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赠一朵菊》分卷阅读35

    金蕊紧盯着地面,码头亮着灯,他看见小和尚的影子在身后拉得长长的。他将含辞推到自己身后,几乎是同一时间,巨大的人形黑影闪现在他身前。

    “金施主!”

    “不准动!”金蕊喊道。

    东家眼睛余光瞥见了那黑影,吓得哇哇乱叫,拉上了金蕊的衣角。金蕊一脚将他踢到了水里。

    这个时候,黑影伸出了黝黑壮实的手,尖长的爪子碰到了金蕊的影子,猛地攫住,将它往嘴里拉扯。

    (三十五)春城日报:蓑衣翁巧逢食影仙6

    含辞看见地上那只黑影正在奋力拉扯金蕊的影子,忽而间意识到金施主为何将他推到身后,又为何不准他动。

    他的影子藏在金施主的影子里。

    若是……若是金施主被邪物吃掉了……含辞不敢想,他想起算命郎跟他讲过的话,想起自己说要救天下困苦之人。可是现在,他面前的金施主,却要因为他丢了性命。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愿意这样。

    含辞猛地伸手自身后抱住了金蕊,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金蕊一时之间怔住了,在含辞抱紧他的刹那,他听见自己胸腔之内,咯噔一声。

    含辞:“金施主,我不会让你死的!”

    金蕊:“……”

    这秃毛小呆子,倔得像驴子,忒不听话!

    心里唾骂了小和尚一遭的金施主,将表里不一诠释地理直气壮:一边暗戳戳地骂人,一边嘴角上扬。

    地上金蕊的影子,腰侧多了一双环抱着的手臂,黑影的魔爪如同地狱的钩子,刺进影子里,更加用力地揪扯。它试图将金蕊的影子从那双环绕的手中抽离。含辞紧紧地抱着他,因为过于用力,甚至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然而,地面上,两个交叠的身影,竟一同被那黑影揪起!

    “松手!”金蕊道。

    “不!要死也要一起!”含辞眼眶发红,成了红眼秃驴子。

    金蕊:“……”忒倔!待会怎么都得治治这头倔驴子。

    金蕊伸手在含辞腰侧轻轻一点,含辞的身子便顿时软了下来,手却仍旧不肯松开。金蕊瞥了一眼地上张开大嘴的黑影,似怒非怒道:“好,我随你。”

    他伸手扯下辫子上的金花,一只金色飞镖立时脱手飞出。

    “扑”地一声,码头的灯灭了,整个码头陷入黑暗中。

    含辞惊慌地喊了一声“金施主”。

    “喊什么。”金蕊的声音淡淡响起。

    听到他的回应,含辞悬着的心才放下。

    金蕊:“喂,呆和尚,还不松手?”

    含辞这才惊得松开了仍旧圈着金蕊的手。

    金蕊方才被他抱得死紧,几乎喘不上气,还差点真要被那黑影吃掉了。小和尚真是呆,他想着便转过身来面对含辞——他要收拾这个自不量力还莽撞的呆和尚。

    “呆和尚,你方才说谁要死?”

    “金施主,我……不是……”

    “你在咒我死吗?”金蕊虽然知道含辞的意思,可他偏偏要蛮不讲理,“谁要跟你一起死?一个影子罢了,你以为它有本事吃了我?”

    “金施主……”

    “倒是托你的福,还真差点让它得手了。”金蕊勾唇,“你说,我要怎么罚你?”

    含辞低头敛眸,抿着唇伸出了手。金蕊毫不客气地打了一下,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说:“不够。”含辞颇为惊愕地仰首望向金蕊,可是登时眼前便黑了。

    金蕊一只手捂住了含辞的眼睛,另一只手托起了他的下巴,鬼迷心窍般地,在含辞微张的小嘴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亲完之后,金蕊的心“怦怦”跳得欢脱异常,他顿时清醒了,问了自己好几遍,他方才做了什么??

    当他有些心慌地将捂在含辞眼睛上的手放下时,含辞愣愣地看着他,一只手捂在自己唇上,他压根不晓得方才发生了什么。

    满脑子堆浆糊的金蕊这才松了口气,心安理得了,装作正人君子道:“没什么,嘴巴破了,金施主替你擦了一下。”

    含辞抿了抿唇,果然尝到一丝腥甜的味道,忙道:“多谢金施主。”

    傻样儿,一唬一个准。

    暗自得意的金蕊忽而触及到含辞闪着星子的眸子,不知怎的又是紧张又是心虚,立刻移开了视线,反翦一双不安的手,快步走开了。

    他眼前不由自主地反复闪过方才的情状,心里有个声音问,什么味道来着?

    “小甜甜啊……”因为心乱如麻,金蕊走了神,竟被半枫的一声喊叫弄得一惊。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半枫难得见他脸上露出慌乱的神情,一时之间有点得意,笑容正要扬起,不料眼睛一斜瞅见含辞那光头脑袋,俩戒疤!那一丝丝的得意立马被震惊压下去,满脑子都是“这俩人方才凑得老近做了什么?是我想得那样么??”。

    他没法直视金蕊了。

    夜里码头发生的怪事很快传遍了春城,这时一些更加奇怪的传言开始流行开来。

    有人说,在几十年以前,春城出现过一个邪祟,人称之为“食影仙人”,之所以得此名字,就是因为遭它毒手之人,皆被吞噬了影子。而此等邪物之所以缀以“仙人”之雅称,理由更是荒唐,据说是因为它没有实体,神秘非常,飘飘然自在恍若飞仙,人们又畏惧它,就安了个仙人的名号,强行自欺欺人。

    以上不过是一家之言,还有人说,这邪祟原本是春城人,因为脑子有病,精神不正常,不知怎的就妖化了,变成这么个吃影子的怪物来害人,不过在当时就被道法高强的道士镇压了。

    更有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家说,其他人说的都不对,邪祟是个孩子,只有一个人死在了它手上,而且这孩子三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尸骨埋在了极乐山上,孩子的爹还健在。

    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权衡再三,半枫还是信了那位老者,并且根据他的指引去拜访那位传言中的邪祟老爹。

    老人家已逾花甲之年,孤苦伶仃一个人,所幸身子骨还硬朗,有一小破屋遮风避雨,家里有一块田地,平日里插插秧耕耕地还能养活自己。

    三人寻到他家中之时,压根没见到人影,破烂陈旧的屋子里无甚家具,一张小方桌跛了一只脚,上面放着一只碗,碗里是皱巴巴的咸菜。到处都是灰尘,连墙角的蜘蛛网也没能幸免。

    原本家里没人,是不应当进到人家家中来的,但是半枫和金蕊都不是什么善茬,那扇木门压根挡不住他们,金蕊一脚踹开了,催债的恶霸似的,径自走进去了。半枫似乎见惯了,一点没觉得不妥。

    闯进别人家里的不速之客一点也不知收敛,含辞将金蕊随意踢倒的东西摆回原位,半枫四下里打量,啧啧叹道:“这条件……”含辞到底是富家子弟,他以为半枫要感叹老人家生活不易,哪晓得半枫的后半句是“比桥底下好太多了”——他没钱的时候总往桥底下钻,跟一群乞丐抢位置。

    含辞捡起金蕊踢到边上的一只铁盆子,才碰了一下就感觉到烫手。翻过来一看,竟是满满的纸灰,还有一些纸钱没有烧干净,留了些残骸。

    半枫在旁边发现一块小木牌,上面有字:吴幼盈飨。还有一排小字,粗粗一看,是生辰八字。烧了纸钱的铁盆、写着生辰名讳的木牌,显而易见,这家的主人在祭奠某位已故之人,而且这位亡者亡故之时不过十一岁的年纪。

    嘎吱一声,门被人推开,屋外的光钻进来,伴随着嗒嗒的声音,一位手拄拐杖的老者缓缓走进来。半枫与之四目相对,异常尴尬。

    老人哪里想得到自己不过离开一会儿,家里就闯进来三个外人,而且看情形,这些人还在乱翻他家的东西。他皱着松树皮般的脸,眼尾拉出两张蛛网般的褶皱,说:“你们在我家做什么?!”

    半枫解释道:“恕我三人无礼,冒昧问一句,您家是否曾有一个孩子……”话还未说完,他发现老人的脸色骤变,他抄起拐杖乱挥,怒不可遏地将他们赶出去。

    看来确实是有的。

    金蕊反应极快地将含辞推至身后,伸手截住老人的拐杖,老人始料未及,不由一愣,当下顿觉来者不善。

    含辞担心金施主出手伤人,急急地喊了他一声,金蕊看了他一眼,又低着头俯视老人道:“明人不说暗话,那孩子是不是吴幼盈?”

    听到吴幼盈三个字,老人眸中闪过一丝惊惧,他说:“你们想干什么?”

    金蕊笑了一下,说:“别装模作样,外面的传言你肯定听说了,说说吧,三十年前的事。”

    “胡扯!我什么都不知道!”老人道。

    半枫正要好言相劝,金蕊却快他一步讲:“不想说?那这块木牌……”半枫顺着他的话往地上看,那块木牌不知何时到了金蕊的脚下,只要他一踩下去,立刻就能碎成木屑。半枫心道,实在是大不敬啊!威胁老人就罢了,要命的是居然还拿亡者来威胁。简直罔顾天道人伦!

    老人也没想到竟有如此下三滥的手段,一时之间怒火攻心,又拿他毫无办法,最终作出了妥协。一个经年的往事徐徐浮出水面。

    “幼盈是我家闺女,一出生就耳聋。她娘在幼盈三岁时就撒手去了,孩子太小,我又要种地,实在抽不开身来照顾她,就花了些钱,将她托付给相熟的一个老人家照料。我实在不是一个称职的爹,幼盈从三岁长到十一岁,我都没能陪着她,甚至不知道那老人家将她照顾得怎么样。”

    “幼盈十一岁时,老人家过了身,我去将孩子接回来的那天,发现她坐在一间小屋子里,玩得特别开心。也是那天,我发现,他们将幼盈锁在一间小屋子里,一间只有一扇小窗户的灰暗的屋子。听别人说,那小窗子是给幼盈送饭用的。我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自家的闺女,被关在小黑屋里八年啊,八年了,我却完全不知道。”

    “那家的人给我开了锁,我走进去,发现我们家幼盈竟然……”他说到这里哽咽了,许久才接着说,“她竟然在跟自己的影子玩。”

    “我靠近幼盈时,她看到我表现得很激动,似乎很紧张很害怕我,一个劲地往墙角缩。我说话她又听不见,只是张着嘴巴发出奇怪的叫声。我想抱抱她,她却突然在地上打滚,拿指甲疯狂地抓自己的脸。她的指甲好些年没修过,特别长,抓得脸上破了皮,一道道血痕狰狞又吓人。其他人在边上看,也被吓坏了,没人敢靠近,我越是想要靠近她,她就情绪越激烈。”

    “后来我没办法,就一路退到了门口,有人说她怕是中邪了,提意见说几个人一起上,先将幼盈制服。我当然不同意。可这时,幼盈忽然冲上来想关上门,那些人以为她发疯了,就揪住了她的头发。幼盈张牙舞爪的,还一直乱叫,特别吓人。”

    “她叫了好久,总算是累了,脸色就阴沉下来,一双眼睛里又是怯又是防备,瞪着我们所有人。有个人被她吓得松了手,她就瞅准了机会疯狂地挣扎,挣脱了禁锢,一路退回墙角,脸上的血滴了一路。我当时也觉得她中邪了,看着她像头野兽一样躲在墙角嘶吼。大家看她许久没有动静,以为她没力气了,就谋划着过去将她抓住。有个人先进去了,结果谁也想不到,那个人还没有走近她,忽然就倒在地上,一双眼睛唰地翻出白眼珠,身子干瘪得形同枯木。”

    “其余的人赶紧撤回来,就在这时,我们好几个人都看见地上有一个黑不溜秋的影子,那个影子飞快地向门口移动,吓得我们退得老远,幸好它没出来,只是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后来我去请了一位道士,他通过窗口往里看,果然看见幼盈在里面跟影子玩。道士将窗子封住,贴了好几道符,说过三天再开门进去。”

    “这三天,我听见幼盈的叫声由起初的猛烈不止转而渐渐消停,本以为一切都好了,哪知道……三天后,我打开门,只看见幼盈满脸血肉模糊地缩在墙角,人已经去了。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啊!就这么抛下我去了。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没想到还没完。幼盈的尸体尚未送到极乐山下葬,那几天又有人惨死,他们都说看见了幼盈的影子吃人。那些人说要将幼盈的尸体烧掉,防止她再作怪,我拼命阻止了。幼盈入土之时,道士做了法,说已将邪祟镇压,禁锢在极乐山黄土之下。”

    《宅书屋》om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