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你到底为何选了我。”伽罗心神与湛卢相连，自然也感受到了湛卢透出的那丝悲天悯地的仁慈。她摇头笑笑，随手一挥，一片火雨流星下去，就为下方苦苦挣扎的凡人修士们打开一方天地，道：“自去吧。”
修士们打量了下伽罗，默不作声的行了一礼，就护送着凡人急速往外围突去。伽罗远远的看着，那帮人，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都是衣衫褴褛，早就看不出谁比谁更显高贵。伽罗没兴趣知道那些人为何相识，又为何一路都不放弃那些碍事的凡人，但人要做事，就总有些理由。行了这些事，就会结出一些果子，或是善的或是恶的。伽罗张开天目，见那一个个微薄如灯的善意战战兢兢的结出，又晃晃悠悠的朝着一个方向飞去。秦楠的行踪，算是找到了。
秦楠不善行善事，结善果。但是伽罗跟在云音身边，云音除了秦楠，什么都不曾瞒过她。因此天眼一开，见着点点善果仿佛被什么吸引而去的模样，就悠悠然然的随着跟去了。善果能被吸引而去的，当然是大善之身，这个天下，还有谁的身体比秦楠更是大善之身呢。
就这样尾随而行，若是那些薄弱的善果不足以支撑漫长道路，伽罗便随手再救几个人。她一路见了许多张牙舞爪的藤蔓，救了许多的人。有的人对她千恩万谢，有的人想反过来劫她。别人的谢她不放在心上，别人反劫，她便将对方一刀看了就是。她心湖平波一片。她是龙啊，本来就对这天下懒洋洋的，没有什么人伦道理，一切都是自身好恶而已。所以她看向那些人的眼神，也是冰冷无情的，就像这块大地的藤蔓一样。
当她终于找到秦楠时，秦楠发丝凌乱，衣衫破碎，但她的双臂尽是鲜血，割得支离破碎，有的伤口甚至深可见骨。但她还是张着自己白骨森森的手，去护住怀里的那五尾赤狐。在她的面前，是一条黑龙。或许它此前并不是黑龙，但是身死道消，用这残破的身躯行生者之事，就算是天山的白雪，也能给它染黑了。伽罗负手而立，啧啧两声，踏步而来。
黑龙是同族，龙族向来护短，哪怕是死了一样。于是死气沉沉的黑龙定在了原地，而秦楠却动了，只是她一动，就被伽罗死死的用威压压住了。
“你干什么！你难道背叛了云音吗！”秦楠气得眼睛都红了，大声叫着。
“你这个样子可真难看。”伽罗啧啧有声，她看着那些善果在秦楠身边环绕，但是秦楠却感觉不到，只是拒绝着一切。而她的大善之身又一点点的被她张狂血腥所感染，一点点的消褪着善意。伽罗低低的叹息着“你再这样下去，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你懂什么？族人惨死灭族，青丘涂山上万的狐妖，死得就剩两个！你以为我便想独活吗！只要报了仇，我什么都愿意做！”秦楠放开手，五尾妖狐从她怀中跳下来，朝着伽罗龇牙，做出仿佛要攻击的样子。但伽罗早已不是那个在镇妖塔中什么也不能做的小龙了。她只是看了眼妖狐，就移开了眼睛，定定的注视着秦楠，道：“这具身体给你真是浪费……把你的身体给我，我办了你想要做的事如何？”
“你……”秦楠闻言了稍微的抬了一下头，她越过了伽罗的肩膀看向她身后一直静默的黑龙，压低了声音，低声问：“你要杀同族……？杀害同族……可是妖修大忌……”
伽罗闻言只眯了下眼睛，她的脚下绽放出一朵红莲，红莲飞快扑向黑龙，将对方整个包围起来。一瞬间，一股被火焰烧得焦糊的味道就传过来，秦楠急忙掩住鼻腔。而身后的黑龙终于动了，它仿佛并没有感觉到痛楚，空气中传来沉静而悲伤的声音：“为……什么……你难道要为了那个女人……背叛龙族吗？”
伽罗转过身，她的双瞳已经恢复成了冷血动物的竖瞳，那双边缘泛着金的红瞳对上黑龙，伽罗并没有什么表情，她只停顿了一下，道：“不，我不是为了云音。而是你们，犯了错。”
“我们是龙族，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是这世界的法则。我们何错之有！”黑龙死死的盯着伽罗，它和伽罗也是在龙岛上见过的，怕自己的死气困扰这些活着的小辈，它们并不常出现。可是在它们眼中，对这些小小短短的小龙仔们，总是关心爱护的。因此那声音就格外的平静，格外的伤怀。
“现在已经不是万年前了。你们……早就已经死了。”她的手掌贴在了黑龙的面上“尘归尘，土归土，这是自然之理。我们龙族，一直以来都信奉着这世界的法则。而你们，却是玷污了它。还不明白么？错的，是我们啊……”
身为死者，扰乱生灵。身为弃子，偏不认命。可是不认命的方式那么多，为何要偏偏选择这样一种。伽罗低垂着头，她脑子仿佛划过了什么念头，却又在那一瞬间消散无踪。她叹了一声，想着自己脑子果然是不好使的，远不如她的那个姐姐。而她的姐姐，却又因脑子太过好使，就造就了这一场场的杀业。只怕天劫下来，十死无生。
黑龙没有反驳伽罗的话，它甚至没有反抗，就那样成了灰烬。身为龙族，总是爱护着自己那些闯祸的幼崽们，甚至自己身死，都不愿伤它们一下。伽罗看着那黑龙化作一捧灰，消散在天地间，就在那一瞬间，秦楠身下的藤蔓也化作飞灰，露出了干涸的大地。伽罗回转身，捏住了秦楠的下巴，她的眼中有股狠劲：“明白了么？这是我们龙族的内部事。跟你的仇恨，跟云音，没有半分关系。”
秦楠垂下眼眸，低沉了片刻，便问道：“我不管你想干什么，既然你能办到一些事，而我无法办到，那么我就应该付出我的报酬。”
“很识相。”伽罗点头道，她抱着自己的双臂，居高临下看着秦楠“你知道我要干嘛，揽月早就在等着你。”
秦楠挣扎着站起来，轻轻的笑了声，道：“我还以为你会杀了我，让你的小情人儿永远也找不到秦楠。”
伽罗抬了抬眼，也露出了一抹冷笑，回道：“我也希望云音永远找不到秦楠，但我更希望让秦楠永永远远的消失。”
“哈。”秦楠轻笑了一声“我能说真不愧是龙族，如此冷血。”
“我冷不冷血且不说，你若是再这样满身杀意和怨念下去，也不过是善意尽去，至多活个凡人之数了。”伽罗揉着自己的指头，轻慢的回道：“龙族寿岁悠长，越是漫长寿岁的种族，便越要给自己找个活下去的执念。你这样的家伙，懂什么。”说着，她掌风一扬，直接将秦楠扇了出去“滚吧！”
秦楠顺着掌风飞走，老远的还能听见那气急败坏的咒骂声。伽罗远远的望过去，伸手一翻，湛卢就在她的手中，沉沉无光，低鸣颤动。她沿着剑身一抹，龙血飞溅，落在了此前黑龙的飞灰上。
“总归是杀了同族，当以己身血肉以偿。”伽罗喃喃的，看着掌间的血液滴滴答答的滴落，又眯着眼看向前方黑压压的黑云低叹“希望不要把我的血肉都给偿完吧。”
其实她心中有一个模糊的猜想，可是又不愿意承认。因为一旦承认，她就好想好想对着那个看上去是十分聪明，实际上不知变通的笨蛋姐姐说一句：“你真的好蠢，蠢得跟龙岛的石头一样。”
海浪扑了上万年，龙岛的石头依然那么坚硬，没有丝毫改变，既不退缩，也不逃避，就非要在汪洋中存一席之地。龙族呢？龙族也是这么个臭脾气的蠢东西。
☆、65
最近半夏十分的忙碌，他们因伽罗的帮助，总算是深入敌方，占据了一块阵营，于是大兴土木，修筑城墙。大敌当前，百派千门都放下成见，派了弟子前来助战。虽因伽罗的缘故，龙族侵占的速度大大缓解，但大家也不可能将全部期望都放在伽罗一人身上，于是积极准备，又派人出征，清扫四周，期望以此为据点，慢慢深入。
再加上这几日里有许多被困在里面的人都逃了出来，半夏还要负责清点人数，防止一些穷凶极恶之徒起事，真真是累得七窍生烟。不过……半夏将目光放到极远处，真是因了那个人的缘故，他们才又有了重夺土地的希望，也正是因为那个人，才有那么多人能从那里逃出来。半夏深深的吐出一口长气，秦楠乖乖的回来是半夏没有想到的事，而秦楠不愿意离开这里，也是半夏意料之中的事情。因此他在秦楠回来的那瞬间就用传音符通知了墨纤云。
“虚伪！”这是秦楠在见到云音时的轻哼。她带着恶意的想要看到云音苍白惊慌的脸，但云音只是淡然的点点头，回道：“我确实虚伪。你说的没错。”
于是秦楠恨恨的走了。云音抬眼看了眼墨纤云，墨纤云讪讪的笑了笑，她可不敢当着云音的面找秦楠，谁都知道伽罗这个小狼崽子真正想的什么。有时候墨纤云也奇怪，说灭人轮回就灭人轮回，伽罗这个佛修到底修了什么？为什么这么暴力，还能境界稳固，简直是在嘲讽他们这些正正经经的修行人好么！
但云音却没空理会墨纤云，她的眼神很快就从墨纤云的身上转移开，望向了城外那一片绿色的汪洋。而墨纤云在对上云音的眼神后，心陡然一跳，她突然觉得，既然是伽罗那个不按牌出牌的家伙的师傅，云音说不定，可能，大概……也不会是个安分守己的家伙……
她心神刚这么一动，就见云音一手掐诀，腾云而起。那瞬间，墨纤云感觉到了一股久违的头疼，她下意识的大喊道：“前辈！我派有秘法可以找到秦楠前辈。”云音闻言，身子一顿，她侧头过去，看了看墨纤云，又将眼光遥望到了极远处。
极远处是一片乌蒙的黑云，而在那黑云之上，又一层浅薄的红色，摇摇欲坠。云音心中一紧，心中几乎立时下了决断。
“不必了。日后……若有缘见她，我定会偿还她……”这话只说到一半，云音召唤出含光，脚踏飞剑，如惊鸿飞掠。
“糟了！”墨纤云伸出手，想要抓住点什么，但落到手里，却只有空茫一片。她这才突然明白过来，为何云音一直毫无疑义的跟着她，因为此前伽罗根本没有对云音说过她答应了什么，又要干什么。所以云音才这么老老实实的听伽罗的话跟着墨纤云。她是想要弄明白伽罗要干什么啊！而现在，她知道了伽罗想要做什么，所以立刻就选择到对方身边去。如果不是为了揽月与自己一向的形象，墨纤云真想抓头发。
半夏远远的看见这一幕，磨磨蹭蹭的蹭过来，瞅了一眼一脸不爽的秦楠，悄声问：“云音前辈走了，那这家伙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墨纤云叹息，她的耳朵可没聋，多少猜到了云音那句话的意思，又忍不住为自己的好友高兴，虽然伽罗的生死不明，但也正因为如此，才逼的对方做了选择了吧？不过如此的话，秦楠倒是没什么作用了……
秦楠接到墨纤云的视线，忍不住轻笑一声，道：“看着我做什么？我既然答应了那个小狼崽子，自然就要做到。”她见到墨纤云可有可无的表情，又是冷笑一声“我劝你们最好还是找出那个叫什么秦楠的女人的踪迹来。否则的话，今日伽罗让那女人揪心抉择，指不定明日就会有另一个女人也让那家伙愧疚生情。”
墨纤云与半夏立时脸色一变。在他们二人的心中，秦楠说的再有道理不是了。人就是这般奇怪，从前云音念念不忘秦楠时，大家会觉得云音多情又无情，放着伽罗的深情不管，为好友不值。现在云音选择了伽罗，大家便又觉得云音既然现在选择了伽罗，指不定日后又选了秦楠的转世，好友的一片深情白付。
“你且与我来！”墨纤云与半夏对望一眼，两人立时下了决断。墨纤云立刻就带着秦楠往室内走去，她眉头紧锁，一旦开始寻灵，就须得有人跟着标识走，若是等伽罗来，以云音已经选择的情况下，只怕两人的感情还会生变。她不仅叹气，罢罢罢，就当是为了这份友情吧，只得让自己去背了这罪孽。毁人轮回，是何等伤天害理的事，只怕她这一生都没有飞升希望了。但当初她既然有了这想法，那么不管这人是不是毁在自己的手里，那人也始终都是因自己而亡，还不如让她一人去背了全部的罪孽。
且不说墨纤云的一番心思。云音一路疾行，她此前修为受了不少影响，但也毕竟是在这尘世里混了这么久的老妖怪了，而且心中一旦有了决断，更是坚定。她手里一直握着灵石，补充着急速飞行所需要的灵力。就算如此，急速而行下来，也花了数日才到此前见到的天边。
此刻阴云蔽日，一片死气，更衬得下空巨藤诡秘。而天边上，伽罗现出火龙原形，正与昀曦的黑龙遥遥相对。云音张眼望去，只见伽罗身上布满血痕，鲜血淌下，又化作滔天烈焰，将那藤蔓烧得吱吱作响，仿佛生与死之间不依不饶的争斗。
云音一来，伽罗就已看到了她，但那双赤火红瞳，只是在云音身上轻轻一转，就移了开去。伽罗轻轻的喷出一点火焰，昂着龙首，对向昀曦，大声道：“吾以龙王之命，尔等还不收手？”
“龙王？”昀曦对此嗤之以鼻，现出了不屑“若是早知道送你入传承，依然如此天真单纯，还不如当初就拍死你！”在昀曦的示意下，一直旁观的几条黑龙陡然闪身而来，想要围困住云音。
“执迷不悟！”伽罗大怒，她将身躯一盘，将云音护在其中，但尾部却如同铁鞭一般，重重的落在黑龙身上。黑龙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就化作飞灰。而如此同时，伽罗身边也随之崩出一道血线，飞溅到大地上。云音见状，知道伽罗是给自己下了咒语，每伤一个同族，就以己身损伤相报。云音曾为龙族，她也知伤了同族后，内心的悔痛之感。只是她没有想到，并不是由龙族养大的伽罗，那个活得肆意自在的伽罗，竟也会对伤害同族悔恨而选择用这种方法来偿还。而记忆中那个撒娇的孩子，也学会了就算是悔恨，就算是伤害己身，也要坚定走下去的决心。
云音低声叹息，她抬眼看了伽罗。红龙竖瞳带着几分心虚的移开。云音却是笑了笑，翻身落在伽罗的头顶。她伸手摸了摸龙角根处的小鼓包，轻声道：“你想要做什么，我都陪你。”
伽罗看不见云音的样子，却听到了那一管是宠溺的语气。她心中仿佛有所明悟，又有些犹豫，但眼下却容不得她去细想这些。她只是盯着眼前的昀曦，她的身躯舒展，风从龙，云从虎，龙身一动，狂风大作。
“族类更迭，就如生死大道，天道轮回，你们这般行事，天道之下，只怕连魂灵都不会保留。”云音开口道。她看着昀曦，昀曦活了很久，但在云音眼中，她也不过是一条带着叛逆心的小龙仔而已。云音修的不是天下大道，而是自身小道，向来不管他人。但是对于这样一个执着深陷的后辈，也忍不住劝解道。
“吾等不需要轮回。龙身一世，就已足够了！”对方如此回答。听者也只能叹息。可悲么？可叹么？但若己身不悲不叹，旁人悲悯，又有何用？
云音拍拍伽罗的脑袋，伽罗与她早有默契，当下也不再多言。事到如今，若要让对方服气，那便只有打！伽罗一声清啸，盘旋而上。与此同时，昀曦也迎头而上。相似的眼中，却都是对自己所持“正义”的坚持。
秦楠无聊的坐在阵中，他们怕寻踪不易，因此将法阵设在了空旷之地。她四周是揽月的前辈们经文喃喃。突然之间，秦楠只觉得己身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空，那东西抽走了她大量善果，让她身体无法支持，一下子瘫倒在地。只见一直在一旁观望的墨纤云却陡然起身，追着一个光点而去了。
秦楠眯了眯眼睛，朝着光点处望了过去。在那极远处，黑云翻腾，而一抹红云却始终在黑云之上，不曾退却过。
☆、66
夫人身有三魂，一名胎光，胎光为天魂，太清阳和之气也；一名爽灵，爽灵为人魂，阴气之变也；一名幽精，幽精为地魂，阴气之杂也。天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