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相当朴素，和莱奈尔见过的人类学校布置并无二致，他不禁猜测二者之间有所参考。要说不同，分割成不同区域的校舍按照彼此教授的课程所需塑造为不同的形态，大都是人类学校所用不上的。比如几乎是在泥土里捏出窝来的露天教室——据说这是用来教授地系法术的；再比如建造得非常之高的塔林——号称传授飞行诀窍的不二之地；从湖水引了支流进来灌溉的植物园现在早已荒废，倒也不难猜出从前承担的作用；一堆造型各异的高高的炉子和工具台旁还能看到胡乱丢弃的废品武器——这些家伙没想过要收拾一下防止自己意外摔倒后被垃圾戳得满身洞的尴尬场景的出现吗？
莱奈尔边走边吐槽，马蒂时不时为二者相同的想法笑得前仰后合。
赫伯特微微蹙眉，他能猜到莱奈尔来此参观恐怕不仅仅是好奇，而是还在为维希特里斯的邀约而做着自己也不知道该做哪些的准备；同时后者最想去的应该是图书馆；但恐怕这是他最不能去的地方。
果然，走到学校中明显最庞大的建筑物面前后，马蒂很是遗憾地表示，她也没有进入图书馆的权限，他们只好围着这神秘的藏宝窟绕了一圈，畅想了一下在其中阅读学习的情景，而后继续参观了其它的地方。
直到几乎只是一道刀痕般细小的新月爬上中天，他们才心满意足地回到了马蒂的家里，用剩余的糕点与水果填饱肚子后，三人舒舒服服地钻进了各自干净的床被中，带着两日一夜未眠的疲惫休息了。
“还没睡着吗？”赫伯特半睁开眼睛，看了眼在他旁边盯着天花板出神的莱奈尔。
“嗯，我在想维希特里斯发现我们突然不见了，老板又突然心情大坏会有什么反应。”
“反正我们也只能相信他能处理好这个对他们世代友谊十分不利的危机了，实在不行，你可以多怂恿一下马蒂出海探险去，伊恩老板就没空考虑和多年来这家子狡猾商人的友谊要不要到此为止这件小事了。”
莱奈尔坏笑出声来。
“如果你不是为这件事担忧的话，那你就更加没有办法去影响你所担忧的事情的发展了。”赫伯特抚摸着莱奈尔头顶的黑发，“至少你要相信，我们都做出了当时最优的选择，也尽了最大的努力。其它的，就得交由其自行发展了。”
莱奈尔点点头，多日来第一次把挂在脖子上的灾厄之珠取下，小心地放到了床头的柜子上，然后放松地钻进了赫伯特的怀抱里。
几乎是瞬间，他的呼吸就变得轻缓绵长起来。
第九十一章 宁静的一天（二）
第二天他们醒来得很晚，确切地说，莱奈尔和马蒂醒得很晚，自幼有着良好的军队作息的赫伯特顽强地在曙光来临前起了床。
尽管这里离他的家十分遥远，他却难得地在这大陆东南角的小屋里得到了如同在家中一般久违的安宁感；不知道是古城独有的经历过战乱而屹然不倒的坚固还是这屋子可能自带的某些安神的阵法的作用，至少此刻，赫伯特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他从容地自有着保鲜作用的法阵里把昨日回家路上购买的蔬果拿出来，又敲了两个鸡蛋，切了块培根，做起了蔬菜培根卷。厨房窗外杂乱无章地生长着的花朵也许曾经是什么名贵品种，被百般娇宠地种植在花园里——如今也沦落得和杂草无异，彼此委屈地挤在一堆，难分彼此。
昨日还被邻里笑语声充斥的街道现在空空落落的，那些院子里的蔬果花草也不见踪影，大概是被它们的主人一并带走了。这座城市在今日又恢复了它最正常的模样，空寂寥落，罕见人迹。
“今天要做什么吗？”莱奈尔闻到了香味，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下了楼。他昨晚向马蒂学习短距离的空间移动练习到太晚，外加用脑过度，并没睡得安稳。
“我打算去问问去提特斯城该怎么走比较安全又快捷。”
“那肯定是定点传送最快啦。”莱奈尔从锅里偷了块正在煎的培根，用尖牙叼着散热，“昨晚我就在想这件事，马蒂建议我学一下如何使用传送阵。”
“我们就这样直接传送过去合适吗？”毕竟是两个理论上还在被龙通缉的人类。
“我们可以只是以二者作为‘定点’，但是不用直接传送进定点去，当然会比较危险，比如传到房子里湖里啥的，最危险的可能是和别的生物重叠……”莱奈尔数着他新学会的传送的各种禁忌，眼神灼灼发光，“不过这次没机会实践了。马蒂打算去梅埃尔城，她打算顺带捎我们一道。”
“伊恩终于舍得放她出去了？”
“有安多尼亚斯陛下作保，伊恩也只好听从吧。”莱奈尔补充道，“何况这次马蒂是有正当理由的，她的母亲即将从海上归来，返航的码头正好在梅埃尔。我们可以先到梅埃尔，然后在那里乘坐船只去往提特斯。”
梅埃尔是精灵国度南端的海港，那里的土地向西面的海洋款款弯成一道温柔的月牙，梅埃尔坐落在月牙的尖上，与西面诸多群岛遥遥相望，气候终年如夏，在古代也是龙与精灵喜爱的港口城市。
而提特斯在更为西北的海外岛上，因为北方密布的群岛和南方梅埃尔周边的细碎岛屿的隔断，提特斯本岛与大陆间的海峡十分宁静，几乎和内海一般，少有波澜。也正因如此，海运业十分发达，将南北的货物安稳快速地运输往来着。
不过仔细算来，维德尔、提特斯和梅埃尔坐落的位置几乎都可以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了，莱奈尔显然不是为了快速地追赶上维希特里斯让后者能尽早放心才做出这样的行程安排。
“其实梅埃尔在更早的年代并不是现在这样。”莱奈尔看出赫伯特的疑问，拿手蘸着水在桌子上画起了简略的示意图，“那时候半岛并不是向西弯折，而是直直地向南面的海洋伸展开去，‘如剑劈入大海，分水波于刃侧’，这句古老的精灵诗歌就是描写的这个地貌。所以那时梅埃尔并不具备现在这样理所当然成为海港的价值——因为太偏远了。但是那时候梅埃尔依然是南部第一大海港，因为它是陆地向海洋延伸的最远点。龙和精灵很早就有一部分相信，我们所生活的大陆并不是世界完整的样子，他们全身心投入探索未知的疆界，所以在极西的兰蒂斯、极南的梅埃尔和极北的赛普单都建有为此准备的出海港口——甚至有传说在东面的圣山脚下，也有一个这些探险家们为了尝试登山探险而建造的城市，不过现在那里是一片荒漠，应该早已废弃了——后来在战争中圣山比从前蜿蜒出更多，在海上把大陆虚抱起来，赛普单失去出海的作用，本又苦寒，从此废弃；兰蒂斯成为了瑟特里尔的领地，蓝龙对出海探险没什么兴趣，它的这个作用也由此消失；为了避让圣山梅埃尔所在的半岛也变得向西弯折，但是精灵们仍有少数沉迷于出海探索，所以这座城市保留至今。绝大多数的探索都无果而返，夭亡在海上的探险者也数不清几何，但是……”
“你非常好奇我们这个世界整体的面貌？”
“是啊，要是我有精灵这么长的生命，我肯定怎么也得溜上他们的船出海去看看。”莱奈尔神色向往，“可惜他们出海一趟就要花上数十年，真是太久了。”
赫伯特摸了摸莱奈尔的头发，示意他把桌子上的水弄干，好把餐盘放到上面，“那么等你不想继续在大陆上游历了，我们就想办法找条愿意带上我们的船只一起出海去？数十年是算上了返程的时间，运气好的话，我们应该能在有生之年看到点儿前人未见的风景。”
莱奈尔眨眨眼，嗷呜一声抱上赫伯特的腰：“你说得太对了赫伯特！那就先这么计划吧！正好这次可以去拜访一下看看有没有谁会在合适的时候出海！”
在澜月之湖的三天过得非常充实而又快乐。莱奈尔学会了1芬利尔内的短距离空间移动，又在马蒂的帮助下去厄尔丹尼斯故居内找了数本讲解法术的基础书籍收了起来。厄尔丹尼斯虽然并不专研法术，相关的书籍倒是收藏了不少；不过他的藏书中最多的还是各种诗歌集典和画册。
“这不是艾尔默家的火山吗？”赫伯特翻着画册，突然看到了熟悉的风景。
莱奈尔闻言也偏过头来观看。
画中火湖缀连，云雾重重，十多条龙影在期间隐约可见。虽然具体的山石走势稍微有差，但依然可以清晰地辨认出，这正是艾尔默家的火山湖。
“看来那时候龙也很喜欢泡岩浆澡。”莱奈尔点点头，把这个作为常识加入自己的知识库里。
“我其实是在想……厄尔丹尼斯这幅画，应该算是画的群龙出浴？统统都是裸｀体。”赫伯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也不知道被他画下来的龙知不知道自己入画了。”
“可是龙平时不都是光着的吗？”莱奈尔愣了一下。
“虽然很少见，但貌似也有龙型的衣服的。比如这张。”赫伯特拿过另一本画册，翻开其中一页，赫然是一群身披盔甲或缀有珠宝丝衣的龙。
“虽然看起来怪怪的……但是这么一说，龙果然平时都在裸奔？哈哈哈哈！”莱奈尔想通这一条，笑得直接栽到了赫伯特怀里。
赫伯特拍拍他的头，他很乐意见到如此放松的莱奈尔，并且在为此考虑，是否应当在精灵一族的领地定居。
龙与精灵过着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这种微妙的平衡被安多尼亚斯以冷漠疏离的态度暧昧地维持着。只有当龙为了二族间不可调和的巨大矛盾直面这位醉心学术的精灵王时，他才会执行一下作为王的权力，决定是审判、处置还是回护。
假如龙对他们今后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并且继续维持这种没什么效率的不认真调查态度，那么他们在精灵的领地定居会远比维希特里斯所能提供的庇护更加安全。
不过他也隐约察觉到，自己对这个理性分析得出的目前情况下的最优解，并不是很感兴趣，甚至有着隐隐的抗拒。
这是为什么？作为接受多年对自我敌人都要进行毫不留情的剖析分析教育的军官，他自觉并不是这样意气用事的人。
“赫伯特？”莱奈尔的声音唤醒了他，“你在想什么？”
赫伯特笑笑，把自己刚才所想的告诉了他。他们习惯分享一切，从食物体温到思想之海中最轻微的一朵浪花。
“啊，这很正常啊。我们不就是因为不想被龙支配所以跑掉的嘛，现在当然也不会想把性命交托到精灵的慈悲之心上。虽然安多尼亚斯和瑟特里尔完全不是一类的，但是我想和他们更加……平等一点儿地交往？不管是作为朋友还是敌人。特别是安多尼亚斯。”
“你很喜欢他？”
“是，他看起来像……一本一定包涵许多我会受益匪浅内容的书？但是这本书很小气啊，不肯给我借阅，仿佛让我多走点儿弯路他会看得很开心一样。”
赫伯特哑然失笑，他不由得捏了捏莱奈尔的耳朵，“不要试图用撒娇来索取对方不想给你的东西，可能会被揍的。”
第九十二章 神术
出乎莱奈尔预料的，安多尼亚斯把他们约到了湖畔见面。
今天他穿得意外的“花枝招展”——头上戴着花环，臂上缠绕着青翠的藤蔓，浑身上下全是新鲜的花草枝条做成的装饰。
莱奈尔看得啧啧称奇，飞快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一根缠在安多尼亚斯右手肘上、正缓慢往上攀爬并开出小白花的绿藤。
藤蔓微微抖了一下，花朵瑟缩着把花盘扭到了另一个方向，躲避着无理的触摸。另一根粗壮一些的藤蔓则很不客气地抽了这冒犯者一下。
“居然是真的植物。”莱奈尔惊奇地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聊道。
“在施展特殊的武技和法术时，一些专门为此制作的衣物和装饰有助于提高完成度和对过程的控制。”安多尼亚斯微侧过头，含笑看着莱奈尔，“这一身是我妻子给我做的，她擅长与各种生命体进行交流，在这方面的法术上也非常有心得。”
莱奈尔小心地没有接话，他记得安多尼亚斯的妻子、精灵一族的王后法瑞卡早在上古时代就已经去世了。
“这个伤害到赫伯特的法术，本质是一种神术。因此以一般的法术的解法，会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以你现在的状态可能无法调动，所以一直没有取得进展。
我虽然可以直接进行逆向解除，但那样赫伯特后期恢复需要靠自身调养，而且也很难说会不会对武技的使用造成影响。毕竟对于精灵和龙来说可能花几十年来养伤并不妨碍什么，但人类会在伤势好起来之前就衰老死亡，很可能始终处在伤病的状态。所以还是保险一点儿，按正规的神术解法来做，一并消除后患吧。”
安多尼亚斯带着他们登上了一艘小船，解开缆绳后，一股温柔的水流将他们向湖中心送去。
莱奈尔能够看到，湖中的水草和鱼都变得分外活跃，它们毫无自觉地追随着推动船只前行的流水，逐渐地越聚越多，湖水也显得分外地清亮碧绿。
最终他们在湖中心停了下来。莱奈尔能看到水下隐约有着什么，与安多尼亚斯身上微微溢出的力量彼此暗暗呼应。
“这里以前有一座神庙，供奉着生命之神。我的妻子是祂的祭司。每一百年潘登鱼从北洄游至南海的时候，就会在此举行庆贺的典礼。那时，不管是精灵还是龙，只要不是信奉敌对的神祇者，都会尽可能放下身上事务来此参加典礼。典礼上祭司们会进行神降的仪式，赐下充满生命之神神力的荣光。这股力量可以消除接受者的病痛伤疾，弥补他们缺损的生命力量。
而如今，生命之神早已陨落……但生命，从未停止过自己的生长。”
随着安多尼亚斯最后一个词落下，他伸出双手，似虚虚怀抱着什么，而那些他身上装饰的花草藤蔓顿时疯长开来，眨眼间，已经长成了一袭华丽的长袍，自他的肩膀往下披展开，蔓延进湖水之中。湖水中有什么分开紧紧封存其上的水幕，缓慢向上延伸而来，与藤蔓的长袍接触的瞬间，像是吸收了助力一样，猛地冲开了水面，沐浴在了阳光之下。
莱奈尔目不转睛地看着。
那是一根树枝，上面有一片尚蜷缩着的嫩绿的小叶子。
“数万年了……我很高兴，种子终于发芽。”安多尼亚斯伸手，那根树枝就向着他拼命地生长着，向孩子扑向母亲的怀抱一般兴奋，“过来，赫伯特。”
赫伯特走了过去。
“唔，你有点儿太高了，稍微跪下来些。”赫伯特便屈起右膝，半跪在安多尼亚斯身前，抬头仰望着他。
安多尼亚斯依然伸着手，在他碰到嫩叶的一瞬间，那芽叶兴奋地舒展开，又卷上他的手指，叶梗也自树枝上脱落，反而接到了安多尼亚斯手上的藤蔓的茎结中，乍一看，仿佛只是藤蔓上长出了片新生的叶片。而失掉了新叶的那根树枝立刻不动了，静静地维持着充满渴望的伸展姿态。
安多尼亚斯将同一根手指点到赫伯特额间，泛着些许绿光的金色｀图纹在他手指描绘过的地方浮现。
“彼当蛰伏，汝当获繁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