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夜不熄》分卷阅读144

    热车有啥用呢?你准备开车把我从梦里送出去吗?李枳看着他急步离开的背影想。

    做梦也能喝多,前后还这么逻辑连贯,我也真是够强的。他又想。

    走出商业街,回到方才停车的酒吧跟前,李枳已经把涩口的茶水喝下去小半杯。

    黄煜斐没有进车,他只是把车子发动,在外面等他。一见他出来,他就笑,还是那样单纯又潇洒地,好像又没了烦恼。

    明的光,暗的光,唐人街的光乱七八糟,吵吵闹闹,打在黄煜斐身上。他站在街边的样子就像一个小孩子,等着谁把他领回家去。

    不过他本身就是个小孩子。

    李枳走近,道:“喝吗?”

    黄煜斐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头顶路灯道:“你刚才说到好人坏人的问题,我觉得,我虽然不完全是一个坏人,但也绝对算不上好人,所以我不快乐。”

    “这是一个哲学思考。为什么做好人呢?世界上有几个好人,可是快乐人很多,”李枳把那杯热茶递到黄煜斐手里,晃晃脑袋,抬脸看着他错愕的双眼,“不做坏人,就做你自己,然后在你在乎的人眼里,做他的好人就够了。”

    他又补充:“他的好人就是你自己,因为他最想你做自己。这种说法是不是更直观一点?”

    “我大概懂。”黄煜斐喝了口茶,“好诡异的味道,这就是快餐普洱吗。”

    “别转移话题,”李枳仿佛看到了带给黄煜斐些许解脱的路子,哪怕做梦,他也不想就这么放弃,“人活着,首先要不危害他人,其次要多满足自己,在此基础上说什么都逃不开,这么些年我学会的就是不去故作姿态,关键是别把自己给催眠了,清醒点,自由点。”

    “看来你准备拿剩下二十分钟来教育我,”黄煜斐柔柔地笑了,“我居然觉得也不错。”

    “你理解一下老年人。”

    “我说过我不觉得你是二十六岁,什么老年人。”

    “好,我十六岁,”李枳觉得浓茶带来的清醒马上就要消耗没了,“其实,有件事儿我刚才没告诉你,”他不受控地抬手,抱住了黄煜斐,像个大哥似的使劲拍了拍他这个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少年的后背,“你不需要等六年。在你十九岁的夏天,不对,还没到十九,嗯,就是初夏那会儿,记得多上上油管。不过忘了也没事儿,都是命。”

    “我会看到你?”

    “你会爱上我,”李枳轻轻地笑,“虽然我只有十五六岁。”

    “骗我吧。”

    “骗你干嘛?到现在你说你不信会爱上我?”

    “是不信有这样好的事。”黄煜斐迟疑着把手搭在李枳腰上,隔着自己的厚夹克,他什么都没摸到,却跟僵住一样,不敢动。

    李枳靠在他耳边,脸颊贴着脸颊:“你最好信,你早晚得信。”

    “可是梦一醒来,我就什么都不剩了,对吗?”

    “那只是暂时的。”

    “那好吧。”

    “哎,咱有点诚意成不,马上就十二点,得说拜拜了,”李枳搂得更紧了些,身上黄煜斐的外套太厚,这动作他做得有点吃力,“我是你自己许愿召唤过来的好吗,你要是不信我,在现在这个世界,我就不存在了。”

    一听这话,黄煜斐愣是半天没吭声,他忽然紧攥着李枳的手腕,把人压在车子一侧,李枳猝不及防往后一个趔趄,后背重重地撞在车窗上。他心道这人十六岁壁咚就这么熟练了吗,没说话,只是默默看着黄煜斐。那人也看着他,一手端着茶,一手把他拢在身前,嘴角抽动两下,好像有歉意,也有迷惑,又好像他想贴得更近,甚至吻上来。但固然没有,好不容易开了口,声音却沙哑得很:“其实刚才我也有一件事没有同你讲。”

    “那现在说,趁来得及。”

    黄煜斐放开逼压,垂下眼睫,专心看着李枳的脸蛋,是冷空气,是酒精,还是自己,把这样白的皮肤弄得这样红?黄煜斐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道:“我如果知道了你的名字,你就会提早消失,我醒来也百分百会忘记你,一干二净。这是许愿的规则。”他眉间有茫然,更浓了,却是刻意掩藏着的,“很奇怪吧?所以我不问。”

    “啊,那还是算了,我刚才本来想告诉你,让你多留意点的,兴许能呢。”李枳故作轻松,他站直身子,往前两步,又回到路灯正下方,他一点也不愿让自己和眼前人泡在这莫名其妙的、雾气一样的悲伤中,即便他只是虚影。想了想,又道:“不过既然时间快到了,而且我们注定会再遇见,暂时忘记应该也没什么——”

    “的确,你快要消失了,但你又注定会回到我身边,这对我是好事对吗?少见的好事。”黄煜斐快速地打断他,“我必须要知道你的名字,现在。”

    “就算醒来忘记这个梦,也无所谓?那知道也没意义了啊。”

    “那也不会改变任何注定发生的事,”黄煜斐格外坚定,也格外自信,“我明白,你已经是我的了。一个礼物,留给未来的我去拆开而已。”

    “那你现在摸摸礼物包装,也是可以的吧,”李枳这才发觉,自己确实有点醉了,也好,他认命,他怀着某种恐惧,或不甘心,老脸也不顾了,“你敢亲我吗?刚才贴那么近就想了对吗?你现在这会儿还没亲过男人吧。”

    “我敢。”

    “那就来啊!”

    “可是没有意义,你会忘记,我也不一定记得。”

    “什么鬼,你刚才不是说要吗,”李枳扶着黄煜斐的肩膀,手上必须使劲,因为他觉得有点晕,很不舒服,“记不住又怎样,至少下一秒,你暂且不会忘吧!那我某种层面上,也是暂时拥有你初吻——”

    话没说完,就被堵住了。黄煜斐发狠地亲吻他,简直像是赴死,嘴唇疼了——就该疼!

    时间混沌了几秒,几分钟,不知道。周围有路人议论,躲贼似的迅速走远,说的中国话,什么口音,也不知道。他们紧抱着,没放开对方。直到气息乱得要把人打懵,黄煜斐才把李枳松开,自己则近乎呆住了。

    他们嘴都肿得挺夸张,互相看着。

    “我说,你明白吗,”李枳努力组织语言,“我得泄露天机了,过了今天,在你十七岁的生日派对之后,你会和一个记不住长相的女孩睡,然后你,然后你大爷的就不是处男了,”他知道自己被酒气和这个吻激得,压不住地撒起野来,可他不想停,“我本来想,拖住你,或者干脆和你睡了,可现在好像不行!我感觉,我在一点点,消失……我可能要成烟儿了!”

    “没有,你没有消失。你别乱讲!”

    “哈哈,别激动,也不是有什么处男情节,可我就想,你为什么不能从开始到最后,完完全全属于我呢,最关键是,你这么重要的,时间节点,为什么这么草率就过去了呢,你长大以后后悔怎么办呀,我这个大叔特可怕对吧!可是刚才,一想到你醒来,可能就记不住我,我也会记不住这个梦,好像就很难受。”李枳闭着眼,眼皮红得像上了瑰丽的妆,他又笑,又像是特别想哭,“可是我在未来等着你,你也在未来等着我,然后就一辈子系在一起,谁也别想逃。这是固定的,我又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

    “是啊,有什么不满足,现在本来就是偷来的!”黄煜斐握在他大臂两侧,前后摇了摇,“我只是想和你尽可能,再多讲讲话。别困啊,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都怪你做了这个梦!不对,是我做的,”李枳忽然睁开眼睛,跳脱地问,“你有笔吗?”

    “车里有油漆笔。”黄煜斐惊讶着,也睁大眼睛。

    李枳低头看表,喃喃道:“快拿过来,只剩五分钟了……”

    黄煜斐迅速照做了,把那支笔递给李枳,粗头,橙黄色,他平时用来在cd盘上乱写。此时此刻,李枳却把那笔盖拉开,随手一丢,抬着腕子,好像准备在他脸上写点什么。

    “这样你暂时,就看不到了,不会立刻结束,”李枳解释,“反正是梦,不好洗就不好洗吧。”

    黄煜斐怔忪着,笔水凉凉的,带股挥发的苯味,在他脸上游来游去,横竖,撇捺,无法形容的感觉。

    “好了,等我走之后,趁没醒,自己去看看,”李枳轻轻摸了摸那字迹,“要是能……你最好,反正你早晚也想得起来。”

    “你要走了吗?”

    “我感觉我该走了,总不能,让你开车,送我走吧。”李枳笑嘻嘻的,“可能走着走着,我就醒了。你也不能一直沉在这梦里吧?”

    “那,再见。”

    “再见啦。我做的川菜真的要好吃很多。”李枳挥着手,转过身去,披着那件醋酸味的,厚重的毛领夹克,可身影不知为什么,薄得像张纸。

    黄煜斐忽然叫住他:“喂,我后来……没有伤害你吧?”

    “啥?”李枳站住,可没回头,他好像笑了,至少听声音是如此,“怎么会伤害我呢?你不要伤害自己,就好了。”

    “好。”

    “对了,那件幸运t恤,尽量留着,挺好看的,显得你特精神。”

    黄煜斐没再出声,李枳抬步,走远。唐人街的街景,红光居多,其次是黄,不懂谦让地映在积雪表面,喧闹得如同在过年。

    那个背影在这条喜庆的路上,逐渐地黯淡,连灯光都快要照不出他。黄煜斐一直盯着,那人也一直走,直到消失都没有回头,也不该回头——黄煜斐明白,他该回到未来,回到那个已经获得幸福的自己身边。

    周身的世界仿佛也要跟着一同消散于无形。

    或许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所以两个人的梦,差着十多个年份,就这样重叠在一起了吗?

    时空当真能够折叠?

    黄煜斐钻回车里,把空调开得很热,喝光了凉透的茶水,带着一种躲避地震的鸵鸟心理。他或许,马上,必须,就要颠覆回正轨,回到原先的生活。那是怎样的生活?

    因识人有误而和一群缺德缺智商的同学组队做作业,只得多担责任,为了一个projet一天喝十多杯浓缩咖啡,不分日夜守在电脑和实验台前,像个狂乱的赌徒。喝到过量的时候,担心咖啡因磕多了彻底疯掉,就哆哆嗦嗦地用热水猛灌自己。

    平时,没有死线摆在眼前的清净日子,棘手的人际关系问题又会找上他,朋友关系,恋爱关系,家庭关系,都令他疲惫。

    当然也不是了无生趣,做实验时,读时,跑长跑时,用刀片在大腿上划出细长而殷红的道子,然后神经质地大笑时,哪怕是把油箱加满,在深夜的伊丽莎白城街头飞驰,被交警骑着摩托拦下,要求检查驾照时,黄煜斐都能感觉到切实的存活。

    实际上黄煜斐已经大概接受赖斯医生所说的,自己是“和睦的精神病患者”这一事实,倘若反思,现在这种生活里有什么?好像什么都有,好的坏的全齐,唯独没有刚才背对着他道别的,那个属于梦境的,会讲一堆大道理的人。

    可是,如果梦境只剩最后一分钟,即使梦境只剩最后一分钟,又即使,这一切终究会像灰一样遗落,拿不起,握不住——黄煜斐的大脑冷却下来,掰了掰后视镜,端正地朝着自己,默默地,把它当镜子照。

    两个橙黄色的字,油漆质感,写得粗糙,一看就是喝多的人写的,却又那样扎眼。

    原来如此,李枳,两个字有四个部首,全都是对称的,他在镜中看得如此清晰……那些状似无端的归属感和情愁,他默念着,李枳,李枳,李枳……

    他默念着。

    又像是幡悟了什么,黄煜斐把关机已久的手机打开,新消息像炮弹一样打在他手里。忽略刚刚分手的前任的数十条愤怒咆哮、导师的作业邮件,以及姐姐已经上了赴美的飞机,要求他次日务必回到saddle river的别墅参加生日会的通知,他心想这些玩意,果然连做梦也不会放过自己。

    黄煜斐兀自查起维基百科。

    枳,落叶灌木或小乔木,小枝多刺,果实黄绿色,味酸而苦,不可食用,可入药。

    可是“李”又是一种令人口齿生津的水果,饱满圆润,玲珑剔透,形态美艳,口味甘甜,黄煜斐记得,prunus在超市里总是卖得很好,据说一吃就会口渴,就会停不下来,当然也有人被它过于浓郁的果酸激得眼湿。

    十六岁的黄煜斐忽然释怀。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也只有一个瞬间可以容纳这种释怀。仿佛他是十八岁爱上李枳的黄煜斐,是二十三岁得到李枳的黄煜斐,是三十岁仍然拥有李枳的黄煜斐。他确实是。在任何一个瞬间,他们都是一个人。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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