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为婚是个坑》分卷阅读9

    年前她同纪尧说要回一趟族里行新节祝祷之典,被拒了。哪怕只是虚衔,没有上命也无法离开京城,只得送信让族里的族老代劳,她自己则在这边祭拜。

    清冷的夜空很干净,只有一弯月,无星。

    子时的更鼓敲过,杏杏睁开眼,呼出一口白气,然后取了一束蓍草卜新年第一卦,卦象没有什么变化,同往年一般,近江族仍摆脱不了天罚,因为犯了天怒的人没有赎罪。

    她又取了一块龟甲,想给自己卜一卜,冻得通红发木的指尖在龟甲上摩挲了片刻,还是放弃了,从来没准过,不浪费了。

    门外有人喊:“杏杏,开门!”

    开门看见沈浥,他手里打着一盏红灯笼,披了一件红色的大氅,还戴着那顶兔毛帽子,看着很滑稽。

    沈浥举起手里的酒:“拜年酒!喝不喝?”

    杏杏翻了他一眼,忍俊不禁还是笑了:“你都来拜年了,我当然得喝。”

    沈浥乐滋滋地往门里走,一边走一边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没睡,所以来给你拜一个最早的早年……咦,你这是……”他看见了院子里的祭桌,火盆里的火还没熄。

    杏杏引着他绕过去进屋:“族里的年节祭祀仪式,没什么。”

    沈浥好奇的凑过去看了看,然后说道:“这不是有现成的火盆吗,就在这里喝吧,暖和。”

    杏杏提了一只蒲团丢给他:“你是客,让着你。”

    几杯酒下肚,身上暖和起来,心也松快了。沈浥带了一大盒的甜点心给杏杏,说道:“你尝尝,比家那边的好吃。”他以前买给邹衍的大多都被她吃了,打开盒子,里面装的还是那几样,倒真的是卖相比小城那边好,味道也强一些。

    “你这是在讨好我?”

    沈浥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算吧,我之前承过你的情,衍衍也得你照应一二,我这是感谢你。”

    杏杏稍稍歪了头,斜眼看他:“当真?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呢,你和邹衍会有今天都是我和我师父害的,你难道不应该恨我吗?”

    沈浥脸上的笑消失了,他眼帘垂了垂,然后揉了揉鼻子,说道:“起初是恨过的,可后来觉得你也很可怜,要每天看着邹衍,一定也很不开心吧。”薛杳的记忆恢复不了,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杏杏冷笑:“我用你可怜?”她把点心盒子一推,就赶人,“你走吧,看着就讨厌,快走,别一会儿我忍不住了打你。”

    “别啊,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沈浥可怜巴巴地说着,“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我来是想让你给我说说衍衍的事。我和他分开了好几年,感觉自己错过了好多,我想你给我讲一些他的事,就当……就当过年发压岁钱那样让我开心一下,好不好?”

    “压岁钱,你真当自己三岁孩子啊。”杏杏哼他一声,却又把点心盒子拿回来,捏了一块出来塞嘴里。就当吃人嘴短好了,何况之前她骗他说不想浪费蜡烛,他竟真的买了一大堆送来,是个老实的,就说几桩事哄哄他好了。

    第15章 第十五章

    杏杏说:“这样吧,我说一句你就喝一口酒,如何?”

    沈浥咧咧嘴,就知道欺负他,可又没辙,只好点头。

    杏杏就笑了,开始说:“那时候邹衍还小,我带着他回小城,开始时不怎么熟,他话很少,我也不想理小孩子,所以经常十来天都说不到十句话。”

    沈浥把酒咽下去,插嘴:“你说他小孩子,你那时候多大,不也是小孩子?”

    杏杏翻他一个白眼:“别打断我,罚酒。”她顶不喜欢人说自己小孩子,顿时就不想给他讲了。

    “我酒量不好,一会儿喝多了就听不了了,不行不行,你说完一件我就喝一杯吧,好不好?”

    “三杯。”

    “两杯。”

    “行。”

    沈浥见还价成功,立刻乖乖喝完了杯里的酒,杏杏就再给他倒上让他喝了,接着说:“可我也不能真的不理他,毕竟我一族人的命都吊在他一个人身上,他要是太过孤单,愁得死了,我就也陷入万劫不复了。”

    沈浥想问为什么近江一族的命都吊在邹衍的身上,他不是已经成了薛杳了吗?可那杯酒下了肚后杏杏的话响在他耳朵里就忽远忽近,等她再说两句,就成了嗡嗡嗡的蚊子叫。

    “族里的规矩,每任族长出生,父母就都会被处死,他们能用自己的血脉诞下星灵之子,已是荣耀,不能再继续为星灵父母,因为担不起那么厚重的福祉。师父死了,我就彻彻底底没了亲近的人了,所以看着邹衍,我有时会有同病相怜的想法。”

    “薛杳做了一辈子好人,临到最后却做了一回恶人,害了全族的人。可我能怎样呢,我又不能恨他,我喜欢他,我恨不了他,虽然他让我失望得很。”

    沈浥恍恍惚惚地听着,忽然见杏杏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睛,他就眼睛一闭,什么也不知道了。

    杏杏把睡着的沈浥当成了一个树洞,絮絮地说着自己的话。

    “他明明知道我不喜欢纪尧,却还对他那般好,他把他从山里带回来,给他裹伤上药,日夜不休地守了三天三夜,纪尧睁开眼的那瞬间,我瞧着他整个人都变了,他瞪大了眼看着纪尧,眼眶里像装满了星星那么亮,我就知道,我师父把心给人家了,他巴巴地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双手奉给人家了。”

    “傻薛杳,他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就巴心巴肺地把自己给了人家。”杏杏灌了一口酒,入口的酒水化成了泪,从眼睛里流出来,再流到唇边就成了苦涩。

    “我只能在旁边看着他犯傻,因为他是我师父,看见纪尧给他一个好脸他高兴的时候会觉得由着他去吧,一辈子难得有几天真正开心,看见皇帝为了江山离开后他伤心欲绝时又觉得他不值,为何不死死缠着不放人走呢?可我又有何立场说薛杳,我也想掏心掏肺,我也想不顾一切,可我却选择了沉默,把一切都埋在肚子里烂掉,比他还没出息。”她苦笑了一下,“谁让我是族长呢,注定了要一生伴着星宿守着族地。”

    “我小时就跟着薛杳学医术,学着辨识各种药草,有时尝药嘴里苦得狠了,他会塞一颗糖给我吃,从来不会像其他族老那样说吃糖会坏掉牙齿。我怕极了打雷,每次雷雨天就缩在被子里发抖,动也不敢动,薛杳就隔着被子抱着我,有时候一守就是一夜,直到雨停。他去了之后,我也离开山谷去了小城,有次下暴雨,我吓得在屋里失声尖叫,后来有人来抱着我,我才心安,雨停了我从被子里露出头来,看见是邹衍。”

    “那一刻我是真的希望谎言成真,希望邹衍身体里装着的不是一魂一魄,而是整个的薛杳的魂魄,失忆也好,傻了也好,我都要。可惜,我清清楚楚的知道,他的魂魄被我从法阵里挖出来,装在了镯子里,再不会跟我说一句话了。”

    那晚纪尧只带了一队侍卫,日夜兼程南下,过江时见到天生异相,漆黑一团不见星光的夜空中一道粗大的闪电劈下,斩破了夜色,震得山峦都跟着抖了三抖。

    他情知不妙,狠抽身下坐骑,因是绝世名驹,把身后的侍卫都甩掉了,孤身一人先入了山谷。

    在原来住过的小院没见到人,瓢泼大雨中,纪尧又往山上去,果然在山腰见到了正赶去的杏杏。

    等杏杏带他进了山洞时,正是阵法余光未尽,但法力已然耗完,他连薛杳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纪尧怒极,迁怒杏杏这个近江大巫,救不活薛杳就要全族人为薛杳陪葬。

    杏杏悲痛无奈至极,她没料到薛杳真的敢做这个阵法,得了消息她就赶来,却还是晚了一步。薛杳的举动连天罚都引了下来,那晚大江就断了流,到今日都未再有水,山谷外更是一夜之间百里荒芜。纪尧来的时间卡得也太准,早一点晚一点都比这个时间要好,早一点薛杳就不会走这一步,晚一点就算还是这结果,起码她还有时间善后。

    可她那个时间面对着暴怒的帝王,承受着失去师父的痛苦,还得尽力去挽救全族的人。

    杏杏在轰隆作响的雷声里抑制着颤抖用自己的星灵之力续上了阵法,在其中摸索许久,心力交瘁,吐出的血染红了前襟,可仍是无回天之力。

    她在恐慌和悲凉中搜肠刮肚想出了一个权宜之策瞒过了纪尧,才算暂时平息了他的怒火。

    她指着昏迷不醒的邹衍把事情给纪尧讲了一遍,然后说:“我师父的魂魄已经入了他的体,他若活过来,就是我师父活过来了。”

    可是邹衍醒来的时候却记忆全失。

    杏杏灵力枯竭,人憔悴得像失水的秧苗,她委顿在地,虚弱道:“王若不信,尽可诛杀我近江一族,可那样的话,薛杳就再也回不来了。”纪尧虽疑心,却也不敢确定杏杏是否骗她,只得信她,让她用药帮助邹衍恢复记忆。

    这一拖二延就过了许多年,杏杏陪着“薛杳”守着所谓对邹衍的信诺在小城住着,被用药物压着记忆,稀里糊涂的过着日子,后来人长大了,杏杏就在近江和小城两头跑,日子看似一汪平湖,水下却潜藏着无尽的怨恨。

    第16章 第十六章

    三更已过,满城静寂中偶尔会有零碎的鞭炮声响,因是过节,巡逻的京卫也睁只眼闭只眼不去多管,待到破晓,满城的爆竹就响成了一片,潮湿的地面上铺了一层碎红,踩上去软绵无声。

    沈浥被清晨的爆竹声吵醒,却因醉酒脑子里空濛一片,一时也想不起杏杏诳他的事,告了辞就回家,杏杏刚送走了人,回屋正梳头换衣收拾,邹衍就来了。

    邹衍到小院门口时却并未见到放爆竹,大门都虚掩着,推开门,看见院子里一盆冒着一缕青烟的灰烬,旁边放了两只蒲团,还有倒地的酒坛,已经空了。

    见杏杏出来,他就问:“昨夜该是祝祷,怎么还喝上酒了?”

    杏杏笑笑,道:“沈大人来了,陪我喝了一宿。”

    邹衍脸色顿时一僵,杏杏看见了,视而不见,又道:“你昨夜里陪皇帝陪得可好?”

    昨夜纪尧很快就结束了诸般事宜,然后带着邹衍单独找了地方守岁去了。

    皇帝屏退了身边影卫,只和邹衍两人对坐,从他在近江醒来至今,纪尧对他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浅浅拥过几次而已,

    就连牵手也从没有过十指相扣。

    昨晚的纪尧有些异常,他坐着不动,支使着邹衍做事,比如写个字,取样东西,拧块帕子,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就有些微微闪动,最后竟隐有泪光。

    新岁钟声响起时,纪尧捧过他的脸来,在额上印了一个吻,然后把人拥在怀里,在耳畔低语道:“小杳,该回来了。”

    邹衍心头一跳,直以为自己哪处做的不对了。

    那次他记忆初初恢复,对沈浥露出一丝端倪后,立刻就为他惹了灾,若不是杏杏,沈浥已经阴沟里翻了船。脱了险境后,他就再不敢对沈浥露出一点情意,不小心碰上了也都是立刻躲开。

    寄托在他身的薛杳的记忆已永不可复,可不知内情的纪尧仍在等,他无法把眼前的邹衍跟薛杳划等号,也许心里已半是绝望,却仍珍之重之,记之忆之。

    出宫后,邹衍觉得不对,家也没回就跑来找杏杏,把这事告知,杏杏听了却无甚波动,垂着眼说:“邹衍,我再给你卜一卜吧。”

    见邹衍神色略带惶惶,杏杏安抚道:“没事的,纪尧只是想起了我师父之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他暂时脱离皇宫,而薛杳也不知他是皇帝,所以两人相处时都很平淡寻常。我说过你近来的举止越发像薛杳了,纪尧也能看出来,他只是让你做些小事来回味一下过往罢了。”

    “为什么会这样?”

    杏杏不答,起身去取爻钱,邹衍一把拉住她,再问一遍,“为什么我会越来越像你师父?你不是说……你不是说那一魂一魄可以抽出吗?”

    杏杏挣脱开来,从一边架子上的盒子里摸出三枚爻钱来,走回来坐下,笑了笑:“可以呀,我说可以就可以的,你不信我了?”

    邹衍却因为她的笑而心里发冷,沉声问:“你跟我说实话,若是抽不出来会怎样?”

    “抽不出来啊,”杏杏把那三枚铜钱在手里捏了捏,忽然问,“若是不行了,你肯不肯放沈浥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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