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做了错事，自然要有人来弥补。”墨纤云微微一笑，她的笑容隐藏在面纱之后“同样是以情为邀，此情是情，彼情难道便不是情了么？按那狐妖的说法，伽罗必会来寻你，既然如此，就当墨纤云卖她一个人情吧。伽罗虽然桀骜，但事关云音前辈，她是不会不认账的。”言罢，她微微一笑，便飘然而去。
半夏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天边，他也是人中龙凤，自然不会不明白墨纤云的想法。但正因为知晓墨纤云打算怎么做，他心中的大石才总算落了地，让他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他低头苦笑一番，道：“坏人都让我做尽了么？也罢也罢，不负苍天不负心足矣。”
伽罗抱着云音，一路疾行回到小屋之中，将云音放到榻上，又急忙转头去熬制汤药。待到她端着汤药返回时，就见云音依着软枕，看着屋外。山中云雾多，有时云雾一聚集，就会化作淅淅沥沥的小雨，沿着窗沿落下。云音最爱听雨声，伽罗就去南山伐了琴竹，这样落雨滴落，就会奏出凤鸣之声。
如今就在这一片舒缓之声中，伽罗眼中的云音，却越发显得萧索起来。伽罗眨眨眼睛，走了过去，虽然面色沉沉，但声音却是上扬欢快的：“云音，该喝药了。你吹了山风，当心病情加重呢。”
云音闻言转身，见伽罗笑意妍妍的模样，当真是艳光无双，她不禁勾了勾唇角，朝伽罗招招手。伽罗便如以往的每一次那般，欢欢喜喜的跑了过来，缠着云音喝药。她撒娇时，声音总是带着孩子般的软糯，眼儿弯弯的，看着就让人喜欢。云音磨不过伽罗，自然乖乖的喝了药。
伽罗见云音咽下汤药，心中才总算松快了些，又得寸进尺的趴在了云音的膝头，闭着眼睛，显出柔顺的模样。她知道云音喜欢单纯快乐的自己，仿佛自己一直是那样一个小小的孩童。但她就爱云音这样宠着溺着她，也就总是说一些孩子气的话，去讨云音的欢心。
而今也不例外，伽罗问着孩子气的问题，云音就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她爱听的话。只是这一次，伽罗却感觉到了云音的心不在焉。她猛地直起身，手撑在榻上，转头看着云音。云音爱怜的看着她，从她的眼中看到自己渐渐苍老的面容。云音摸了摸自己的面容，低声叹道：“我的伽罗还这样好，可是我已经老啦……”
“云音才不会老。”伽罗握住云音的手，微笑而痴迷着，低头吻过云音的手“我就爱你，我只爱你。如果你是棵树，那我就化成你身边草，如果你是蜉蝣，那我就是你朝生夕死的阳光。不管你什么模样，我都会爱着那样的你。”
“说的什么傻话呢？”云音微笑起来，她一低头，就看见自己低落下来的发丝中夹杂了银色，她心中便不禁有些复杂伤感起来，但她却并不愿意让伽罗窥见这样的情绪，只是叹息道“看来……我陪不了你多久了。”
伽罗闻言急忙抬头，却见云音依然微笑着，那笑容中没有半分的伤感怀念，她心头大乱，一把拥住了云音，急急道：“不会的！云音你会活下去的，你会……你会陪着我的！”
她咬着牙，在云音看不到的地方，面容陡然扭曲起来。她是在为离开自己而开心么？她以为这般，就可以放下一切因果了么？不，她觉得不会让这样的事实现。秦楠……若是秦楠不在就好了，若是她永远永远消失就好了。这样的话，她就能一直陪在云音的身边，花上百年，千年，万年，她总会让云音接受她，哪怕恨着她，她也不要在云音心中不留下一丝痕迹。
☆、62
入夜时分，伽罗蠢蠢欲动，一个劲的痴缠。云音心知这是因为白日的事引发了她的不安，心中愧疚，便也格外的纵容。月上中天时，云音就已昏睡过去。伽罗借着月光，细细的看过云音的面容，又十分眷念的亲了亲她的额头，轻轻的蹭了蹭，这才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穿好衣裳。
她知云音一向敏感，因此并不敢使什么术法，只是悄悄的掩了门，行到老远处，才施了法术，在小木屋外立了一圈结界。她立好结界，回过身来，却陡然一笑，道：“今日究竟是什么日子，你们这些熟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眼前端方而立的，正是墨纤云。她静立月下，面纱朦胧，身姿卓越，只隐隐的窥到那面纱下似有隐约的笑意。她朝着伽罗一点头，道：“怎的，故人远至，主人却不乐意么？”
“若是以朋友身份而来，吾自当扫榻相迎。”伽罗道，她扬起眉梢，自那眉眼间延伸开去，一抹金红火焰后，那发梢尽处根根带着流光，一点点的变作如火颜色，而那双黑瞳也逐渐变浅，成了冷漠的竖瞳。她站在那处，还是一身红衣似火，只是整个人褪了活泼伶俐，轻薄红纱也似冕服，眉目中自有威仪。她勾出浅浅的一抹笑，道一句：“你是朋友，还是其他？”
墨纤云静默片刻，方感叹道：“你我相识多年，这是我第一次见你化形的形态，实是没有想到，原来是这般模样，当真是夺天地之造化者。”她见伽罗不言不语，似是无谓的模样，又是一笑，道：“我知你所为何来，因此，我便要卖你一个好。”
“哦？”伽罗挑眉，静待下文。
“你想知道秦楠的下落，杀了她？”
“你要管？”伽罗目光灼灼，面沉如水。
墨纤云轻笑，却是摇了摇头，道：“吾为苍生计，云音与秦楠虽然可怜可叹，但一人命不足以抵万人命。因此，我来帮你，不止我，如今整个人族大派都会站在你身边帮你。”她看着伽罗，伽罗不言语，但神色间却分明透着不屑，但墨纤云却是不以为意，只是低笑，道：“你是何种性子，我早已熟知，你想要干什么，我也知晓。转生寻踪之法我大可双手奉上，我甚至可许下许诺，只要你愿意，全天下都可助你瞒着云音。而你，只需帮我们做一件事而已。”
伽罗闻言，笑得嘲讽十足，道：“这般行事，非正道所为。”
“天地不仁，生死之下，一切对错皆是空妄。别人如何看我不管，我只为争人族一席之地。”墨纤云缓言道，言罢，紧紧的盯着伽罗，问：“我言已尽，你的回答如何呢？”
伽罗长笑一声，按住自己的心脏，道：“云音引我入门时，曾说大道三千，旁门八百，而佛渡众生，开十万八千法门。我为龙族，生而贪重，落入红尘，嗔愚痴妄。众生恶习缠身，我避无可避，唯独修得一颗本心，方为我道。我之道法，唯独从心二字。”她眉眼清朗，侃侃而来，一份犹豫都没有，便如她所说的那般，心中所想如何，口中便如何，行动便如何“不错，你的提议确乎让我心动。待到你将秦楠行踪带来，你我今日之约便成。我自会去寻我的族人，劝说他们离去。”
“若他们不愿离去呢？”墨纤云眯了眯眼睛。
伽罗却是大笑回道：“你身为人族，自然为人族计。而我为龙族，难道真要杀我族人以助你？我自当劝说，若族人不听，我却也无能为力”说到此处，她又狡黠一笑“我就算如此做，你们又能奈我何？”
墨纤云无奈至极，摇头苦笑，他们自然不能如何，就算为了那预言，也值得他们花这些功夫去寻一个缥缈希望。她点点头，道：“如此，就按你说的做吧。”她又顿了顿道：“你们要小心点那狐妖。那狐妖似与龙族有深仇大恨，定然不会轻易罢休，恐将祸水引至云音身上，你们要千万小心。”
事关云音，伽罗分外严肃，点头不语。墨纤云见状，又是一笑，这便潇洒离去。伽罗默默的站立了一会儿，倒是一笑：“虽说是卖了我一个人情，却也是省了我不少事。”她低声的笑了起来，一步步的往小屋走去，招手间收了神通结界。但她站在屋外，却一时不敢进去。
诚然她与墨纤云所说具出本心，她也不在乎什么飞升不飞升，成仙或成佛。但毕竟云音就是她心中的一座大山，以往就算不喜，但那杀意被掩盖在层层爱意下。而今这份杀意凛然□□而出，她怕自己那份心思被云音看出，就连这一世也断送。于是她只敢站在屋外，深深呼吸，一遍遍去掩盖心中早已滋生蔓延开去的占有贪婪之心。
待到她推开房门，就感觉到那一抹眼光随之而来。仿佛是习惯，伽罗拉开了一抹温柔的笑，道：“怎的醒了？不多睡会儿？”
“心中突生不安，于是便醒了”云音按着心脏回道，她的目光似有所游离，茫然环顾四周，又定在伽罗的脸上，道“醒来时，你却不在。”
“这是我的错。”伽罗走上前来，握住了云音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的亲吻着，低声道“我睡不着，便起来走走。”
云音看着少女娇艳的面容，微微的弯了眼，伸手过去细细的抚摸着她的脸颊，轻声笑：“我的小伽罗也是有了心事了么？说说看，是因何事睡不着？”
“自然是因为你，我这一世，除了你，便再也没有想过其他”伽罗抬眼看云音，她的目光太过灼热，引得云音脸颊生晕，不禁侧过头去避开了她的注视。这一避，自然也没发现伽罗眼中些许的失落，伽罗蜷起身子，埋在云音的怀中，搂紧了云音，低声道：“云音，我怕。”
“不要怕，我就在你身旁。”云音拍着伽罗的背，轻声的哄。
伽罗于是不再言语，她静静的听着云音的心跳声，又突然道：“我有时会想起在镇妖塔下看过的三生镜。我前世似有修为，无法探知她的心绪思维，但我却知道，我在找你。我仿佛找了你很久，又仿佛没有寻过你，只是在一直等待。可惜那一世，我快死去，才见到还在母胎中的你。”
她感到云音拍着她背的手微微一顿，却又毫不在意，只续道：“云音啊，你一直在找秦楠，你可知道，我也同样寻了你很久。”她抬眼看着云音，云音只咬着下唇，她们相处一处，便再不提过秦楠两字。两人就仿佛这人从不曾出现，过去不曾有过交集，未来也不会参与，但这二字，对两人心中来说，都是一道过不去的伤痕。
“或许我也寻了你许多世，虽然我不知前因后果，但我却知道，那一世我深爱你，如同如今我深爱你。”伽罗轻轻的将云音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情不知所起，却足以一往而深。云音你教过我那么多的道理因果，你觉得我们之间，还扯得清楚么？”
“伽罗……”云音的声音颤抖，就如身处寒冬中，浑身都泛着冷“我们说好的。”
说好了一生就一生，说好了今生将这前缘尽去，说好了来生再无瓜葛。只有这般，她才能说服自己放下秦楠，放下前生种种，不去想未来匆匆，只心安理得的拥着她的小伽罗。
伽罗垂首，许久后，这才抬起头来，注视着云音，苦笑道：“是啊，说好了的……”她声音极低，动作轻柔的凑上去，含住了云音的唇。
一切世界，始终生灭，前后有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皆是轮回。当知轮回，爱为根本。爱欲为因，爱命为果。
☆、63
日子仿若流水，伽罗一直静静等待着，她在云音眼前总是收敛尽所有锋芒，温软可爱得有如掌中小猫，只有偶尔转眼间，方可窥见那眼中锋芒。云音一向爱安静，但如今也让伽罗觉得她太爱安静了，她有时候会很伤感的看着云音鬓边一点点的灰白，又在云音沉静的笑容间，展露出仿若什么都不知道的笑。
太快了，她想着，又去看遥远的天边。若天空真有金乌，她怕也想将那金乌烧成灰烬，将这时光停住。她轻轻的将头枕在云音的膝盖上，让云音一点点的抚摸她的长发。直到那一晚，身沾风露的墨纤云出现在她的面前。
墨纤云来时是深夜，又是一轮月圆，她本想与伽罗暗中见面。却不料伽罗在屋中只沉默的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引法决牵引她进屋中了。因两人密谋秦楠之事，墨纤云颇有些拘束，但见伽罗将云音圈在怀中，下巴朝墨纤云点点，便自有小水壶倒水，水杯椅子一应俱全，都落在了墨纤云的身旁。这份精准的控制力也让墨纤云莫名的感觉到了一丝压力。
但饶是墨纤云这样冷漠的人，见了云音的模样，也不禁一愣。当初那个温柔清雅的女性还存留在她的脑海中，如今虽然气质身形改变不多，但眼角的细纹，鬓边灰白的发却无一不昭示着这个女人，也许也活不过多少年了。昭华匆匆，几十载的时光在凡人看来那么漫长，但修真人却觉得眨眼即逝，她仿佛也突然明了了伽罗的心思，心情渐渐的沉郁下来。
“说吧。”伽罗一抬下巴，满是倨傲之色，又在云音的注视下显露出几分讪讪的神色，不自然的挪挪屁股，朝着墨纤云咳嗽几声。墨纤云看得暗自好笑，又不禁叹息。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墨纤云开口，仿若带来了一场隐秘的风暴“我派有长老十人，以己身之命展追踪之法，此法极为精准，只是需要寻人身上的一点东西。因此向来无人肯用来寻人，也一向被称为最为无用之法……”她徐徐道来，见到伽罗面上隐藏的并不好的不耐，不禁叹口气，说道：“可是要找秦楠，却是再合适不过了。无论转生多久，秦楠最初的肉身，现下却都还活着。”
云音闻言，吃惊的看着伽罗，伽罗却是向云音笑了笑。云音于是就按下心中那些恍惚的心思，沉默不语起来。
“秦楠现在何处？”伽罗问。
墨纤云苦笑，道：“龙族曾灭了青丘一族，她与龙族有血海深仇，但你却始终不肯回应，所以，她按捺不住，已经前往了龙族驻地。如果运气好的话，她也许还活着。”她顿了顿，又道：“你知道她身具善果与极为庞大的灵力，我们拦不住她。”
伽罗想了想，点头应承下来：“如此，我便先将你我的交易办了。”她说罢，下巴朝门口一扬，摆明了就是送客之意。墨纤云当真是无奈至极，心下暗自腹诽，却也不得不转身离去。她知道这两人还有一番话要说。有时候她也真的暗自怀疑，云音和伽罗相处三百余年，云音就当真不了解伽罗的本性吗？真的以为伽罗就这样甘心奉献，而对秦楠没有半分取代之心么？
待到墨纤云消失眼前，伽罗也不见云音说什么，倒是自己受不了了，低头看云音。云音察觉到伽罗的视线，也随之抬首，笑着摸了摸伽罗的脸颊。于是伽罗有点心虚的，低声道：“云音，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问你什么呢？”云音叹息着，她的声音轻柔和缓，向来是伽罗喜爱的温润“你又去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就算我让你陪着，你也总是不听我的话。但你既然答应了别人，那便去吧。”
“可是……”伽罗皱起眉头，她实在不明白，为何墨纤云提了秦楠的名字，而云音却仿佛没有听见那般，不为所动。但她及时打住了话头，既然云音不提，是否她可以认作是因为云音不再将秦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现在在她心尖上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唯有自己。
这样的想法让伽罗禁不住涌起心中的贪婪，但她又强行忍耐住，只是温软的笑笑，看着云音替她操心收拾。这样的日子，几十年太匆匆，几百年也嫌短，几千年，几万年，方才是好呢。伽罗想着，便伸手去抚摸云音的发。云音抬眼瞪了她一眼，伽罗便傻乎乎的笑了起来，心里却是满满的。
原本云音打算与伽罗同去。伽罗思索许久，还是摇摇头，云音也知她的心思，因此也不多做纠缠，只点头示意知晓。伽罗将云音托付给墨纤云，得了墨纤云信誓旦旦的保证，这就随着半夏一道朝龙族而去了。
龙族占了半壁江山，伽罗也听说那惨状，但实际落在眼中时，感触便又有所不同。现在的模样和当初在秘境之中群魔乱舞的样子极其相似，但在伽罗的感应下，除了那些张牙舞爪的奇特植物，竟没有一丝其他的生命。
“都被……吞食了么？”伽罗皱紧眉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