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同人)莫愁歌》分卷阅读7

    组练照楚国,旌旗连海门。西秦百万众,戈甲如云屯。

    投鞭可填江,一扫不足论。皇运有返正,丑虏无遗魂。

    谈笑遏横流,苍生望斯存。冶城访古迹,犹有谢安墩。

    凭览周地险,高标绝人喧。想像东山姿,缅怀右军言。

    梧桐识嘉树,蕙草留芳根。白鹭映春洲,青龙见朝暾。

    地古云物在,台倾禾黍繁。我来酌清波,于此树名园。

    功成拂衣去,归入武陵源。”

    诗里有磅礴气势。世人以为金陵是奢华逸土,却忘了金陵也曾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看似柔美的华丽之城,曾让旌旗招展,投鞭断流的虎狼之师在其面前却步裹足,不能再前进一步。

    只是这不是李煜手中的金陵。他有的,只是“金陵王气黯然收。”

    “梧桐识嘉树。” 赵匡胤重复诗中一句,目光灼烁。这句让他想起“枯树”之喻,又与李煜本名暗暗契合。

    “卿以为,若有臣子如谢安,朕或许不会轻易南下,或许就可保住江南气若游丝的国脉?”

    没有几人能像谢安那样,以一己之身决定王朝兴衰 。 李煜曾与江南群臣分夕对坐,相论国事至夜乃罢。 国运日下,总无可挽回之法(注4)。

    即便兵临城下,穷途末路,他期待的也不是谢安。

    帝王功业,朝敷荣华,夕归尘埃。本不是他所求,情愿掩寂无闻。提谢安,天子恐怕高看他的志向:“罪臣上劳王师,下困苍生。今如笼中之人,必无还理。岂敢有奢望。”

    话一软,赵匡胤还真满意了些。 之前他和颜悦色,尽施大国恩泽。现在该降霜威:“金陵是天下的金陵,天下是朕的天下。卿切记。”

    “既是‘乐不能使哀,哀不能使乐’。乐声朕不勉强,哀声卿也该停。作为交换,朕可许卿任意一物。”声如雷霆,语却温柔,是陷进也是警告。 控制不了一个俘虏,这十多年皇帝就白做了:“卿但言心中所愿,朕一言九鼎。”

    这话起了作用,李煜竟抬头,与座间天子对视。

    显德年间,“赵匡胤”之名已响彻江淮。战场上见过他的人说 “黝黑长大,目光如电,威仪严整。” 到了建隆年间,人说宋帝“天表神伟,见者不敢正视。”

    今日天子着红衫袍,戴平脚幞头 ,不似那日乾元殿上盛装,气势依旧:如山高而不可攀,如河深而不可越,望之而生畏,裹足不能前。

    自后梁起,中原皇帝除三四继承者,全出身行伍。眼前人更是翘楚,万人对擂中生擒敌方主将。

    目之所见,许就是历代所传“日角龙颜 ,帝王之相。” 只那目光,足让他战栗。

    天子之意,是要他适可而止。再不退步,便是触真龙逆鳞。

    此人是他数十年的阴影;更是燃江南一方硝烟,翦害黎元的元凶。他恨其咄咄相逼,不放江南一条生路;也恨自己无能为力;更恨其此刻欲以威势操控人心。

    “吾心所愿,你给不了。”心中如此回复。 念及宗族百口,不敢如此放肆,俯首再拜:“遵命。罪臣所愿只一件——‘河中之水向东流。’”

    这是首长诗的第一句 。 但赵匡胤不知它出自何处,或是李煜即兴而发。

    这话像李元清所言“犹洪川东逝,往而不还。”

    李元清只求为江南一朝遗老,话中酸楚一目了然;李煜的话他听不懂,但绝不是好事。

    不直言,就是拒绝了。

    投人以朱光,欲带其出迷路,人报以寒霜。

    有怒火在龙体内四处游窜,搭在御座上的手亦暗暗施力。 为保李氏一门在战火中安然无恙,赵匡胤可谓费劲心思。虽此举更多是为大宋,但这么多年,他不记得何人敢将他所递“朱光”如此践踏于地。

    “贰而执之,服而舍之。”君王对臣子,终不过此两样。德莫厚,刑莫威,只怕此人一不怀德,二不畏刑。手中唯一可用,只剩李氏宗族。

    偏这是他最不屑所为。

    ☆、第 7 章

    李煜久不归,族人着实惊恐,见他平安回来才松了气。

    他不提何事耽误,也不敷衍说“无事”。 妻极体贴,两人独处时也不问。曾经的江南国后现是大宋诰命夫人,今日入后宫拜谒皇后,李煜猜也不易。看妻入睡,自己却不可入梦。

    记不清有多久了。最初夜不能寐,就看火烛,听窗外虫鸣。日复一日,虫鸣再不可闻,就听风声。入汴有次烂醉后轻易入眠,自此就不曾停。

    轻轻走出卧房, 独倚栏杆,汴梁不是金陵,院中池水尚厚厚冻住。

    李煜是必借酒而眠,大宋帝王却被他一句诗弄得无心入眠。万岁殿中,天子时而烦躁踱步,时而安静翻几页书,时而将婢女端来的酒泼在地上,现在又命人去取他的弓…满殿黄门婢女惶恐不安,在天子身边跟了十多年的内侍行首王继恩实觉古怪,壮着胆委婉问了问。

    书案被天子一掌狠狠重击,吓得殿中人跪了一地。

    过了好一阵,王继恩才听得低低一句:“文人拐弯抹角,甚可恨!”

    本朝文人,谁敢在天子面前卖弄,故意绕话。再想天子今日所见之人,想必只有那位了。

    那位确是胆大,也绝美。宫中人悄悄议论他。但若真大逆不道说了什么话让天子不解,也可问翰林。

    不问恐是有顾虑,不愿朝堂人知晓。

    他心中想到一法,此举有几分似佞臣…也不欲见英武天子为一事如此耿耿于怀,遂暗指宫里有众多江南宫人,且多才艺。

    天子不说话,他偷偷仰头看,天子正瞪他,那气势着实让他发怵。跟了多年,知晓其意,索性从殿上退下。不多时,带了一个尚未结髻,体态娇小,面容秀丽的女子来:“贱妾乔氏(注1),拜见官家。”

    待殿中无他人,赵匡胤就问她李煜那句诗出处。

    “若贱妾未弄错,此是南朝梁武帝的诗。题为《莫愁歌》:

    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

    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

    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

    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

    珊瑚挂镜烂生光,平头奴子提履箱。

    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

    诗不难,听来是女子情怀,愿心中所爱不愿富贵。李煜恐怕另有所指。梁武帝据闻擅诗词,好佛比起李煜倒过之,除此也没什么相似处:“此诗何解?”

    女子似犹豫,又再伏跪于地:“官家恕罪。”

    这诗实不值如此反应,若李煜归朝后写这类诗,百首千首他也不管:“恕你无罪,直说。”

    “梁武帝好佛,曾三次舍身同泰寺。贱妾窃以为,皇位对于梁武帝,正如诗中‘人生富贵’。”

    不想要皇位?

    “‘东家王’是佛寺?”

    “或许是,或是其他”

    这些人吞吞吐吐,就不来句痛快的:“‘其他’又指何物?”

    “或有错失的心中所爱;或是可选择的另一条路……心中所愿,终非世人艳羡之物。”

    “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解。或是有人告诉你的?”

    “妾陋质,自小在旧宫中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不敢有所隐瞒,此解未必是梁武帝本意,若有妄言,望官家恕罪。”

    虽摸不清“东家王”本意,“不愿皇位”怕真有。江南故事,那皇位李煜当年无意角逐,只是轮到他了。

    想自己为座下皇位费尽心思,有人却对奉上宝座弃如敝屣。 看来是遇到位高士。该说清高,还是狂妄呢。

    心里烦躁也渐渐消了。

    “若你选,愿‘富贵’,或是‘东家王’?”

    “…贱妾在旧宫曾出家。奉佛之人,心中不敢有其他。”

    这回答谨慎,言下之意,赵匡胤也听懂了。

    江南三千里地,除了国君臣子,连个小宫人也不俗,不可不刮目相看。

    忆今晚在宣德楼下所见:一轮圆月,一袭孤影。 那一眼远超他对“美”的认知与想象。 宣德楼下尽是太平欢歌,却有一“枯树”固执守着一轮孤月。

    视而不见,太难。

    上元收灯,汴梁城的焦点又转到吴越王一行。

    自金陵降,吴越王钱俶便应诏入朝。一路天子施以无上恩礼:特开大通堰便其尽早入京;一路赏赐众多——金盒汤药,金鞍辔马,派御厨仪鸾与翰林随行;甚至在钱氏未至前亲幸礼贤馆阅视。

    吴越无疑是南方小国中最长寿的一个。自武肃王钱鏐据杭州,已近百年。唐末群雄并起,南方小国开基之君便是“群雄”,后来南方有了新的故事:或昏庸淫暴,或奢靡倾颓 ,或如梦似幻。汴梁布衣随口便可历数:湖南建天策府,极栋宇之盛,栏杆饰以金玉,涂壁尽用丹砂。又有“九龙殿”,殿中雕沉香为八龙,饰以金宝,各长百尺(注2)。后马氏兄弟相残,长沙一城尽为废墟;广南有狂妄称后唐皇帝为“洛州刺史”的“真蛟蜃”,国中专用阉人,亦奢侈至极;蜀地有缕金忘忧花。有冬温夏涼,醉者破酲,梦者游仙的“左工枕”;有色浅红,以鲛绡所制,上绣十洲三岛,至夜则灿错如金箔的“皇明帐”。有温软花间小词;江南仅一曲《霓裳羽衣曲》已可傲视诸国。吴越淫暴奢靡毫不见,论文华却逊色,最响亮的莫过中原皇帝所封“天下兵马大元帅”名号 。

    《宅书屋》om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