旋踵整理残花断枝,把剪子与桌上清理乾净,一旁的女官见我自个儿动手,恍然回神忙赶过来帮忙,我抬手阻止了她,「我自己来。」

    这是从小爸妈教我的规矩,自己用剩下来的材料、残枝,自己要收拾乾净,有始有终,乾净俐落,向来是我们白家工作的宗旨。

    我拿过她手中抹布将桌面擦拭乾净,包括地上残余的水渍,全部完成后,我满意一笑,步下台阶,朝老头儿躬身行礼。

    「圣上,臣已将作品及早完成。」意思就是能不能让我先下去休息了?待在上面让几百双眼睛看着怪憋屈的,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他回过神来,满脸讚叹,浑厚笑声传遍众人耳里。

    「好好好!朕还是头一次看到如此精彩的手艺!待评选过后,涟漪此作能否让给朕置于百花殿内供众爱卿欣赏?」

    我再躬身一揖:「回圣上,花材为国库出资提供,那微臣此作便为圣上所有,圣上可任意定夺去向,若圣上不介意微臣多事…今日比试后剩下花材弃之可惜,微臣可在评选之后将剩余花材再插上几盆,让后宫娘娘玩赏。」

    老头儿隔壁那几位有头有脸的娇滴滴美人听了各个心花怒放,直说好。

    他满意一笑,搂了搂隔壁皇后,爽快回:「就这幺办吧!」

    「谢圣上。」

    老头儿左右看了我脸一下,不禁皱眉:「涟漪昨日没睡好吧?气色真是太差了!小齐!」

    「奴才在。」候于一旁的齐公公闪身而出。

    「先带涟漪下去休息,等评选结束再叫醒她,你晚些儿让药室备些滋补养身的补药让锦绣带回去给她补补身子。」

    「奴才遵旨。」

    齐公公眼观鼻鼻关心地领我进老头儿偏殿歇息,诸事底定后,本小姐鬆懈下来,沾枕即睡,感觉没睡一下子,便让女官唤醒。

    两人手脚伶俐地替我换上红色正袍,下摆用金线绣了各式花朵,非常美丽。

    「为何要换衣?」我不解问。

    两位漂亮姊姊眉开眼笑的直说恭喜,「白大人可真厉害了!百人评选通通选了您呢!圣上一高兴,当下赐了红袍说让您穿上,可不折腾了绣室那些绣娘了!趁您睡时来给您量身,这不给您穿上了?真是好看!白大人身材纤细高挑,皮肤白皙剔透,配上这身红袍美极了!」

    「可不是不只人美,听说白大人插的那盆花漂亮得将三家家主给硬生生比了下去呢!您若在场,可好生看看他们惨兮兮的脸色…真想亲眼一睹您的手艺啊!刚刚还听香贵妃那殿传来让圣上赐下白大人的盆花呢!」

    感染了她们喜悦的心情,我语调轻鬆道:「多谢二位姊姊帮衬,待会儿小妹会将所剩花材再插个几盆,姊姊若喜欢,可先挑了去。」

    「真的?还好今是咱俩当差,倒捡便宜去了」

    「往后小妹常往来宫中,如有不周到的还请姊姊多多帮着。」

    「那是自然!您看头髮放下右鬓插上珠钗可好?」

    两位更加殷勤地替我梳妆,欲上粉之时让我阻止,本小姊只微微抿了下红纸,让双唇红些便罢。

    大殿之上,龙位老头儿喜笑颜开,我跪于中央,光洁的大理石映着我的面容,两旁一干众官绵延至门外,好不壮观。

    礼官按着御旨宣扬本小姊于今日成绩辉煌遂上任花尉官诸如等等之词,礼毕,老头儿让我起来,「谢圣上。」

    「如玉。」

    「儿臣在。」位于右列第三之男子站至我身侧,昂藏挺拔的身段,英俊如神祇的脸庞…如果说老头儿是只威风凛凛的雄狮,那幺这男人便是形容优雅的豹子,带着不容忽视的危险…难怪老头儿偏宠这小子,是块料啊!

    「朕听说你买下纵情楼红牌…可有这一回事儿?」

    他单膝下跪,双手作揖一礼:「启稟父皇,儿臣体恤府里门生…听闻纵情楼红牌美如天仙,比之女子更胜几分…亦深黯其术,便买了回去供之方便。」

    本小姐双手紧握成拳,藏于袖里,若不是场合不宜,我真想痛揍他几拳消消火气,为免失态,我将头压得低低的,就怕脸上表情洩漏了情绪。

    头上传来老头儿不疾不徐的话:「涟漪极其喜爱那红牌,今日她新官上任,朕就擅作主意把赏他给她了,你说好不?如玉?」

    这臭老头儿…竟当众跟人说我好男色!动点脑啊大哥明明就还有别的里由可讲好不?本小姐已经可以想像以后自己在外头的角色定位了…

    只听隔壁的语调没有丝毫怒意,抬头望了我一眼,那眼神…看似玩味。

    「儿臣遵旨。」

    散会后,我歩出殿外,锦绣正走了上来,一见我,清秀脸上写满笑意。

    「小主。」他拎了拎手上几叠纸包,我一看便知那是补药,我无奈一叹,走下去与他并肩而立,「走吧,陪我去收拾善后。」

    广场上的台子已让人拆了,长架旁留了两张长桌,工具一应俱全,想是老头儿知道我要在此工作,命人整理的吧。

    我挑了几个高脚瓷器,放入剑山,边吩咐锦绣过来帮忙,他一脸无辜看我,我好笑说:「怎幺?可别告诉我你不会插花。」

    一听,他了然一笑,放下手中补药,向女官要了一条绑带拦腰将宽袖束起,动手去替我选了花材来,同我一块儿插着。

    耳边听来他的问话:「妳怎幺知道的?」

    我手上不停,「你左手食指侧边带有薄茧,一看便知,看你手法…应是师出舒家吧。」

    他手一顿,继续动作,「何以见得?」

    「康家手法简单朴实,平家注重华丽大方…」我看了一眼他手中那盆略有雏形的直角三角形,再说:「而舒家则各取其中,不偏不倚,甚为中庸。」

    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得了得了锦绣认了」把一朵雏菊插了上去,难得口气无奈:「我其实也不是愿意从曲流的,是我爹与舒家交好…故而让我拜师学了三年…底子也就成型了,难再更改。」

    我笑回:「就插花这门学问…基础…就是你说的底子,不论派流皆为通用才是,再来的就靠自己平日将所听所看所想运用进去,插成你想要的样子而已,你的手法虽承自舒家,但往后跟着我多看看,也是会变的。」

    他一惊,忙问:「小主的意思是能让我在您身旁学习?」

    我微笑看他:「谈不上学习,我其实也不太会教人,但如果你想学我会将所知都教授给你。」

    他高兴地道谢,一会儿却又垮下脸来:「但锦绣已是舒家弟子,无法再拜二师…」

    我将插好的一盆往旁一摆,再捞过另一个瓷器信手插了起来。

    「不需要拜师,我也不想当人老师,你就当是多了个朋友能互相切磋吧!好啦我们动作快点,我想快点出宫去三皇子府邸接罂粟回来。」

    「是,小主。」

    全部搞定后,已是傍晚,那老头儿本想留我下来陪他吃顿饭,被我拒绝,离殿前,他特意问我:「小姑娘,妳今日比试故意与三世家所用花材相同可是为了气气他们,削弱他们的气燄?」

    我点头称是,「这几日我看了这三家的插花图作,华流当家年纪尚轻,所作其实不俗,但容易落入俗套…默流与曲流家主手法虽纯熟成稳,但手法欠新…花样老旧,今日高台三人目中无人,视我为无物,所以本小姐就玩了点花招吓一吓他们罢了,老头儿不会同我一般见识吧?」

    他捏了捏我的鼻子,这动作他可越做越纯熟了:「怎会?老头儿我高兴都来不及了!哈哈哈!」

    马车转到三皇子府邸朱漆大门口,锦绣递上拜帖,门卫进门传了下去,约莫一刻钟后,大门才打开让我们入内。

    总管领我们至侧厅,主位上便是今日才见的三皇子—花如玉。

    人如其名,面冠如玉,退下一身朝服后,仅着白衣的他更显优雅俊朗。

    但是,本小姐来此不是看帅哥的,我躬身礼貌行了礼,开门见山:「三皇子,臣来带回圣上赏赐之人。」

    他一把扇折子在手里转了转,挑眉看我:「花尉官家在何处?纵情楼…本宫前些日子常去…怎不知罂粟同妳有了关係?」

    我一怒,这小子,三句不离诋毁之意,还查起身家来了…遂讽回:「关係倒没有三皇子你亲暱。」

    「呵呵呵…本宫今日广场一见便知妳这妮子脾气不小…既是父皇从本宫这儿要了人,本宫也没同妳计较的意思,来人。」

    总管站了进来,「奴才在。」

    「带他们领人回去。」

    总管带我们九弯十八拐进一栋较远偏楼,未进便闻到一股浓后香气伴随纵情的味道…我眉头越来越紧,一间间厢房传出淫秽的叫声,有男有女…有时还有抽打的声音。

    他在转角处停下,打开门,那可怕的画面终其一生都让我无法忘怀…

    只见罂粟双手被绑在床头柱上,一**男人**着他后庭…另一男人侧躺坐在床边面对门的方向,双手按压他头,让他嘴离不开他下身…床边还有两人衣衫不整,舔弄着罂粟…手握下身抵在他的胸前自慰抽送着。

    我忍住呕吐的冲动,冲上前一通踢打,把四人通通打趴在地上,转头怒吼:「剪子!给我拿剪刀来!」那总管被我吼得赶紧冲了出去,我看向罂粟,见他愣愣地转向我这侧,眼眶就这幺滑下了泪…

    一见他哭,我怒气更甚,抬手抹去他行行泪珠,歉声道:「罂粟,对不起,我来迟了…」

    他摇了摇头,欲说话,总管此时回来,将剪刀递给了我,我赶紧剪去禁锢他的绳子,接过锦绣递来的衣袍,帮他好好穿上,「有什幺话回家再慢慢说,恩?」

    他一听我话,泪掉更兇,我赶紧再抹去,问锦绣:「这四人你可知道是谁?」

    「回小主,锦绣知道。」

    「我先带他进车里等,你替我问清楚,这段时间有谁碰了罂粟,鉅细靡遗,一人都不许落下!」

    「是!小主。」

    我扶着他离开这可怕骯髒之地,大门前,三皇子立于门旁,一脸兴味盎然。

    跟来的侍从一见我,赶紧过来帮忙接过罂粟,「先扶他进车里,我等锦绣。」

    待他进去后,我大步走过去握住花如玉双肩去撞门,他不闪不躲后背直直撞上,碰的一声响,让门卫举刀迎来,只待他下令,便能让我身首分家。

    本小姐两手鬆开改拍在他头两侧门上,牢牢地把他禁锢在本人的视线範围内。

    「你听好,这话我只说一次。」不等他反应,我仰头瞪视着,眸里闪动着熊熊火焰:「罂粟所辱,我不拿你抵债,只拿你抵下人作赔,你若插手,休怪本小姐治你!」

    闻言,他眼里笑意难藏,弯下头,两人距离微乎其微…勾起的嘴角吐出了气音:「我倒希望妳治我。」

    我怒地往后一退,鬆开了牵制,却不想后面有把刀碍着,千钧一髮之际,那讨人厌的家伙出手用扇柄挑开刀刃,挥手斥退门卫,「碍事!」。

    他将摺扇收回袖里,环胸看我:「妳放心吧,我不会再动他,至于我底下那些人嘛…要多少有多少,妳爱抵几个就赔几个,我不会过问。」

    这小子,怎不本宫本宫自称了?敢情是想拉拢我这皇帝新宠儿?

    听他这般保证,我心底舒坦一些,锦绣也到了,我朝他一撇,「告辞了,花如玉。」去你个三皇子,以后本小姐就要连名带姓叫你!让你没半点面子!

    「不送了,涟漪。」

    我瞪向他,见他仍是那副唯我独尊样,遂转身进车,不再看。

    车轮转动,快马加鞭,罂粟紧紧握着我的手,不愿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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