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如涟漪》二

    二

    我步上九九九阶的最后一阶,气喘吁吁地看向敞开的四面铜色大门里那尊卧佛,说真的,本小姐原来心中卧佛的样子,是释迦摩尼佛卧躺像,没想,现在彻底幻灭。

    这是一尊非常大金色卧佛像没错,可这尊佛却没穿衣服,男性象徵大得惊人…眼神媚态横生,手中拿着一枝莲花…长髮飘散淌在地上延伸出门…本小姐忍住想立刻下楼的冲动,迈出艰难的脚步跨了进去。

    可能是快下山了,参拜的人少,厅里没有香,没有供品,没有纸钱,只见几人手里拿着鲜花,放进卧佛前的一大型水钵里,不同的花飘在上面,别有一番风味,有人看见了我,神色怪异,想是本小姐身上的衣装与他们截然不同吧。

    寺里除了参拜的人外再无其他,我从侧门而出,是一后院,院里栽种着各色花草灌木,不远处还有一幢木屋…一身穿正红大袍长髮披肩之人在扫着地上落叶残花,我走到他跟前,礼貌问道:「您好,请问先生可是寺里人?」

    他将落叶扫进畚箕里,才抬起头,精緻的五官不似男子该有的…脱俗绝尘,与那罂粟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他朝我面善一笑,「小姐请随离世来。」

    他领我走进那幢小屋,我脱下球鞋,走进满室清香的房里,另一红袍男子端坐于席上,闭目养神,面容清秀,身材修长偏瘦。

    我坐于他对面席上,放下背包,接过那名唤离世的男子递来的茶水,淡淡的花香从杯中飘散而出,我闭眼一闻,喝下一口,喉间留香。

    「好茶。」我说。

    对面的男子睁开那双明目,嘴角生笑。

    「姑娘初来乍到,处变不惊,令离尘欣赏。」

    本小姐闻言心底一惊,忙问:「先生可知我不是此地人?」

    他点头,「今日后山天相有异,离尘算出是吉兆,姑娘乃是我国帝君福星,离尘相信,不久之后,您即会与之碰面。」

    帝君…福星?我不解,欲问个彻底,他却再说:「天相之兆,离尘不可再洩漏只字…姑娘只需知,您既来此,便注定留下,前尘往事且抛下吧…离世已将客房打理好,姑娘这身衣装需换下,您暂且住下,两日后,再下山吧。」

    本小姐大致听懂了其中意思,忍不住一阵难过,离开房前轻问:「当真回不去了吗?」当真回不去了吗?彷彿再逼问自己般…

    他闭上眼,不再言语,只是那微乎其微的一点头,让我不堪触目。

    回房后,我情绪失控,眼泪像断线珍珠直直落下,本小姐狂哭猛哭,连离世送饭来都不加理会,直至哭累了…已是夜半三更。

    灯檯里的油仍烧着,一室昏黄。

    我吃下冷菜冷饭,食不知味,却反覆告诉自己,过了今晚…明天便不再流泪。

    再见,我可爱的园艺高手老爸;再见,我亲爱的插花高手妈妈。

    你们疼我爱我养育我二十二年…我却无以回报。

    你们…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以及,再见了,我无缘却单恋了十二年的诚翰哥哥,祝你与嫂子白首到老。

    我好爱你们,可,却再也见不到面了。

    我擦去泪痕,脱下已乾的衣服袜子,换上离世放在床上的乾净及跟衣袍,白色的棉质布料非常舒服,纹理素勾百花图样,开左襟,腰上同色素带一绑,绕了个简单蝴蝶结便完成,衣袍相当合身,长度也刚好,只是底下除了本小姐原来的内衣裤外,再没别的。

    由此可见,此朝代民风开放,连佛都没穿衣服了!往后肢体动作可要注意些才是,不然随便一个伸懒腰前襟跟大腿肚就露馅了。

    我把包包的东西全倒出来,窗户半开,一一摊在桌上让它们风乾,皮夹里头的名片纸卡全湿透彻糊掉了…钥匙、雨伞、化妆包、行动电源、笔记本…撇头看见那张已烂掉的喜帖,摊开看那对璧人相拥…又红了眼眶。

    忘了吧,唯有忘记,心才不会如此作痛…白涟漪妳这孬种…连表白都不敢还伤什幺心!我夺门而出,将喜帖撕个稀巴烂扬手一洒,让这十二年的回忆通通在此结束…让自己的心归于平静吧…

    旭日东昇,迎来早晨,后院的花枝开得正豔,离世朝我而来,弯身将地上本小姐任意撒野的纸屑一一拾起。

    我尴尬一咳,朝他道谢。

    他摇头无垢一笑,清丽的脸上没有责备。

    「离尘说过,有捨才有得,昨日捨去的必是为将来得到的。」

    我深吸口气,将此话记下,「谢谢了,离世。」

    「离世先去準备早膳,姑娘想喝些白粥还是米饭?」

    我摇头,「不了,不需準备我的,夜半时我才将晚饭吃下而已,不饿。」

    他眉头一皱,却转瞬即逝,「好吧,如若饿了,告诉离世便是,不要紧的。」

    我点头,见着满园的花朵手痒了起来,遂问:「院里花朵可否摘取?」

    离世歪头看我,不懂我的用意,本小姐一笑:「我想插盆花玩赏,不知离世能否借我花瓶器皿?」

    他听懂了我的意思,笑回:「寺里仓库有些花器工具,如姑娘需要,晚些时间离世带您领去。」

    我轻一点头,哭完了一夜,如今太阳依旧升起,没有为谁…

    前厅卧佛参拜携来人往,后院只本人拿着把花剪子东筛西选好不快活,剪好一篮子花叶后,信步入后院亭子,开始插花。

    我选了个盘型青绿器皿,深约十五公分,将木製剑山洗净至入其中,注八分清水,挑选了几枝枯枝充作基底,建构起来。

    专心一致,心如止水。

    唯有如此,插出来的成果才能优雅美丽如斯。

    当最后一朵山茶落入剑山,便算完成,我满意地看着这盆为自己插的花,心也落个踏实。

    「好极了!好极了!」一道身影落入亭里,伴随着厚实有力的嗓音。

    本小姐把剪子工具一一擦拭乾净,再将剪下不要的花枝残叶往竹篮一扔,才抬头看他。

    是个漂亮的老头子…年轻时该是美男一枚,身材修长宽厚,带有劲道,如一头勇猛的狮子蓄势待发。

    他炯炯有神地盯着眼前盆花,满眼藏不注的热烈激赏。

    「此盆花…可有名子?」

    我一笑,想起昨日之逝,今日之生,便回他:「若要取名,便取之新生吧。」

    「新生?从枯枝里冒芽而出…进而花开遍地!好名!」他绕着盆花上下左右欣赏,「小姑娘开个价,此盆花我要了!」

    我好笑看他,见人如此赏识自己的作品,倒也开心,遂将话还了回去:「此盆花无价,若老头儿喜欢,送你便是。」

    他闻言哈哈大笑不止,「好个性情中人!我儿都没妳这般豪情!小故娘手艺源自哪家名流?我看此艺不似现行世家之流。」

    我头一摇:「小女不才,自学而已。」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姑娘芳邻轻轻信手即有如此大作,以比下当今世家家主之才了!」

    「小姑娘家住何处,改日花某必登门拜谢赐教。」

    我起身,嗅着满院馨香,淡回:「区区盆花,不需言谢,老头儿若是高兴,就添些香油钱给卧佛寺吧。」不过借花献佛罢了!材料都取自这里,该给也是得给离世他们,话刚说完,便见离世行至亭外,躬身朝他一拜。

    「花先生,离尘在居室等您过去一会。」

    他会意,让随行人把盆花稳稳取走,这才回我:「小姑娘,后会有期!」

    我淡淡一笑,「好走。」

    第二日清早,我离开卧佛寺,阶梯下,四伕一轿、一马一人杵立于前,马上人见我弯身下地,躬身作揖,两手长至地面的衣袖随风轻扬。

    「在下关锦绣,今后为您的侍从,圣上赐于您的府邸已安排妥当,请随在下前往。」

    本小姐听得一头雾水,想起昨日后院一遇,脑子一机灵,便恍然大悟。

    他撩起轿帘等我进去,我扯起嘴角,信步下阶,泰然自若地进了轿。

    轿帘放下,室内昏暗,帘外传来一句:「起轿!」

    轿起,稳当稳当,悠晃间,我闭上了眼睛,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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