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赠一朵菊》分卷阅读57

    话音刚落,只见一张皱巴巴的画像飘落在地,敛骨身上有血,狼狈万分地从画像中爬出来,对负雍道:“主人,那边出乱子了……白芥,反了!”

    负雍:“怎么回事?他分明那么恨……”

    丹阳那边,冬凌赶到之时已经乱成了一锅沸粥,基本成了单方面的围剿。千钧一发之际,千里明踏着鬼头居高临下对白芥喊道:“你那样毁兰嗣音,现在要将他的粉丝也一并除个干净,好让这世上没人再追究你的罪孽吗?!白芥,你良心是被狗吃得连渣子都不剩了吗!”

    如果说世上还有什么能入白芥的耳朵,那必然与兰嗣音有关。

    混沌之中,白芥听到兰嗣音的名字,仿佛一下子回到当年,他在街上听到兰嗣音的声音,攒来买糖的钱拿去买了铃兰串。他买的第一株铃兰串,摇一摇就能听到十来岁的兰嗣音卡在变声期带点稚气又带点沙哑的声音,他比兰嗣音还大一个年头,可那声音对他而言,却成了迷人的毒药。他喜欢这瓶毒药,乃至于疯了一样想把自己也酿成毒药。

    白芥的气运不大好,费了好些年,总算踏入神曲之时,发现自己和兰嗣音之间,仍然隔着仰望也望不到边的差距。

    少有人会觉得自己不行,所以白芥加倍努力,期盼有朝一日与兰嗣音比肩。可这个念头有多迫切,他整个人绷得就有多紧,活得也就有多辛苦。

    这过分偏执的念头求而不得,终于使他剑走偏锋,挖墙脚、下毒、泼脏水,白芥亲手把兰嗣音从神曲高台上拽下来,丢了出去。

    然而没有兰嗣音的神曲,白芥忽然迷失了他追寻的意义。他从前那么敬仰歆羡的人,而今跌落尘埃,还是他亲手推的。

    不知为何,白芥觉得,他和兰嗣音的差距,反而更远了。兰嗣音成了抓不到的天上星,而他白芥,是陷入泥沼的臭石头。

    曾想补救,于事无补。兰嗣音死了,从此白芥背着枷锁度日。

    赎罪的意识使白芥清醒过来,草人渐渐消失。

    千里明见机支使鬼面飞头将暴乱的人群团团围住,

    冬凌趁机混入,一把摘下腰上的铃铛串,铃声阵阵,细细碎碎的声音奇迹般安抚了许多人的情绪,有一些冬凌的粉丝甚至渐渐清醒。

    千里明见状松了口气,还好这些人受傩族荼毒不深,没有完全失控。

    局势忽然逆转,敛骨寡不敌众,负伤潜逃。

    苏和子闻言哈哈大笑,负雍对敛骨道:“他到底还是个心志不坚定的人……你去一趟余音洞,让子黔带人去镇住丹阳。”

    言罢,只见画像一飘,一阵香火味的白烟腾地升起,如当空游曳的白蛇,朝余音洞蜿蜒而去。

    不料一炷香之后,敛骨又急急赶回来,半枫瞧他那副张皇失措的模样就猜到,定然是余音洞生变故了。

    果不其然,敛骨道:“主人,子黔造反了!余音洞里的人都被他放出来了,现在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往神曲赶,另一路正往雾月坡这里来!”

    负雍闻言不怒反笑:“好大的胆子……他是冲我来了。”

    半枫开口道:“你输了,你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现在这腹背受敌的局面,就是天给的答案。”

    “你错了。小甜甜也来了吧,”负雍转向半枫,“只要他在,我就不会输。未卜镜诚不欺我!”

    半枫忽然紧张了,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你想做什么?你不准打他的主意!”

    “谁要你操心?”金蕊的声音忽然响起,还是那么神气扬扬,让人想抽一嘴巴子。

    半枫扭头一看,却见金蕊拉着含辞,身边还有一个戴着破黄金面具的年轻男子——想必就是他们口中的子黔。

    敛骨对子黔怒目而视,叱他:“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若不是主人,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在吗?你怎么敢反咬一口!”

    子黔不语,负雍看了他一眼,似乎也不气,缓缓道:“子黔,你要知道,我做的一切对你只有好处,你现在倒戈,就再也进不了神曲了……”

    “进神曲有用么?”子黔忽然开口,“我只有一只手,吹笛……呵,早就与我无缘。一无是处,我凭何在神曲占有一隅之地?”

    “你那颗愚蠢的恻隐之心还没死透么?当年断手之痛还没让你醒悟?”负雍话说了一半,语气忽而缓和下来,“子黔,来,将面具摘下来。好好看看你自己,想想过去的苦,想想恻隐之心带来的下场……”

    他的话似乎带着某种魔力,子黔竟缓缓将手放在面具上,慢慢地、慢慢地将那残缺的面具取了下来,白净的脸上赫然出现一个丑陋可怖的青眼珠刺青。

    负雍抓着他的左手,迫使他将左手放在毫无知觉的右肩上,轻声道:“种善因,得恶果,你不悔么?你不恨么?”

    “我悔……我恨,这么多年,我一直怨恨天道不公,恨我自己多管闲事,帮人毁己,”子黔抬眸,目光扫过金蕊和半枫,“可是当我亲眼看见自己救下的人,想到他们因我而改变的命运,我忽然觉得,这只手,还有这张脸,毁了也值得。”

    半枫被子黔这一眼看得一怔,这眼神似曾相识,他有一种感觉——子黔所救下的人,是他和金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就想起一个人,忽而猜到,子黔就是当年那个私自放走他和金蕊的傩族少年。

    “人一辈子不过百年光景,说长不长,可也足够消磨塞在心头的一点恨意了。”子黔道。

    负雍蓦地笑了,猝不及防地一甩手,只见原地翻滚而起一阵黑白交加的浓雾,除了负雍和敛骨,半枫也跟着不见了。

    唯余下一句话:“来余音洞,让我告诉你何谓恨意。”

    (五十六)雾城志异:旧疴

    半枫被负雍挟持到余音洞时,里头空空荡荡,只剩下一棵巨大的垂着黑丝叶子的树,他摸不准负雍的心思。而负雍将他带到这里后,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仿佛半枫是他邀请来的客人,他的态度可以称得上亲切友善。

    敛骨见自家主人闲庭信步,心中虽然焦躁,却不敢多言,只能缩回他画中仙的地盘,变成一张画像面壁,眼不见心不烦。

    不久之后,余音洞外传来脚步声,负雍看了一眼半枫,道:“来了。”

    半枫看着他,心中的不安感更加强烈,这个人脸上的笑容无形中给人以威压,真是一张讨不着媳妇的衰人脸——他一时间忘了自己长啥样,顺带着一并骂了。

    金蕊等人赶来时,负雍好整以暇地瞧着他,指了指他身边的含辞,道:“带着小情人,不怕我下黑手?”

    金蕊冷眼道:“你休想在我眼皮子底下动他。”

    闻言,含辞被金蕊抓着的手仿佛被烫了一下,金蕊先前那番混账话又不合时宜地钻进脑子里大闹天宫。

    小和尚赶紧战战兢兢地念清静经,望着手上戴的佛珠串,没来由地心虚。

    半枫虽然也觉着金蕊和含辞二人有点不对劲,也曾悄么声地拿他们消遣过,但是“小情人”这种话他还是不至于说出口的,一听就怒了:“你说谁呢?小甜甜是我儿子,他和小含辞清白着呢,轮不着你个外人瞎嚷嚷!滚一边去,脏了我的耳朵!”

    半枫话音未落,子黔的眼神忽然飘过来跟他对视了片刻,而后只听子黔干咳了两声,暗示意味甚浓,半枫心里一惊——莫非……!

    负雍哈哈大笑:“是啊,你这便宜老爹当得不错,看得可真明白,他们俩确实清白着呢。”说完这边,他转向金蕊,道:“小甜甜,要动他的人可不是我,是你。”

    话音一落,子黔只觉一阵黑风袭来,他一时什么也没看清,人还被吹得退开了好几步。风停下来时,只闻一阵兵器相撞的脆响声,金蕊已与负雍缠斗到了一起。

    子黔将含辞护到一边,让他与半枫待在一块,手持拐杖赶去帮忙。

    负雍与金蕊对战时总是以守为攻,金蕊又感觉到那种被人耍着玩的挫败感,一招招下来,心火渐盛。而子黔加入之后,负雍腹背受敌,渐渐展开了攻势。

    负雍似乎花了六分气力对付子黔,余下四分勉强分给金蕊,他的大意很快招致苦果,金蕊一刀刺入他的胸口。此时,刀伸长为剑,贯穿胸膛,观战的半枫都觉得出乎意料。

    然而更出乎意料的是,负雍一点也不惧似的,竟然沿着剑刃逼近金蕊,仿佛全然不痛。

    金黄剑刃上殷红的血溅在地上,啪嗒啪嗒地开出几朵花,剑锋打横一劈,负雍的身体几乎分为两半。

    场面看上去血腥惨烈,但是只有持剑的金蕊发觉了古怪之处——这一剑像是劈在了风上。

    负雍一阵风似的窜到了金蕊身后,带血的手在他脸上揩了一把,半枫眼睛倏然睁大——不妙!

    金蕊左眼底下的小金花沾到了负雍的血,仿佛受到某种召唤,像一颗沉睡已久的种子蓦然醒来,生机勃发地拥抱大地,贪婪地伸长再伸长。金花所在之处眨眼之间成了破开的土壤,一株巨大的藤蔓如饥饿的巨蛇,将金蕊一圈一圈缠住,包成了一只巨大的绿茧。

    只见负雍的脸上缓缓咧开笑容,他微笑着、像是念着某种咒语般说道:“你是祭坛上踏着千万人尸体走下来的神祗,你的血液里流淌着恶月恶日的阴雨,金花的种子落地于仇恨之野,春秋无法销蚀冬眠的仇恨,金花噬血之日乃吾唤子之时,恶月恶日子,速归来兮!”

    时间自话音落地那一刻开始逆溯,金蕊的眼前出现一幅幅久远而诡谲的画面:浑身是血的孩子从死人堆里伸出了手,万众齐呼将一个小娃娃绑在祭坛上,被丢在荒野的婴孩哀哀地哭……

    时间在倒着走,金蕊的脑子里却连成一段完整的记忆。

    金蕊是在恶月恶日的黄昏被半枫捡回家的,那天夜里忽然落了雨。家里人听闻半枫捡了个孩子回家,大惊,让他将孩子抛出去。因为当时有句古老的传言,恶月恶日生的小孩,无论男女,都是天煞孤星,一旦抚养,周遭之人必定不得好死。

    更何况捡到这孩子的这一天,还落了雨——恶月恶日的雨,降灾。

    半枫当时胆大包天,不信鬼神,执意将孩子留下来,不讨媳妇也非要将他抚养成人。因为这孩子左眼底下的小金花,给他取名“金蕊”。

    金蕊小时候特别乖,柔柔的头发扎着小辫子,身上有好闻的奶香味。周围的人不待见他,对他横眉竖眼,特别凶,所以他整日里就拉着半枫的衣角,像个黏答答的牛皮糖。

    金蕊长到三岁的时候,从外面捡到一面镜子,交给了半枫——这面镜子就是未卜镜。打那一日起,一场腥风血雨便悄然蛰伏于浮石人家的屋檐下。

    一日,半枫从镜子里看见了人像,不是他自己的,是他的一个熟人。那人在镜子里闭着眼睛,脸色蜡黄,没有一丝活气。

    当时半枫不明其中道理,可后来没过几日,镜子里出现的那个人就死去了。

    半枫再拿出镜子,镜子里的人像消失了。

    又过几日,镜中又一次出现人像,这人双目无神,面容扭曲,模样疯疯傻傻。

    半枫心里有不祥的预感,果然过了两天,听闻有户人家的孩子得了疯病。半枫见到那个孩子时大惊——正是镜中模样。

    而后镜中陆续出现了不同人的死相,半枫觉得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观,每当在镜子里看见人像时,他就挨家挨户地寻到那个人,提醒他多加小心。

    上门报丧没人爱听,而半枫的解释也无人相信,直到那些人真的大难临头、身死魂消,人们才想起曾有这么一个妖言惑众之人。

    满腔悲愤和痛苦无处宣泄的人们急切地想找到一个出口,于是他们的目光理所当然且毫无愧疚地落到了半枫和金蕊身上。

    那些人为什么会死?因为半枫不听劝告,非要将天煞孤星养大。

    他们这样想。

    于是一群人将半枫扔进了“往生潭”。这往生潭在浮石人眼里,既敬且畏,据说潭底下住着神明,将有罪之人丢入潭中,可洗去其一身罪孽,好让此人下辈子干干净净地重新做人。而且此举可取悦神明,造福全村。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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