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同人)莫愁歌》分卷阅读16

    李煜不明这妄念之由。就连金陵被围,他也没想明白过。

    ——————————我是抽风的分割线——————————

    开宝八年 冬

    从军营到金陵城门那条路,这几日总听到些马蹄声。不是大军的动静,至多十多匹马。

    途经一条不宽的河流。骑兵一跃而过。

    北方的河流每年在严寒中结冻,重骑兵都能藉此横渡黄河。江南不会:偶见河上结了冰,手一碰就裂了,只是薄薄一层浮冰。

    江南的冬日不算冷。只要动着就有暖意。还能见松柏外的青翠树木。

    大宋军队在金陵城快一年,历酷暑,近冬至,几天前城内有了些动静,似降非降,总拖延着。

    骑兵在马上看到几颗从树后探出的头——是些孩子。

    军中无人敢到附近的村庄——天子赐主将一把宝剑,副将以下的头都可直接在这军营里砍了。

    只一颗头,要丢也不能这般丢。

    大军若不抢掠,被侵犯一方多会放下些情绪:最初,城外百姓像惊恐的小兽消失无踪;后来,军营周围可见些人影,并不惧怕逐渐拉近的距离。像现在,这些孩子从树丛后探出头,注视骑兵所着黑色盔甲,及马蹄扬起的飞尘。

    孙子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凡攻城之法,最为下策,不得已而为之。

    大宋上下,谁不愿如此。

    但江南国主这次像拉不回头的牛。出兵前晓以仁义,兵临城下说以厉害,他就不回头。待他终转了念,又以各种借口推托。今日骑兵又带回一匪夷所思之由,副将潘美顿时一股被玩弄感。其余诸将一听便叫着要攻城。

    类似对话不止一次,近来越发频繁。

    主将营中与刚扎营时无异,只那张极详细的,悬挂着的金陵地图旧了些。

    开宝八年春,宋军刚至金陵城下,诸将在此处力请攻城。大小将领戴大红缨头盔,着铁叶铠甲,腰间系兽面束带,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他们列举攻克金陵最有名的两次战役——晋灭东吴;隋灭陈,叫嚣着要让金陵再一次重复一击土崩之命。

    但主将曹彬下令围城。

    诸将不解来问。

    曹彬道: “李氏数世待士以恩义,今城中之人未曾离心。凭阻坚城,上下戮力。若尽精锐攻城,虽数旬可拔,我方死伤必多。官家不忍,当持久待其弊。”

    五代时期,中原王朝提南方两大国是“庸蜀劲吴”。今日金陵虽再当不起“劲”字,强攻下也免不了积尸成山。大宋天子爱惜士卒,不舍,真正的战场还在北面。

    自己的性命被天子如此珍视,众将岂不感恩在心。

    这一等,等到江南的夏日。江南夏日对北方人极糟,暑湿让人无所遁逃。 诸将士自诩神勇如虎豹,在暑湿及瘟疫下变成伸舌喘气的小犬。差点就成了曹潘两位大将带数万宋军到金陵城外一游。若被记录在册,到地下何颜见王濬,贺若弼与韩擒虎(注2)。

    曹彬确是宽和有雅度,此时也未出一言。主将威势难犯,大小将领陆续离开,只剩了潘美。

    初秋,宋军全歼江南上流十五万援军。金陵已是烧尽的蜡烛,还执意紧闭城门,誓要自绝于大宋天恩之外。

    二人曾猜测城中那位国君之意。越坚持,罪越重。在高墙中坐立不安,何如红袍玉带称功臣。

    难道以为只要拖下去,大宋就会撤兵。

    “他是必要见刀刃在前了。”潘美以胆力劲果闻名,此时欲激一激主将,“带大兵,迟疑不决战,这罪名你我二人担不起。”

    “金陵城内,想必极虚弱了。”曹彬应道。

    围城是心战。他已依天子之意,保仁义之名。

    但围城之烈丝毫不逊于战场撕杀。远了不提,天复年间梁军围凤翔逾年,米斗直钱七千,父甘食其子,人肉贱于狗。堂堂大唐天子于行宫中设小磨,遣宫人屑豆麦以供御膳。后宫、诸王十六宅,每日都有人冻馁而死(注3)。

    金陵只未到易子而食,析骸而炊之地罢了。

    不是宋兵不敢攻城。

    敌人的谋略不可当作仁慈。对方盯上的,是你赖以生存的所有。

    听这一句似松了口。潘美再言:“明日冬至,城中必无备。一举拿下金陵城,或许还能在除夕前赶回汴梁。”

    曹彬淡淡一笑,他本眉目疏朗,容貌都雅,这一笑倒似春风:“着急回家了,仲询?”

    潘美一愣,他已在南方多年,摧岭南华丽象阵。待南方平定,就该北上边界,见沙草晨牧,历冰河夜渡了。

    军中之人,万里奔走,连年暴露,寄身锋刃,何为“家”。

    “在此之前,陪我,演出戏。”取笑过后,该是正事。曹彬对最后一击早已有底,只没泄露出来。

    开宝八年 冬至

    地险悠悠天险长,金陵王气映瑶光。

    自南朝灭,这古城被称昇州。在近四百年只是座不再重要的城池。唐末,九州十残七八。杨氏占江淮,牧守多武夫悍人,往往以斩伐为事。及唐国烈祖李昪牧昇州,以文艺自豪,招纳儒俊,勤恤民隐。在唐末一片废墟中,金陵再次掘起。城隍浚整,楼堞完固。隐约再见六朝风流。却在围城下奄奄一息。

    宋与吴越联军破城门,杀守兵,跨马持戈,如猛虎之驱群羊 ,冲风之飞枯叶。

    “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

    这一次,又会有何等诗篇留给大宋。

    长久的饥饿与焦虑,再闻城门一破,城内恐慌迅速蔓延至极点。皇宫中人群奔散。已是夜半,张洎也顾不得礼仪,藉着零散的微弱宫灯和记忆,穿着宽大的官服奔跑。一路抓着人就问。 待他跑上正殿前长长阶梯,踏上丹墀,终见到国君时,已气喘吁吁,帽翅颤动不已。

    内侍们正将国君围住,跪了一地,说的话他听见了些。

    在劝国君放弃以火终结之念。

    皇宫必难逃一劫,即便国君不点火,也会如南朝台城,被夷为平地。

    李煜手上挂着串佛珠,长袍上的绣金线在夜色中泛着冷冷光泽。单薄身影立在寒风中,张洎就想起飞蓬。

    “转蓬离本根,飘飘随长风。何意回飚举,吹我入云中。 高高上无极,天路安可穷。”

    如今朝中大臣,居重位,荷国恩,除了能用笔写些好文章,一无是处。

    整理好衣冠,走近了,内侍纷纷为他让路。

    他对国君行大礼,如置身朝堂之中:“陛下,当端坐殿上,正衣冠,以待宋军之入。”

    此刻他像个强正大臣,历色正声,内心却摇摆不安。

    他这是要李煜效仿梁武见侯景——难道他指望宋军像侯景那样,以胜利者身份入城还被天子之势吓得不敢出一言(注4)。

    他的国君不具这气势。 李煜姿仪风雅,举止儒措,倒如江南三月的烟柳,美而柔弱。

    但是,必要如此。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必要如此。

    过了许久李煜才应:“要降吗?”

    “陛下,用兵之道,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守,不能守则走,余者降与死耳。陛下慎决之…” 张洎只是翻过兵书,此言也是纸上谈兵。他坚持守城,城既破,前路却明晰——即使宋军带甲而入逼君臣北上问罪,国君也要稳坐正殿,缓缓曰:“戎旅在涂,不至辛劳。”

    说不清为何,但必要如此。

    “陈乔说,降亦不可得全…我不能从,他又请死。”

    两人都不知,陈乔已自缢,陈大雅一听城破就投了井。

    李煜低头看念珠,张洎来前他已被劝了很久,信念若够坚定,岂他人能劝。

    “佛教自杀者不得复人身(注5)。”语间渐有了嘲弄意,“信吗?”

    李煜是国君,国君当死社稷。陈乔所言不差:自古无不亡之国,降亦无由得全,徒取辱而已(注6)。

    但他也是李从嘉,心中有一文人,还有一隐士。

    且信佛,虽极虔诚也未如愿。

    到底是佛骗了他,戏弄了他的虔诚;还是他一直骗自己,只要足够虔诚,那无上之力,就可保护自己,免受中原侵压。

    此世,是真龙出,爝火熄。

    “大宋皇帝必问罪,陛下只言是陈乔与臣逼陛下守城。”

    李煜抬眼看张洎,对亡国之君,都城的陷落是世情冷暖的开始。

    《陈书》载隋将烧台城城门,兵卫皆散走,朝士各躲藏,往日趋之若骛的佞臣全不见踪影,唯大臣袁宪侍左右,连陈叔宝也不禁感慨: “我从来待卿不先馀人,今日见卿,可谓岁寒知松柏后凋。”

    人心难测,李煜又何能毫无触动:“我虽无徳,终未看错人。”

    张洎明他所指:“本朝朝士多在台署侯命。时间紧迫,臣请陛下即刻移驾。”

    宋军已在清理战场,曹彬与潘美一前一后飞驰入城,罩在铁衣外的绯红团花袍高高扬起。城中弥漫着浓郁的尸味。出兵前曹彬在诸将前演了一出戏,确保宋军入城不会暴虐殃及无辜,想是围城造成的。

    《宅书屋》om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