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咏传上卷 云之君》分卷阅读5

    身浸乱世,如何又能如此自在?

    颜靖远一怔,他下意识的回头,想要看清这个人,却被对方轻轻阻止了,只听他轻叹道:“我纵然自诩超卓,明朝踏出门槛也只好在这泥淖中打滚。”

    “明儿的事明儿再说,”颜靖远口气肃穆不在,漏出懦懦的江南口音,“其实,我早打定主意,等明儿天一亮就和翩跹私奔,只要生米煮成熟饭,还怕她不肯与我览尽四海横五岳,仗剑江湖笑红尘?从此剩下你也只好一辈子都困在这个小圈圈里。”

    公子梧桐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明儿的事明儿再说,咱们今晚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如何?”

    人人都以为公子温润如玉,颜靖远也只道他不会开这种恶俗的玩笑,一时竟找不出话回他……

    鬓间微动,青丝相缠,虽然身处黑暗,但他明明就感到落在额角的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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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第七章 一江洛水悼巾帼

    第七章一江洛水悼巾帼

    徐翩跹大婚之夜,颜靖远醉了,在他生长了二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醉的如此厉害。他原本打算大大方方的去观礼,徐则不在,他好歹算是半个娘家人。其实若是没有古祠残垣的黑瓦青砖,没有石榴巷里的蒿草丛生,没有满脑子的光怪陆离……若是没有戏弄多过暧昧、冰凉多过甜腻的一吻……他该是好端端的坐在喜宴上,喝着徐小妹的喜酒,但他现在喝的却是苦酒,一口下肚,满腹都是苦的。

    他是真累了。

    在那些寒窗苦读,东方既白的日子,在那些科举不第、寂寞消沉的日子,在那些仕途坎坷、志气消磨的日子,他不曾觉得这般累。数载抽出铁线丝,委屈盘转纤纤姿,我有毫锥似宝剑,浮躁时世几人识,即便满是铁线抽丝的孤绝、清高孤傲的寂寞,但那孤绝和寂寞却也不过是二十岁的、年少的倔强。

    颜靖远坐倒在天井下喝酒,夜雪纷扬。凄迷的夜、惨白的雪中,唯一真实的只有他酡红的脸色。廖五儿推开门的时候几乎懵了,昨儿发生了那么大的事,颜靖远却昏睡在雪地里,满襟满袍的都是酒味。

    靖远闻声动了一动,但眼皮沉沉的,身上硌得难受,廖五儿看他迷糊的程度怕不知在这雪地里躺了多久。廖五儿急着把他扶起来,颜靖远却蓦地大睁着眼睛瞪向他,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神态,廖五儿的胳膊直僵在半空。“就你这身子骨,回头非冻出个好歹来。”他讪讪的说。

    廖五儿回身进屋点了火炉,瞥见靖远正挣扎着起身,他心里不由得急躁,复又跑过去一只手臂架住肩膀就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接着大力在颜靖远背上拍腾,直听见对方轻哼了一声才停下手,把人架到屋里躺下。

    颜靖远这会迷蒙的睁着眼睛,从脸颊到耳朵都是红彤彤的,也不知是宿醉还是冻得,廖五儿不禁咗了个牙花子,问道:“你昨儿就在这喝了一宿?”颜靖远好似还不太清醒,没有马上回答,廖五儿也不再问他,回身专心拨弄着炭火,口中轻轻哼起了小曲——

    “吊龙逢,哭比干,羡庄周,拜老聃。未央宫里王孙惨。南来薏苡徒兴谤,七尽珊瑚只自残。孔明枉作那英雄汉,早知道茅庐高卧,省多少六出祁山……”

    他唱的散乱,又带着浓重的淮北口音,颜靖远微微一怔,说了一句:“天亮了。”

    廖五儿扑哧一笑,“可不是嘛,我的少爷!”

    颜靖远恍然惊觉自己竟一身酒气,身上各处也大大不对,急着坐起来,奈何手脚俱不听使唤,堪堪跌倒在地。

    “你也莫急了,这会子哪哪儿都乱的不成样子,怕是都没心思管事了。”他细述在街头巷尾听来的故事,九王妃如何离奇身死,段氏王子如何认罪剖心,公子梧桐如何悲歌当哭……

    你说这一夜究竟彻底的改变了多少人的一生?

    没待说完,颜靖远狂奔出石榴巷,廖五儿紧跟在身后跑了足有大半个京城——

    紫宸宝殿在望,大庆宫门紧闭,九王府一夜成空,竟是食尽鸟投林、只落得片地空茫,叹死者长已,生者更何以堪?

    数日之后,腊月十八,羌帝东方恪驾崩,天色阴霾,好像是对这半月以来奇风诡云的总结。

    太子东方子元继位,改年号元亨。

    新皇弗一登基,云麾军就忽然忙起换防,大批的兵士驻扎在京畿,剩下的分布在京北,为数不多的亲卫军则被排挤得四散在东南。因为,名为亲卫的军队历来不得皇帝信任,云麾才是护城铁卫,人数少说也有二十万。

    云麾军以禁城为中心朝北布成了扇面阵,大有山雨欲来的架势。

    新皇即位未久,刚走马上任的官员莫不为难以揣度圣意而头疼,事实上,皇帝也已经焦虑到了失控的地步。眼下,先帝出殡迫在眉睫,琐繁几多,朝内大臣皆以为兴县的宝山新陵尚未建成,仓皇下葬实在不妥,主张扶灵北上和大羌的前三位皇帝一样,葬在淮上,但新皇一听见北上两字,马上浓眉紧皱,拍案断喝,最终不顾老臣的反对决定葬先帝于宝山陵,并将出殡之日选在了腊月廿八。

    这怕称得上仓皇一葬了。

    但是,新皇很笃定的部署了一切——危险来自北方,那个人一定逃向了北方,并像条狼一样窥伺着时机杀回来,自负的君主于是准备好了网和箭,但守株待兔的办法也实在幼稚。

    七日之后,金州来报,大理起兵。

    但是,皇帝却不肯调兵南顾。

    先帝出殡,送葬的队伍好似走向陌路,哭声震天。人们是在为漓血荒野,枯骨相藉的前途悲歌,一时间天地晦暗,万物血煎。

    颜靖远策马立在死气沉沉的人群中,神情显得那样的突兀,他隐隐觉得这一条路上并不平静。先帝长逝,大地悲歌、南见烽烟、北闻号角,翩跹西去、王府成空,他心里的痛又何尝不是在泛滥。

    三日之内确保到达宝山——当今皇上是不敢多给九王爷一刻的准备,出殡的队伍好像逃难一样日行百里有余,如此的时局,一国之主却宁愿罔顾天下。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颜靖远心下一凛——为了天下人,他肯放手吗?他的佐国雄心、他的拿云壮志、他的宝剑、他的锋芒——行、藏、用、舍?

    前面就是洛水了,洛水自西向东,桓横于羌京和宝山新陵之间,那该是一个大关口。颜靖远一挑眉,能不能平安抵达,就看今日了。

    洛水桥头,公子梧桐当风而立。

    尽管一顶宽大的斗笠几乎将他整张脸遮住,但颜靖远分明的感到如贯日长虹的气势——不只如云的车马为之一顿,甚至滔滔洛水都为之一顿。

    今日,送殡的队伍一路由云麾铁卫护送,更有“八剑“相随,而他身上的煞气已现,这必是一场不死不回头的争斗了。

    “四面烽烟无丈夫,一江洛月悼巾帼。“公子梧桐轻轻一叹,却声波千里,大地河水都跟着发出”嗡嗡“的回响,回响他那句感叹——四面烽烟、无丈夫,一江洛月、悼巾帼——他不再是那个谈笑风生、指点江山的华贵公子,他的一身自敛不再,杀气凛然,言辞锋锐——他为翩跹之死,心中的创痛竟也如此之深吗?天地苍茫,洛川汤汤,这创痛甚至远超过国殇之痛,即便是视人命如粪土的人也不能再玩笑,即便是重幔之中的帝王也不禁要色变。

    公子梧桐似微微侧头,像是一扫滩头众人,却于旁人全然无视,目光直停在颜靖远的身上。

    两人寂寂无声,似同时在道——呵,你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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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第八章 封喉

    第八章 封喉

    隆冬已至,河水减退,廖五儿四脚蛇一样攀附在桥墩子上,他早赶在送殡队伍之前过了河,左右一盏茶的功夫,却迟迟不见人马上桥,正待奇怪时就杀出了八个冒失鬼,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劲道,震的铁桥摇晃。廖五儿吓得一翻身堪堪落在黑黝的滩涂上,踩了一脚烂泥,却发现原来他们并不是冲他来的。

    他忙不迭的朝桥头望去,却见一匹高头大马,那马脊背隐隐泛着蓝紫色的光晕——真是匹好马——他心中赞叹,却见那马驻足总有好一会,马背上才突然多了一个女子,竟站在光滑的马背。

    那女子身材高挑,正好和黑骏马般配,她一身劲装艳红,却只是寻常麻布质地,浆过之后棱角分明。

    那女子的出现仿佛十分缓慢,却没有人看到她从哪里来。只见她面上黑纱飘落露出白如寥月的脸颊,以及,那上面狰狞的焦痕。这样的面容怎有人忍心烫伤?但那女子却昂首笑着,那般的高傲——

    “四海烽烟无丈夫,一江洛水悼巾帼。”她嗓音嘶哑可怖,让人只想掩耳,但这一声轻叹却好不寥落。

    烽火红颜、铁血宝剑,她将残破面容向天,似连日头都嫌晦暗,可是……可是,她不惜封喉隐藏的秘密,她不惜哑歌隐藏的心事,她不惜毁容隐藏的脸……每一年,从塞北到江南,只为在梧桐岭上,遥遥一望,看见他锦袍迎风,走过紫宸殿前,就像小时候一样,可是他,知不知道有一个人在默默的望着自己?每一年,她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她到底隐藏了怎样一种痛彻心扉,抑或是心满意足?

    只因,他还在那里,平安。

    那一年,父皇怒极狂吼,她藏在屏风后,停不下来的抽泣。幼小的公主却因此被囚禁,直到她疯了、哑了,逃了!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她将芰荷换了粗布,芙蓉毁于焦炭——暗里念了他十年,守了他十年。

    “裳公主……”终于有人认出了她。

    裳公主脸上的神情却依然十分平静:“你们认得我是裳公主?”她忽然嘻嘻笑了,“难得碰上故人,因为认出我是谁的人后来都死了。”

    廖五儿不自觉把手掩在嘴上,怔怔地盯着裳公主的脸,她不经意一垂头,一张狰狞的脸竟别有一番优柔的风韵,让人不能自持。

    她却是在沉思——十年前,他还是个孩子,软软的唇,圆圆的下巴……十年前,或是更以前的岁月里,他还曾是她的九弟?可她却一点记不起,她只记得,他曾坐在她身边,嗅一嗅她袖笼中的香;站在他身后,摇一摇着她腰间的佩环,握着她的手,唤她一声裳姐……如此生动的回忆几乎让她清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弱不胜水的娇羞。

    但他们其实从未如自己所想的那样一执手,他只当自己是那个温柔的、宠溺他的、无端离世的皇姐……她不怪他,她甚至已经想好,终此一生也要为了他守住那个秘密,即便是将思念哑在肺腑,将伤痛封在喉头。

    奈何心愿本奢。

    那一日,一队吹打、一队花轿就可以轻易把它打破,红的花轿、红的秀帘、红的劲装,她站在轿顶,终于将一抹红艳留在本该寥落的一生,纪念她那可笑又可叹的固执。

    不能再想!那裳公主猛的一抬头——眸中晶亮,却没有哭,她是生生护住了她自恃的坚强。

    八个黑衣人也沉吟不语,好半晌,为首的掩日才轻吐三个字:“请赐教。”

    廖五儿看着八人竟是要围攻一个女子,心中不免一沉。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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