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同人)莫愁歌》分卷阅读3

    “安顿好了?”曹彬转而问郭守文。

    “是。”

    郭守文的父亲在随周□□郭威征河中时战死,那年郭守文十四岁,自此开始戎马生涯——随周□□征河中叛乱,发邺城攻汴梁;随周世宗征淮南,攻契丹;随大宋军队平五国。数十年来攀荒山,过险关,涉江河,南下瘴疠卑湿地,跨马持弓,鲜血染甲,唯独不会踏入寺庙求庇护。

    他与李煜年岁相当。他的脸上已尽是风霜,李煜却让人看不出年龄——应是多年养尊处优之故,李煜的脸光洁如玉,双目明亮,孩童一般。

    “属下有一事不明,将军为何应允江南伪主之请?”

    虽可称为大宋第一大将,曹彬却极少显露杀气,极有儒将之风,将此次宽大轻描淡写:“如此请求尚推诿,岂非让人责大宋无情。”

    “‘柔亦不茹,刚亦不吐。’国华果有圣人盛赞之品德。”潘美笑道,“封侯拜相之日,定要大宴吾等。”

    “仲询话说得太早。”

    “此是官家金口玉言。平江南如此大功,你太平静了。”

    曹彬无疑宽大异常,他本无需应允李煜任何请求。李煜献降,先后见王师副将、主将,皆屈身一拜,曹彬以“甲胄在身”之故,不曾回礼,副将潘美则正相反。郭守文正如潘美,每见李煜必先一丝不差行礼。

    普光寺这一趟,确不类普通礼佛之意。 大雄宝殿内的对话郭守文听得真切。方丈抚慰之语李煜不甚在意。 从大雄宝殿到普光寺寺门一段,李煜步伐极缓慢。他跟随其后,眼前背影茕然,却雍容落落,毫不似穷蹙投降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ps: 给曹大人和作为心理医生的郭大人献花。多谢曹大人当时的宽厚,曹大人不拜美人是觉得如潘大人一般拜煜美的话大宋的面子就垮光了吧^^

    注1 :初后主既违朝旨拒命不行,尝谓人曰:“他日王师见讨,孤当躬擐戎服,亲笃士卒,背城一战,以存社稷。如其不获,乃聚室**,终不作他国之鬼。”□□闻之,谓左右曰:“此措大见语耳,徒有其口,必无其志。渠能如是,孙皓、叔宝不为降虏矣。 ——《江南野史》

    (赵大没看出来你嘴挺毒的)

    注2: 开宝八年十一月,江南平,留汴水以待李国主舟行。盛寒,河流浅涸,诏所在为坝闸,潴水以过舟。官吏击冻督役稍稽,则皆何校,甚者劾皋,以次被罚,州县官降敕而杖之者,凡十余人。 ——《春明退朝录》

    (为当年在大冬天冰天雪地里为将美人送到汴梁而辛勤劳作并且不幸被罚受仗刑的先辈们撒花,是你们当时的辛勤造就了我们的yy)

    注3:“蜀后主(降后进京)献金器八百两,玉腰带两条,银铤一万两。已而赐宴于大殿,又进金酒器一副,通龙凤犀腰带一条。”——《五代史》

    (老孟带了多少钱去讨好赵大啊,当然,他带不带,这些钱都是赵大兜里的。取之内库藏之外库的意思但老孟有这一举动还是说明他是极懂事的娃娃和老钱一样懂事。对比之下,煜美确实是叛逆小孩。把钱捐寺庙,绝对是故意的。)

    注4:“是日,后主以黄金分遗近臣办装,张佖得金二百两,诣彬自陈不受,请奏其事。彬以金输官,而不以闻。”——《南唐书》

    话说南唐的大人们为何这么不屈,张洎敢顶赵大;赵大问责“声甚厉”,徐大人不过一句“臣为江南大臣,国亡罪当死,不当问其他。”也得先看看煜美怎么对他们啊。

    另说下张佖大人,这位大人也是煜美朝中重臣,煜美保留下的文章有一篇《答张泌谏书手批》。史料记这位大人自煜美过世后每寒食必到煜美墓前 ,“哭之甚哀”,且分自己俸禄接济李氏子孙(小声:这必须又是一段真爱-_-||)。所以有人认为这位到曹彬面前告密的不是这位张佖大人,可能名字被记载错误)

    注5:关于清凉广惠禅寺: “ 旧传尝为李氏避暑宫…… “后主尝留宿寺中,故其诗有‘未能归去龙宿宫’之句。德庆堂额,乃后主亲书,祭悟空禅师,乃后主自为文,碑刻今见在。” ——《六朝事迹编类》

    ☆、第 3 章

    红日初升,乾元殿庭中设黄麾大仗,金吾,兵部,龙墀,六军各班仪卫严整,数百人皆幞头锦袄束带,执旆旌直立。旗有青、赤、白、黑、黄五色,因其图案不同又有青龙白虎朱雀真武,天一太一摄提五辰……种种不可例举。 但见旗幢悠悠,一路延绵至宣德门。

    宣德门为大宋皇宫正门。门墩开五门,皆朱漆金钉;门上筑七开间庑殿。门楼两侧斜廊通侧边朵楼,朵楼又有行廊抵前部阙楼,顶皆覆以绿琉璃瓦。壁上砖石,莫非尽雕龙凤飞云。今日受降仪,百官皆朝服班列于宣德门楼下。正月初汴梁仍寒,渊冰尺厚,素雪百里。 宣德门外不是第一次举行受降仪,汴梁城却还如数十年前, 东方未晞已为此盛事满城空巷。

    宣德门前一条香糕砖铺成的大道,经城内州桥,内城朱雀门,直达外城南薰门,此道长十余里,宽二百步,因供皇帝御驾出入,遂称御街。御街两侧列大队兵马 ,皆介胄铁戟,闪闪寒光欲与红日争辉。满城布衣就挤在他们身后,人头攒动,为此盛事亢奋不已。人群中有的在轻声讨论受降礼。 历代君主受降,需面缚衔璧,舆榇牵羊。

    “此礼仪最早记载是武王伐纣时,‘微子持其祭器造於军门,肉袒面缚,左手牵羊,右手把茅,膝行而前以告。’”

    有的则在说着江南一方旧事:

    “江南自唐末天下大乱就自立一方,算来多少年了?”

    “朱梁灭唐,江淮杨氏仍沿用天佑年号,直至天佑十六年,即朱梁贞明五年间,改元武义,称吴国。近一甲子了。”

    “不然,唐昭宗景福二年,杨行密败孙儒,再入扬州,虽用唐年号,一不勤王二不伐叛三不纳贡,早已脱离中国。迄今已八十余年了。”出现在谈话之中的名字,一个是唐王朝末路时立功一方之英雄,一个是臭名远扬之逆贼。

    “八十余年了。”人群中一阵长叹。

    这八十年间,中国国号已换六代 。 自江南降,南方就只剩吴越一国,此时吴越国王已在朝觐途中,这乱世就到头了。

    八十年乱世,中原数十位天子,可称作英雄者寥寥。后梁□□朱温本为黄巢帐下大将,后以平黄巢功节度一方,兵强天下,迫唐帝东迁,弑君自立,终祸起萧墙,身死之日茵褥裹尸,瘗于寝室;后唐庄宗数十年不解甲,与朱梁站于河上,灭仇敌,平前蜀,却死于兵乱,伶人恐其尸身被辱,覆以乐器,焚烧殆尽;后唐明宗恻隐万民,休兵养息,姑息藩臣;后周世宗劲锐昂扬,欲有大作为却过早摧折 ;只有一人笑到最后。 挤在御街的百姓虽为一睹盛事,更是为了待天子出现在宣德门城楼上那一刻。欲瞻见天表,与百官同呼“万岁”,谢其安民定天下大功。

    不同于百官,宰执宗室正立于宣德门内,赵光美一到,晋王长子就他私见江南伪主一事问了他一路。

    中朝人对李煜多少好奇,他的才华早已掩盖了身为国君的光芒。况自唐末乱局,诗人更是中原稀缺之物,再加传闻中的重瞳异相,补全的《霓裳羽衣曲》,他早已是中朝人不能绕开的话题。叔侄二人语间,晋王突呼长子名,打断两人后示意幼弟靠近自己。

    两位皇弟皆戴进贤五梁冠,着绯罗袍,系白罗大带,佩玉剑,腰结第一等天下乐晕锦绶。 晋王赵光义又非普通皇亲,他任开封尹多年,是赵氏皇族中唯一一位亲王。按五代时中原传统,他是大宋继承人。

    “派你犒军,你倒去‘迎客’。” 语中有责备之意,却不深究:“昨日未见你。恐你不知,樊若水在池州的祖坟被人刨尽,尸骨全扔江中了。”(注1)

    赵光美乍听一惊。若非樊若水,宋军未必能那般轻易越长江。吴人定是知晓了:“大皇兄之意如何?”

    “让彻查。樊若水有大功于天下。若不能有所交代,岂不让功臣良将寒心。”稍停顿后再道,“往日你如何胡来无妨,这次不行。”

    赵家兄弟三人,赵匡胤出身武将,其出则跨马执戟 ,横冲万里 ,攻城掠池堪比名将;入则治国安邦,尽废五代之积弊,除诸国之大害,静唐末之交争,开九域之蒙晦,定千载之盛功;赵光义博学多才艺,允厘干练;倒是赵光美,谁也比不上。

    心知灭江南不易,再听兄长如此告诫,默默无言 。

    天子所乘黑质芳亭辇正缓缓朝宣德楼而来。此辇共一百二十辇官,皆戴平巾帻,青绢抹额;着缬绢对花凤袍。辇停,宗室宰执皆拜,天子自辇中徐徐踏出,他紫郁丰额,身姿魁伟。戴一尺高二十四梁青表朱里通天冠;着云龙红金条纱绛袍;腰系绯白罗大带;佩六采大绶,三色小绶。历阶而上,宣德楼上设帐幄御座,天子坐定,宗室宰执并列其后。楼下百官三呼万岁行礼。

    楼上风声呼啸,“万岁”余音未尽。江南君臣着白衣纱帽 ,在百官所着绯紫绿三色中极醒目,从楼上看来,也仅是极小白点。赵光美转头看身旁长兄背影。 纵看不见,他能想象出天子此刻神情。蜀国孟昶的受降仪,南汉刘鋹的献俘仪,他都在天子身旁。天子并不笑,却有些许情绪从眼中泄露出来。

    这情绪,甚过天子登基那一刻,甚至远甚过接到报捷军书时的喜悦。那种先迷后悟,则荣宠有加;如敢违逆,则败灭无遗烬的凌人气势全显露出来。他甚至以为,正是降王受降这种时刻,才是长兄作为皇帝最满足时。

    所谓皇帝,为天下至尊,受万民跪拜,历代皆如此,但将敌国君主俘虏至皇宫外行受降仪的,青史中可历数之。

    或许身为皇帝,见曾经称帝的人被武士用白绸拴住脖颈(注2),跪在自己面前乞求饶恕,为自己施予的宽恕磕头谢恩,才是最大的满足。

    再看远处白点,早在大宋王朝建立前,江南李氏就以雅好文艺名闻天下。且李氏一脉姿容甚美,李煜之父李景,据闻“音容闲雅,眉目如画。”曾有湖南使者感叹“其人粹如琢玉,南岳真君恐未如也。”李煜则是“一目重瞳,风神秀徹,天资粹美。”

    唐末至今,如此形容殊绝一时。待真见其人,赵光美才知自己的想象何其穷匮。若定要用文字来描述,那就正如同东晋时期,孟昶月夜偶见身披鹤氅裘,踏雪而行的王恭,叹为“神仙中人。”

    到今日如此地步,心中多少为其惋惜。若李煜之擅美一时如众星之拱北辰,那大宋天子则是太阳。 此刻,便是太阳出而辰星落。

    徐铉奉诏,在小黄门引导下立于文明殿丹墀。

    宋帝已于乾元殿上赦免南唐群臣,徐铉亦换下白衣,着所赐冠服。他对此处并不陌生,上一次至此是夏秋之交,树木葱郁。金陵被五十万宋军层层围住,城内一心坚守欲待上游援军。李煜派他出使汴梁,游说宋帝罢兵。

    在江南,徐铉徐锴兄弟与江宁徐熙合称“三徐”。 顶着如此重名,徐铉在武人出身的宋帝面前一败涂地。

    自诩饱读诗书,与其说是败在口舌,更是败于气势。宋帝英武雄毅, 短短数语已道尽其必要江南,必下江南之意。徐铉毫无突破之口,再不能出一言。那一次,他还抱有些许希望——或许朱令贇将军能带领上游军队让金陵起死回生。这次,则是绝境了。

    徐铉发间已花白,仍神情清畅。当年闻名江左的才子多已故亡,“三徐”之中也只剩他一人,有时亦甚觉落寞。念昔日江南,文有韩熙载,江文蔚,高越,潘佑,汤悦,张洎,此数人皆擅价一时,争名天下。只此一条,李氏据江南四十载,已造福一方,功劳莫大。结局却是芝兰玉树,毁于一旦。怎不令遗民心灰意冷。

    眼见一人着同样冠服缓步而来,是张洎,见了他不过略颔首而已。虽在江南同朝为臣,两人已早因故绝交。却也如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言。徐铉忽念这或许是最后一面——宋帝虽赦免了李煜,但江南抗兵上国之罪终要有人来承担,且张洎是江南最坚决的主战派。

    微微侧目,见对方神色自若,毫无忧思。徐铉想与之交谈,却碍于身旁另有宋人不得开口。又有小黄门来告:“徐大人先请。”

    宋帝已换下受降时冠服,着赭黄衫袍,束通犀金玉环带,戴皂纱折上巾。见徐铉入殿跪拜,问道:“上次在这殿堂,朕说过什么卿还记得?

    “是。” 徐铉永不可忘那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此言一出,任何口舌必是徒劳。

    “兴师动众,非我愿为。卿既明朕之意,回金陵后为何不极谏,反助李煜抗命?”

    天子话中隐有怒意,徐铉也不求自脱,淡然道:“臣为江南大臣,国亡罪当死,官家不当问其他。”

    开宝五年,赵匡胤派左拾遗李穆出使江南宣李煜入朝,李穆归朝后大赞徐铉兄弟文章可胜东吴二陆兄弟。 且不提文章,徐铉还甚有忠臣傲骨,只此一点已可大胜朝中诸臣。

    赵匡胤对忠臣极是偏爱,不再为难,封徐铉为太子率更令。徐铉退,侍臣再引张洎上殿,来人步伐甚轻矫。与徐铉不同,对张洎,他已有心杀之。李煜不奉诏入朝,迟迟不降,皆陈乔与张洎二人极力簒成,陈乔已在金陵城破时自尽,张洎亦不可饶恕。

    “朕听闻,是你教李煜不降。”说罢,从书案上取出一白绢。侍臣接过白绢,捧至张洎面前。张洎一看,这是去岁金陵招上游救兵的帛书。确是他亲笔。当初封作蜡丸送出城外,竟落于宋人之手。

    “自朕登基,江南可谓叠倾诚款,甚至自请降国号。彼既礼分未亏,我亦心无间隔。欲令李煜赴阙,颁宣优厚,恩礼殊隆。岂知江南多次托故,且修城池,练军旅,习战阵,作攻守之备,逼朕兴师。这其中多有你与陈乔的功劳。朕倒不知,江南武将默默无闻,文臣却如此胆大妄为。”

    张洎听得天子声愈厉,顿首道:“此书实臣所为,犬吠非其主。斧钺之诛,实臣之分。”

    一文弱书生,对天子之怒,竟辞色不变。 赵匡胤觉今日得了两位奇士,欲以身践“主辱臣死”之义。 他便喜欢有胆有义之人,转怒为笑:“卿如此胆气,朕便不加卿罪。今后事我,当如你今日对李氏的忠心。”

    问责已过,他还要再见一位江南名士,命殿上侍臣:“移驾集英殿”

    集英殿内设宴,多有宋臣在座,徐铉张洎亦在。最后一位可算“旧识”。 见其人至,赵匡胤赐坐,口中不掩赞美之意:“座间爱卿可记得,前朝攻淮南,唐国书檄教诰尽出一人之手。”

    有臣子应:“是汤悦。当时世宗每览江左章奏,必击节称赏。赞其文章‘特为典赡,切于事情。”

    来人正是汤悦,赵匡胤面微笑,语中甚尊宠:“世宗第三次亲征淮南,曾驻跸于扬州孝先寺。寺中恰有卿所撰碑文,世宗读后嗟叹不已。故卿显德六年奉命入贡,世宗特亲自接待,礼仪远重常规。”

    “臣不才,有辱天子宠爱。”

    汤悦风神高迈,容止可观。再看徐铉容仪俊爽,张洎风仪洒落,赵匡胤极满意,慨然一叹:“晋平东吴,所得不过二陆兄弟;今日朕平金陵,所得不过卿辈。”说来丧气,唐末丧乱以来,惟江南一处斯文未丧。文章书画礼乐之雅 ,赫然越诸国之上。

    酒过三巡,宋帝忽问三人:“卿等以为,朕比江南国主,如何?”(注3)

    东晋桓玄一次大会群臣,问王桢之:“ 我何如卿第七叔?”于时宾客为之咽气。王桢之答:“亡叔是一时之标,公是千载之英。” 。此典故连赵匡胤都知晓,在座几位更应手到擒来。这一问虽是让新归顺的臣子表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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