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赠一朵菊》分卷阅读48

    大伯子惊恐地看着金蕊:“那眼珠子恐怕真的已经……”最后四个字生生卡住——死灰复燃。

    金蕊仿佛没听见,转头对含辞微笑:“小和尚,回家吃甘蔗。”

    ·

    是夜。风扫过竹林,叶子簌簌作响,铜黄的眼睛在枯叶堆上爬行,黑暗中蛰伏着低沉压抑的兽吼声。

    一串细碎的铃铛声敲碎了沉寂的空气,一双黑衣身影自竹林穿过,藏匿于林中的长鼻子怪人相继探出身子,以匍匐之姿环绕二人四围,个子瘦小些的那位踉跄了一下,身量颀长的黑衣人拉了一把,长鼻子怪人忽而逼近,高个的那位将矮个的背起,轻快地从长鼻子怪人中间穿行而过。

    幽暗的荒山中隐着一处洞穴,这洞穴在乱石与杂草当中,隐匿得相当完美。黑衣人径直走入洞中,石壁上亮起一簇狐青的火光,兀自飘在二人身前,一步步将人引入洞穴深处。

    火光幽微的洞顶,细心的人可以看到,身子干瘪的小猴子壁虎似的攀附其上,伸着长舌贪婪地舔舐着石壁上的枯血。有一段路,洞壁是湿的,不断有滴答滴答的水声,而洞里弥漫开来的却是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小个子的黑衣人身子微微前屈,一手捂着口鼻,一副恶心想吐的样子,另一人则波澜不惊,甚至伸手拍了拍那小个子发颤的背部。

    行了一段路,前方忽现亮光,那引路的火苗停滞不前,高个的黑衣人开口说道:“到了。”

    话音才落,亮光处传来声音:“来者何人?”

    高个黑衣人缓缓走过去,一身破烂黑色麻衣出现在光亮之中,寒碜得无处遁形,腰上系着的银铃铛也因年岁久远而微微发黑。他撸起左手上裹着的碎片似的破布袖子,露出一块造型奇诡的刺青,乍一眼看去,那刺青活似一只圆睁的、布满血丝的眼睛。

    里面的人见了,低头行了个礼,而在他低头之时,黑衣人袖中忽然甩出一柄弯钩,毒蛇一般绕着他的脖颈狠咬了一口,鲜血飞溅,那人连个屁都没放,当即一命呜呼。

    这时另一名黑衣人才紧跟着走进去,甫一进入,便发觉此处燥热异常,洞内亮如白昼,洞壁非常平滑,整个洞府圆底穹顶,黑衣人没来由打了个寒噤。

    这儿简直像一座坟。

    周围的石壁也有古怪,里面不时传来流水的声音,仿佛整个石壁是中空的,内里淌着溪流。

    在这样土地干燥、寸草不生的洞里,竟然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树,树冠亭亭如盖,叶如细丝,流瀑般垂下,而瀑色如墨。

    黑衣人进来之后,洞中忽然躁动了一阵,几颗脑袋从边上探出来,转动眼珠子张望了一番,在看见来者之后又缩了回去。这洞穴里竟然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圈人,还有那么几个盘腿围坐,都是光头和尚。躺着的一动不动,若不是有几位打起了呼噜,真跟死猪一样。唯有一个高个子,肃穆地站在一旁。

    整个洞里,除了断续的呼噜声、翻滚声,一点人声都没有。

    小个子黑衣人眼神一亮,毫不犹豫地向那高个子走去,高个子转过身来,一双发青的眼睛将黑衣人吓了一跳。

    高个子:“你是谁?”

    黑衣人长长地舒了口气,将面纱掀开,露出一双杏眼,鼻尖一点痣格外瞩目:“橘白,是我。”

    橘白见了冬凌,气不打一处来,张嘴就要骂人,然而此时虎落平阳,张着嘴只能蛤蟆似的发出哇哇怪声,橘白心里更气了,都是冬凌这混账王八给害的,这样一想,她怒目推了这混账一把。

    冬凌猝不及防,一屁股摔了一跤,另一个黑衣人快步走过去,一只手伸出,似乎想拉她一把,然而又莫名其妙地迟疑了一下,手要伸不伸的,活像只怯懦的王八,等他纠结完,冬凌都已经爬起来了,王八只好悄么声地缩回破烂壳里。

    平日里喋喋不休的管事妈子橘白成了这副蛤蟆德行,冬凌喜闻乐见,便不计较那一推之仇,她原本就是来救人的,当下便拉了橘白:“我带你出去。”

    橘白却犹疑了片刻,目光落到她身边的黑衣人身上,就是她犹疑的这片刻时间,洞中忽然传出一声冷冰冰的笑声。燥热的空气一瞬间竟叫人不寒而栗。

    黑衣人蓦地转身,腰际的铃铛声越发衬出一股死寂感。

    冬凌诧异极了,指着黑衣人身后的方向,讲:“方才那声笑分明是这里传出的,你转向那边做什么?”

    话音未落,又闻一阵笑声,这笑声沿着弧形的石壁转了个圈,黑衣人将冬凌推到身后,警惕地四处张望,轻声叮嘱了一句:“待会你别管我,逃得越快越好……”

    “呵呵呵,这是在交待遗言呢。”那声音猝然又起。

    冬凌讶然,隔这么远都能听见?

    黑衣人眼睛一眯,袖中长钩飞出,锐利的尖钩正刺向一个人。那人身形颀长,一张白脸上戴了一块残破的黄金面具,堪堪遮住左脸的上半部分,戴了跟没戴无甚区别,露出来的那四分之三的脸足以标识他那张过分俊逸的脸。他左手握着一根拐杖,走路的步子也迟缓,像是左脚有疾。

    然而面对来势汹汹的长钩,他面带微笑,不疾不徐地侧了个身,毫不费力便躲了过去。黑衣人神色一凛,手往回收,长钩随之拐了个弯,竟折回去咬向那面具人的后颈。

    面具人闪也不闪,将拐杖往后一挥,只听金属相撞发出了刺耳的一声锐响,长钩便弹回去,直直地刺入了石壁上,黑衣人拔刀往牵制钩子的链子上一砍,随之持刀奔向面具人,与他近身相搏。

    面具人岿然不动,待黑衣人走近之时,手中拐杖一扫,黑衣人纵身跃起,一条挂着尖刀的细链子与此同时向面具人飞去。后者不慎被划了一刀,唇角笑意却更深,幽幽道:“卜狼……你可真是头白眼狼。”

    被唤作卜狼的黑衣人闻言面无表情,那尖刀嵌入面具人的皮肉,带着锁链将他捆住,卜狼回头对冬凌道:“快走。”

    “晚了。”像是贴着耳朵在说话,三人几乎能感觉到喷在耳边的气流。

    卜狼猛地转头,却见原本捆在面具人的身上的锁链竟然扭头张牙舞爪地扎向了他!冬凌慌忙推了卜狼一把,而卜狼却纹丝未动,转而将她挡在身后,尖刀割伤了他的脖颈,血液一时喷溅如洪流,他不知痛为何物一般还推开冬凌,扯下腰带底下藏着的一根银丝,紧紧攥在手上,不知死活地扑向面具人。

    那银丝上面布满了极细密且锋利的尖刺,一旦落到人身上,剥皮削骨,必见血光。

    面具人左脚有残疾,左手上还拿着拐杖,薄弱处必然在左边,然而卜狼却一意孤行地全力攻击他的右边,更确切地说,他在攻击面具人的右臂。

    面具人的从容被他不知死活的猛烈攻击所打乱,猝不及防被银丝缠住了手脚,此时卜狼才回头怒喝了一声:“滚出去!”

    冬凌一咬牙,拉着橘白拔腿便跑,然而面具人左手拐杖像毒蛇一般,忽然缠住了橘白的腿。冬凌在心里暗骂,这管事婆娘没事养那么长一双腿做甚!早该削了它!

    橘白心知逃走无望,甩开冬凌,用眼神告诉她:“滚越远越好!”

    冬凌浑浑噩噩地一路狂奔,不知道被杂草刮得有多狠,鞋底里的碎石子刀子似的割脚,黑靴子被血水浸得湿透了。

    血腥味引来了一群“猎狗”,长鼻怪人如饿死鬼般争先恐后,疯狂地吸着血气,追捕这在逃的猎物。

    冬凌在这时撞上一个人,险些被撞晕了脑袋,那人扶住了她,转头又见一群蜂拥而至的长鼻怪人,心里一惊,大有想抛下这姑娘逃之夭夭的冲动。

    可惜冬凌一双爪子牢牢抓着他的腕子,掰都掰不开。

    此等不要脸之人除了半枫还能有谁?

    多年未回浮石,半枫连路都认不清了,稀里糊涂地走到了这荒郊野岭,果然是鸿运当头,这不,一回来就要以身喂狗。

    半枫在身上摸索半天,好容易找到一块干巴巴的菜饼子,冬凌以为这无脑蠢物要用一块饼子将长鼻怪人唬走,不料只见他将饼子往口里一塞,津津有味地嚼巴起来。

    ……合着这怂货还迷信,生怕做个饿死鬼。

    冬凌羞于与此怂货为伍,不想跟他死在一窝,正打算独自赴死,哪晓得长鼻怪皆在距离二人一丈左右的位置停下了脚步,奴颜婢膝地伏在地上,谨小慎微地往后一步步挪走了。

    半枫心惊胆战地望了半天,若有所思地沉默半晌,疑惑道:“我长得有那么吓人?”

    冬凌:“……”这货脑子里装的是啥玩意啊。

    许久她才正色道:“方才那些东西,都是瞎的。”她在傩族这贼窝里蒙混了一些时日,长鼻怪正是傩族所豢养之物,原本是山林里蹦来蹦去的毛猴似的小矮人,被抓捕之后就被剜目刺耳,生存基本上全靠鼻子,因此嗅觉极其灵敏。

    “不过你那句话也没错。”

    冬凌忍了半天,到底是没忍住损了他一嘴。

    谁也没看到,一张纸片悠悠飘过他们身后,纸片上的人像弯起一对狐狸眼,噙着狡猾的笑意。

    (四十八)雾城志异:不祥

    这天黄昏,瘸腿的蟾蜍哼着歌溜达时捡回了两只掉毛的鸡,一只比一只寒碜。待它将这两只鸡拎回去烧了水洗干净,还没拔毛下锅呢,忽然发现其中一只竟是熟面孔。

    灰头土脸的半枫饥肠辘辘,捂着肚子哎唷直叫,待产的母猪都没他叫得响。热心肠的老蟾蜍给他炖了锅蛾子汤,撸了串烤蚱蜢,顺利地堵住了半枫的嘴。

    老蟾蜍窝不是人待的地方,眯着眼躺了一夜的半枫第二日一大早就背着脚丫子生疮的冬凌不辞而别,差点赶上老蟾蜍端上来的蚊子粥。

    半枫原本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还要背一个不省人事的冬凌,行了不到半里地,脑子里已经冒出过数回抛下冬凌独自跑路的念头了,全靠着一点点的良知苟延残喘。

    只是这点良知马上就被狗叼去塞牙缝了,半枫终于将人一丢,可惜自己也没能跑路,他累趴在地上,直到被一群嘎嘎叫的灰毛鸭子唤回魂来,一瞬间以为自己升了天。

    两个人被扔在板车上,跟着甘蔗一起被推进了九华寺。

    上回演了场闹剧,金蕊对这座破庙非常恼火,大伯子家的灰毛鸭在成为老鸭汤的边缘蹦跶了半天,终于被大伯子拦下来,千呼万唤才从金蕊那混账无赖手上讨来了重修九华寺将功补过的机会。金蕊无事就会到九华寺瞅两眼,半枫半死不活地躺尸时,被他一碗热汤灌醒。

    醒来后的半枫烫得咋舌,大着舌头骂他:“混小子!”

    金蕊哼了一声,照灌不误。

    大伯子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心想,也就只有半枫敢开口骂他了。

    边上一个赤脚大夫检查了冬凌的伤情,半天憋不出个屁来,吞吞吐吐就一句:“中毒了。”

    问他中了什么毒,如何配制解药,这不靠谱的东西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村里凡是中过毒、服过药的全被请到了九华寺,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身子骨硬朗得跟铁板似的,平日里一点小病小灾的哪里会放在眼里,甭管中了什么毒,往山林子里一钻,揪了把草药就往嘴里塞,嚼巴嚼巴就咽下肚去,哪里懂什么对症下药,能活到现在大概是地狱无门。这样一群乌合之众凑合在一起,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净是添堵。最后“画中仙”大驾光临,随意瞅了两眼,气定神闲吐出两个字:“等死。”

    好大一声屁话!向来不知死为何物的山猴子们不信他的邪,将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画中仙踹了出去,关起门来办大事。各种草药萝卜一锅炖,煮出啥算啥,一众山猴子翘首等待一场天降狗屎运——反正就是不等死。

    含辞也帮不上什么忙,整日里不是在地里给猪脸萝卜浇水,就是帮大伯子顺鸭毛,在没人折腾那半死不活的冬凌时插上一脚,在她边上念经,继续折腾她。

    就这样过了三天,敛骨瞧了冬凌一眼,见她还没死,仍旧吊着一口气,便悄么声地将含辞拉到一边,跟他说:“我翻阅旧籍,发现一种与这位姑娘有九分相似的病状,我已据此想出了解药配方,只是少了一味药,眼下她时日无多,配制解药刻不容缓。”

    敛骨还是头一回不带戏腔地讲了这么大一段正儿八经的话,听着还挺像回事。

    “施主,那味药如何能取得?”含辞道。

    敛骨愣了一下,这岂非是正中他下怀?亏得他早早准备了一套万无一失的说辞,以防这和尚推诿。套下得如此容易,敛骨倒不知自己是高估了含辞还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顿了片刻他才说:“不难,离这儿约莫五里地,有个雾月坡,坡上生着一种草,名叫‘还珠草’。你去采一株来便可。”

    还珠草貌与常异,很好辨认,根茎纤细,叶片呈墨绿色,一株上生一颗珍珠大小的浅黄小果子。

    《宅书屋》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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