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春风》分卷阅读12

    “春来,”唐江玉怯生生唤了一声,站起身来在河边踌躇不定,急湍的河水把衣摆溅湿了一片。待两人走近了,他才注意到春来身边的矮个子和尚正是上午那个小沙弥。

    小沙弥口中喋喋不休说着什么,还紧紧依偎在春来身旁,一口一个悟海师弟的,别提有多亲密。

    “春来,你们、你们……”唐江玉胸口一阵窒闷,那处本来是他的位置,那个人也是他的春来。春来一直冷待自己,莫不是早就和那小淫僧勾搭上了?

    悟海只是淡淡朝他这里看了一眼,并未停下脚步。唐江玉见春来没多大反应,眼眶一酸,一丝悲凉的心绪从内心深处慢慢扩散开来,逐渐溢满胸腔。

    他还想开口说些什么,身形不稳一脚踩空滑进了河里,冰冷刺骨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唐江玉扑腾了几下,呛进不少河水,喉咙火烧似的疼,仿佛有张无形的大手,不断将他往水里拉扯。

    “少爷!”

    浮沉之间,他听到春来在喊他,心里想着春来终于肯认自己了,随后意识渐渐陷入黑暗之中。

    他觉得身体很沉,冷的好似一块冰,四肢仿佛不是自己的,想抬起手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他浑身都疼,疼得骨头快要裂开,好难受……他要死了吗?他还不想死,谁来、谁来救救他……

    唐江玉烧得迷迷糊糊,手脚却是冰凉,缩在被窝里不停打着颤。悟海以口渡药,又脱去身上衣物,爬上床紧紧抱住唐江玉,一边默念心经,一边为其取暖。

    悟海将唐江玉从河里救起时,对方已失去意识,他连忙将人背回寺里,请来懂医的师兄,并亲自照顾唐江玉,一步未曾离开。这一夜,唐江玉发起梦魇,口中念念有词,悟海凑近了一听,唐江玉细若蚊哼地梦呓着:“我会不会死……我好想回家啊,大哥为什么还不来接我……”

    “别怕,你不会有事的。”悟海柔声安慰道,将唐江玉往胸前搂了搂,用自己的体温试图让唐江玉的手脚暖和一些。

    “大哥不理我……春来也不理我……”

    闻言,悟海心中一恸,一年来他潜心向佛,忘却了凡间所有过往,可惜自从遇到唐江玉后,他心境大乱,又仿佛从来没有放下过。

    36

    “阿弥陀佛,悟海,您还记得为师曾经的话吗?”老住持盘腿坐在床铺上,脸色沉重,面上沟壑深浅不一,浑浊的眼睛一顺不顺凝视着跪在身前的悟海,“世人皆在苦海挣扎,唯有这里才是一方净土,为师带你回寺,也是希望你能早日看破一切,继承衣钵。”

    “弟子明白。”唐江玉生病这段日子,悟海一直心绪不宁,看着唐江玉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决定护送唐江玉回柳源城,打定主意后便前来找住持说明去意。“只是弟子实在放心不下他。”

    一年前悟海被陆月明打破脑袋,因失血过多晕倒在城外,所幸得到一家农户的收留,养好伤后他一人走走停停终于回到了农场,只是老马因年老体衰已提早告老还乡,他长期不归,原本由他顶替的位置被另一人接手了,还被人借口赶了出来。

    悟海还记得自己被赶出来那天,外头下着暴雨,他躲在农场门口的屋檐下,茫然地望着滂沱雨幕,天大地大,竟没有他的一处容身之所,唯一珍视的少爷也已经不要他了。

    后来,悟海一直在外面颠沛流离,过了颠沛流离的日子。途径一村庄时,刚好有一队僧侣从此地路过,在村落里招收新弟子,原本他们只收年幼的孩童,住持与他一见如故,便破例收了他。

    他原以为会从此脱离红尘,一生与青灯古佛相伴,谁知会再次与唐江玉相遇。唐江玉如今这幅样子,他实在无法坐视不理,故而起了将唐江玉送回的念头。

    听完悟海的话,老住持叹了一口气:“悟海,你与为师早逝的儿子很像,若他还在世,应该同你年纪相仿……留在为师身边,将来整座寺庙都是你的,为何要重回苦海?这里生活不好么?”

    “不是的,弟子 ……”

    老主持继续说道:“为师会帮你留住那位施主,你和悟慧走得近,为师也可以把他给你,只要你留在这里。”

    老住持的话语越来越怪异,令悟海背脊隐隐发冷:“师父,他不属于这里,且弟子只是送他回去,而后会尽快赶回来。师父收留弟子,又教弟子武艺,对弟子的恩德,弟子没齿难忘。”

    “不会了,走了就不会回来了……”老主持沉吟片刻,朝他摆手,“罢了,既然你尘缘未了,此地也留不住你,便随那施主一同去罢。”

    “……多谢师父。”

    悟海退出住持的禅房,一路都在思索对方话中的意思,想不通便不去想了。回屋后开始收拾两人的行囊:“少爷,我们明天就启程回柳源城。”

    唐江玉从棉被里探起头来,干裂的嘴唇喃喃道:“回家?终于可以回家了?”他病了几日才苏醒过来,然而寒气入体,寺里生活寒苦,他的身子一直得不到补药好好调养,已是无比虚弱,走上几步便要歇上一歇,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悟海点头,为唐江玉倒了一碗水, 递到他嘴边,小心喂他喝下。然而唐江玉目前身子虚弱,这一路要如何走是个问题,他身无分文,可以靠化缘走到柳源城,唐江玉的身子骨却是受不得苦了。

    唐江玉见悟海面有难色,从怀里掏出银球来:“春来,这个银球可以当点银子……”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唐江玉的话语,悟海开门一看,原来是一位僧人端来了今日的饭菜,说住持特地吩咐厨房里做顿好的,为他俩践行,此去路途艰辛,还望两人保重身体。

    悟海连连道谢,接过还在冒着热气的饭菜。

    “春来,明日我们把这东西拿到镇上当了,再雇一辆马车……”唐江玉继续说道,见悟海依旧杵在门口,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你是不是不愿和我回去?”

    悟海未答话,转身将饭菜放在凳子上,搬到床边想给唐江玉喂饭。唐江玉闹起了脾气不愿吃,一来一往间,手里的银球落入碗中,溅了悟海一手菜汁。

    “……我、我不是有意的……”唐江玉忙道,生怕惹恼了悟海。

    “无碍,”悟海起身去净手,还未等他走出屋子,背后传来唐江玉的惊呼。

    “春来,你看!你看这个!”

    循着唐江玉的手指,悟海看到方才沾过菜汁的银球身上竟隐隐发黑,银针可验毒,莫非这些饭菜里被下了毒?

    唐江玉一阵惊悸, 自己差一点就吃下这有毒的饭菜了,他慌慌张张爬下床,赤着双足跑到悟海面前一把抱住了他:“这菜里有毒!这寺里的人要我们死……要我们死!”

    “怎么会这样……”悟海难以置信地看着渐渐变成黑色的银球,“我先去禀明师父。”

    “别去,别离开我,春来,我不想待在这里,”唐江玉身体轻颤,“一刻都不想,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好不好?”

    “这……你先把衣服穿好,不要再着凉了,晚上下山我怕你吃不消。”悟海轻抚唐江玉的背脊,取来外衣拢在他身上。

    唐江玉摇着头,抓着悟海的僧袍不放:“我想回家,马上回家……”

    悟海身形僵硬,手臂举起又放下,犹豫再三终于覆在唐江玉单薄的背脊上:“好,好,我们今夜就走。”

    弦月高悬,寒意阵阵,悟海背上行囊,牵着唐江玉的手走在寂静无声的走廊上。寺里的僧人大多已睡下,唐江玉怕被人发现,连蜡烛也不愿点,四周一片黑暗,仿佛有双眼睛在暗处偷偷凝视着他们,他怕得紧紧缩在悟海身边。

    “悟海师弟?”夜色之中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来者提着一盏灯笼,发出淡淡火光。

    悟海一怔:“悟慧师兄?”

    “你们半夜来此地作甚?”悟慧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我听说你们明早就要启程,还是早点歇息为好。”

    “春来……他们、他们是一伙的,都不是好人,”唐江玉紧抓着悟海的胳膊,低声说道。

    “别怕,悟慧师兄不会害我们,”悟海示意唐江玉安心,他觉得唐江玉有些受惊过度,看什么都怕。

    “这里有人想下毒杀我们,上回我还看到、看到他与香客苟合,这寺庙古里古怪的,没个好东西!”唐江玉骂道。

    悟慧闻言脸色微变:“下毒?看来住持他老人家并不打算放你们走。”他摇了摇头,“不过悟海师弟你这性子怕是无法接受这寺里的秘密,住持虽喜爱你,却对你一直有所隐瞒。”

    “什么秘密?”悟海追问。

    “这些事你还是不必知道了,你们从后门走罢,沿着后山的小路下山,一直朝南边走,天亮之前大概能走到附近的镇子,“悟慧从怀里取出一串佛珠,”驿站里住着一个商队,你将这串佛珠交给商队主人,他自会为你们安排。”

    “悟慧师兄,多谢你,”悟海接过佛珠。

    “师弟,我还不知道你的俗家名字。”

    “春来,冬去春来。”

    “春来,走了就别再回来了,”悟慧淡淡一笑,“把这灯笼带走吧,一路小心。”

    37

    春来带着唐江玉赶了一夜山路,山上寒气较重,他特地多带了几件衣裳把唐江玉裹得严严实实。唐江玉身子虚弱,走了一半便吃不消了,春来将他背在身上,连夜狂奔,总算在破晓之时抵达了镇上。

    镇上的小贩已经出摊,走贩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唐江玉眼下青黑一圈,脑袋里乱糟糟一团,坐在墙角的干草堆上昏昏欲睡,手里拿着春来化缘得来的包子, 他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把包子推给春来,春来囫囵吞下剩下的包子,等到驿站开门之后便去打听商队的事情。

    唐江玉小睡了片刻被回来的春来晃醒,春来告诉他商队的主人姓李,人称李爷,他们的商队一路往西而去,虽不会经过柳源城,但跟着商队可以让他们少走三分之二的路程,还能得到庇护。

    唐江玉点点头,待他看到那李爷时,发现正是当日与悟慧苟合过的香客,眼下有求于人,此事他也不便再提起。他和春来跟了商队半个多月,身子一直没有好转,白天坐在运货的马车后头,一到晚上身子就冷得厉害,还总是做噩梦,要春来抱着睡才好一些。

    与商队分道扬镳之后,他们还需走一段路才能抵达柳源城,这一带附近鲜有人家,两人风餐饮露,跋山涉水,唐江玉走不动了,春来便背着他继续前进。

    唐江玉偶尔会絮絮叨叨说起过京城的事,春来听了却无甚反应,他知道春来的心结仍未打开,等回到柳源城,定要好好哄哄他。

    春来包袱里只剩下几个炊饼,放久了已是又干又硬,唐江玉用力咬下一块饼来,腮帮子嚼得酸痛,就着清水才能勉强咽下。他知道自己一直在拖后腿,强迫自己多吃一些,好不容易吃下半个饼,一抬头发现春来不见了人影。

    “春来,春来。”唐江玉陷入焦虑,慌忙站起来就想去找人,远远瞧见草丛里钻出来一个光头。

    春来手里提着一只山鸡,缓缓朝他走来。

    唐江玉松了口气,转念一想,指着春来手里的东西叫道:“你、你杀生了,破戒啦。”

    春来一时语塞,垂眸道:“是的。”

    他早就破戒了,在见到唐江玉的那一刻。

    ***

    当两人历尽千辛万苦回到柳源城时,唐府却是不复往日繁荣,大门口杂草丛生,一片破败,大门还被贴上了官家的封条。

    “怎么回事?”唐江玉站在紧闭的大门前,双手不停拍打着大门,“大哥!我回来啦!大哥你在哪?”

    “少爷,你在这等一会,我去问问附近的百姓,”春来拉住唐江玉一片通红的手掌,两人风尘仆仆赶回柳源城,未想到唐府已是大变模样。

    问了周遭的住民后,才得知唐家早在一个多月前就被抄家了,唐家人都充了军。太子被人告发意图谋反,当今圣上震怒,不光废了太子之位,将他流放至边境,一同被流放的还有以唐鹊和为首的太子亲信等人。圣旨一下,唐家也受到牵连被抄了家,那时唐江玉还流落在外消息不通,殊不知家中巨变。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听完春来的话,唐江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站不住,他发着抖拉住春来的衣袖,“不可能……不可能的,一定是他们弄错了。”

    从金贵的唐家三少爷一下子变成无家可归的逃犯,任谁也接受不了,唐江玉脸色惨白,眼睛呆滞地望着前方,嘴唇颤抖,随后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

    “少爷,”春来唤道,“此地不宜久留。”他拉着唐江玉挑了几条人烟稀少的小路,一路奔出柳源城,在城外找了一处废弃的破庙歇下。

    唐江玉缩在结着蛛网的神龛旁,双手抱膝,嘴里喃喃着:“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我会被抓去充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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