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念叨叶华那张冰块脸念叨了十几年，却知叶华望向他的眸光中暗藏温柔，也知唯有他练舞跌倒受伤，或被其他贵族少爷欺负时，叶华的神色才会有所变动，那怜惜或疾愤的神情，从来只因他而起。
成鸢恍如大梦初醒，提了衣摆便往外跑，可才到门廊，便被他爹冷峻的面容生生怔在原地。
不知成将军从何得知街上那些流言，不及成鸢解释，他横眉冷竖，面容严厉至极，一阵怒骂惊得屋檐上麻雀乱飞。
想到叶华确实在祭台前吻了自己，成鸢没底气辩驳。
成夫人嫌她夫君小题大做，帮忙解围，才听出成大将的怒意不在流言本身，而在成鸢不学无术，荒度时日，整日玩乐才会被流言缠身。最后，竟不许成鸢出门，命人将他关进书房读书练字，直至作出一首好词方可离开。
成鸢一时没跟上他爹的思路，还未反应便被扔进书房，满腹委屈地拍了会门，而后靠上书案，面色有些颓然。
他无多大抱负，只想好生唱戏，接了他娘的班。但成将军气他没出息气了好些年，发起怒来不是打骂便是将他关进书房，不自觉这种做法多么令他伤心。
自从太后寿宴上一曲贵妃醉酒，帝都的百姓再没听过成鸢那莺啼鸟啭的唱腔，秋日祭典也没等来千古绝唱，足月有余，不禁万分怀念。殊不知成鸢被关了禁闭，而这一关，就是三天。
成鸢握着同一卷书握了三天，因怕给他爹火上浇油，只敢趁无人时，从他娘悄悄开的后窗溜出去半晌，在树下晒晒太阳，日落前再钻回去，点燃蜡烛摆出一副苦读的样子。
然而，烛光一晃，神思又摇曳着去了叶华那处。
不知叶华近来可好？可已原谅他的鲁莽之语？可曾在深夜惦念过他？
原来相思，便是如此。
若爹明日不在府上，成鸢定要溜去城西见见叶华。
却就在这天夜里，书房的雕花木窗外，忽然传出叶华的声音。正在打瞌睡的成鸢险些栽下案桌，他慌忙抹掉口水，屏息愣了片刻，直到叶华再次轻叩窗沿，才慌忙跑去将窗子推开。
秋夜的寒气凝在睫毛上成了水雾，叶华扯了扯衣领，还未开口，成鸢便将他往屋里拉，“快进来，里面有火炉。”
叶华心中一暖，翻进窗子便将成鸢抱住，“我好想你。”
成鸢瞪圆眼睛：“你……是叶华吗？”
“嗯？”叶华冰凉的脸贴在成鸢耳上，眼中满是疼惜，“就知你不能读书，学傻了不是？”
淡淡的蚕茧味飘上鼻尖，成鸢没再出声，双手缓缓抚上叶华的背，须臾间，便有了再关三日也无所谓的念头，仿佛得到了世上所有，心中满溢蜜汁。
良久，成鸢抬头，叶华却无松动的迹象。他转了转眼珠，心想叶华才是吃了豹子胆的那个，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下吻他，如今又一副赖此不走的样子，于是轻声笑道：“你要陪我过夜吗？”
“也好。”叶华有些贪恋怀中的体温，语气跟着慵懒起来。
“认真的？”成鸢抵住他的胸膛，脑袋后撤，以便看清他的表情。
“你要的，我都会满足。”
叶华追着他的唇，轻柔吻住，将冰凉的温度传递给他。
风声阵阵，窗外枯枝摇晃，不一会便有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夜半吹雨，烛台忽灭。因了叶华的吻，漆黑的书房变成桃源木屋，微风卷起林中桃花，片片落进山涧清泉，花瓣沾上水面，水波浮动，既似叶华的吻，又似成鸢的心。
退至书案，成鸢将叶华的脸捧住，发觉他面颊仍旧冰冷，秀眉微蹙，道：“你怎么还这么凉，是炉火不够旺吗？”
叶华覆住他的手，十指相扣，移来嘴边轻啜，“无大碍，你不冷便好。”
成鸢望着他，身体从未如此相贴，心头仿佛淌过潺潺流水，思绪化作柳絮翩飞，将面前人牢牢包裹，不给他留任何空隙，如此，完全占有。
不觉间，触到叶华襟中一叠宣纸，成鸢颇感好奇，将其抽出，“这是什么？”他重点蜡烛，摊开宣纸来看。字迹清扬，浑然天成，出自叶华之手。
“给你的。”烛光下，叶华的轮廓有些模糊，却又温暖至极，“怕你再憋三天也写不出好词，不如将它拿给伯父。”
成鸢灿然一笑，垂眸细细地读：“花似伊，柳似伊，花散柳别寒意浓，垂眼红泪滴。醒亦思，眠亦思，天涯同心结未成，相逢不知期……”他挑眼看看叶华，明眸闪烁，“悲词，我不喜欢。”
叶华轻笑，从身后环住他，宽袖扫上书案，衣袂相交，“不喜欢便改。”他将下颌枕上成鸢的肩，浅浅吟道，“花似伊，柳似伊，花柳相随燕双飞，江西陇月低。山一重，水一重，天涯同心赴白首，知音连蒂生。如此可好？”
成鸢深思着点了点头，在纸上轻轻画着“白首”二字。
叶华忽然握住他的手，身子一转，将他拢进怀中，微微垂首，俊挺的鼻梁在他额上撕磨，“叶华此生，只与成鸢共赴白首，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了，你不必等我，不必寻我，只需记得有这么个人，曾暖过你，疼过你，如此便好……”
“不，”成鸢皱眉，“既然说了共赴白首，就不得离开我半步！”
“但万一……”
“没有万一！”
成鸢那双亮莹莹的眸子，坚定，又露出一丝急切，仿佛在命令叶华，即便海枯石烂天崩地裂也要守在他身边，离开便是背叛，天地不容。
叶华不再出声，只手抚上成鸢后颈，不可耐地去侵占他的唇。
密集的吻，如胶似漆，夹杂着粗重的喘息，一发不可收拾。掌间摩挲，将成鸢迫至里间榻上，乱了发角，散了衣带，青丝纠缠，帷幔滑落。
狂风暴雨似才开始，忽然电闪雷鸣，成鸢猛然惊醒，面上红潮尚未褪去，却不见了叶华身影。
他诧异地掀开被子，身边空无一人。屋中炉火泯灭，烛灯已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麻痹了四肢。
“叶华？”
他披上棉被，光脚跳下床，跑遍屋子也没寻见叶华踪迹，神经一绷，丢掉棉被奔至窗边，手还未碰到窗棂，大门吱呀一声敞开，映着天上闪电，成夫人苍白张脸，仿佛千尺寒冰冻穿了肺腑。
“娘？”成鸢回头，狐疑地望着她。
“鸢儿！”她肩上狐裘未理，长发松散，面上毫无血色，湿红的眼眶却格外刺目，“鸢儿……城中卫兵来人通报，说是，城西的绢丝铺子着了大火……叶华……叶华和他爹……”
成鸢望着她不断颤抖的嘴唇，哑然失笑，“你在说什么？”
他不明白，叶华方才还陪他说笑，与他亲之入骨，为何他娘这般悲戚，仿佛出了人命一般。
转过头，悬于半空的手接着去推那扇窗子，然而，面前窗棂纹丝不动，牢固得如同一面雕花石壁。成鸢指尖一僵，呼吸霎时冰凉透骨，他缓缓后退，双手凝固着无法动弹。
为何，为何当时会忘记？
这窗子，叶华翻进的这扇窗子，背后便是墙壁。
作者有话要说：
☆、已然无归处
《御宅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