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旦》分卷阅读10

    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从认取双栖蝶。

    ——《蝶恋花》

    傍晚,城西失火,火焰自绢丝铺子燃起,火光映红天际。

    熊熊烈火难以扑灭,直至烧掉三家商铺,火势才歇。多亏两条小巷将铺子隔开,否则整座西街都将在妖异的北风中化为灰烬。北风助长了火势,却也带来了骤雨,将倒塌的铺子浇成黑泥,熄得彻底。

    绢丝铺子片甲不留,一对父子葬身火海,无亲人哀悼,唯得故友为其送葬。

    琬煌当朝大将军成奕,携其妻,乘素车白马赴冢。执绋人挽歌悲凉,纸钱飘零散落,彷如秋月飞雪,寒潮未至,石板路却惨白如霜。

    双柩葬于西郊松柏坡,方碑圆坟,一前一后。故交三十年,知司白者莫过成奕也,将军亲笔镌铭,却只留四字于碑上,“百炼不回”,唯有成夫人摇头惋叹。

    据传,将军府的小少爷知叶家父子逝于火中时,苦笑不信,薄衣奔至西街,暴雨湿襟,满身泥点。待见两具尸首,跪地痛哭,直至天明,依然紧抱叶华尸体不放,誓言“葬便同葬,成鸢与叶华生死不离”,却被人带回将军府,自此一病不起。

    成鸢日渐憔悴,半月卧榻不曾睁眼,他娘遍寻名医,却只得“此症由心生,许由相思起,须要相思结”。然其相思者已于黄泉彼岸,分明此生无解。

    靖王府的小郡主得知此事,坐立不安,终是决定前去探望,并将一纸书信置于成鸢枕旁,低声怨道:“秋日祭典时,叶华嘱托我待到明年初春才可将此物交予你,谁料他遭遇不测,你却因他成了死人!快起来看看吧,睁开眼,莫叫伯母再为你流泪了……”

    而榻上的人,纹丝不动,仿佛一尊精美的玉雕。

    枕畔那叠宣纸,静静躺着,不知何时,便和玉雕一同沉沉睡去。

    靖王齐林猜测,成鸢许是魂魄离体去寻叶华了,所以才长睡不醒。成大将无奈,请来一位名唤尹渠的修道故交。万般法子都试了,如今只有将希望寄托于阴阳道法。

    然尹渠见了榻上之人,清眸微转,摇头笑叹:“令郎并不在此,若要将他唤醒,还需将军夫人与我同去寻他。”

    帝都老街的大榆树下,碎叶凋零,枯草铺尘,一汪池水结了淡淡的冰。

    尹渠将夫妇二人带至池边,拂尘轻扫,冰面莹亮如镜,霎时映出一位蓝衣少年。成夫人险些失声喊叫,因尹渠嘱了噤声,她便强压心头冲动,望着冰面上形单影只的少年,泪如雨下。

    成鸢立于繁茂的榆树下,一身蓝衣拖至地面,黑发披散,面色白而透粉。

    碧绿的池水轻轻摇晃,一位白衣仙人自水中浮现,手中拂尘同他的头发一般雪白飘逸。成鸢静静望着他,似在等他开口。

    “你在此处,可曾等到要等之人?”尹渠道。

    “不曾,”成鸢垂首,“但,于此等着便好。”因为叶华说过,此生只与他一人共赴白首,寻不到叶华,便在他常来的地方等着,早晚,会再相见。

    尹渠微微一笑,回转身,道,“此术名为魂镜,镜内镜外两重天,你以何态面向镜中人,便会得到镜中人何种回应。令郎很好相处,若将军夫人能坦然唤之,令郎便能魂归府邸,安然苏醒。”

    坦然唤之。此句仿佛触到成大将心中难处,见夫人扯着他的衣袖,眼中满是祈求之色,便握了握拳,下了番决心,才走至池边开口言道:“成鸢,爹有件事要同你讲……”

    “何事?”成鸢淡然抬首。

    成大将望着冰面上那抹幽影,声音略显苍老:“叶司白,曾是我手下干将,后为皇帝重用,成为宫中密探。这场大火,怕是想要篡位的逆贼杀人灭口,若我能早些将司白父子接到府上,一切便不至如此……爹求你,快些回来罢,一切都是爹的错,不要再折磨自己……不为爹娘,只为已逝的叶华,鸢儿,回来助爹一臂之力,捉拿真凶,替叶华与司白伸冤。”

    成鸢容颜一惊,转眼便从榻上坐起。

    雪过三场,腊月将尽,琬煌的盛景被冰雪覆盖,略显萧索。

    繁盛得久了,不怕外祸,只怕内乱。可又有谁能真正看透宫中风云,明争暗斗,那些暗藏杀机的目光,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千丝万缕,又有谁能毫无瓜葛。

    自叶华离世已有九十日,成鸢坐在书案前,出神凝望面前一张宣纸,这是叶华嘱托宁儿交给他的,可纸上洁白无瑕,未留任何字迹。

    成夫人送来茶点时,方才踏进门,只觉屋内屋外一个温,冷得人直颤,慌忙察看炉火,才发现炉中只剩两三点火星。“守炉子的小厮呢,怎么不来添炭?”她疑惑道,抬眼却见桌上的午饭原封未动,不禁忧心,“鸢儿,你不吃早饭便罢,午饭多少吃一点,好吗?”

    “不大饿。”成鸢起身,走来炉边加煤,“我想一个人待着,将小厮遣走了。”

    成夫人听了,心尖如遇刀俎。

    她的儿是醒了,可这一月多来,她未指望他笑,却连丝毫表情都未看见,语气不冷不淡,仿佛世上再无关己之事。

    这几日半夜常听他无端咳喘,请来大夫却避而不见,每日早上叫他起床,便见他蜷在褥中,冷汗湿透衣裳,唇色煞白。成夫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奈何无计可施,忧愁染白双鬓。

    今日午后,七皇子夏侯文来府上拜访,同成夫人商量将成鸢接入宫中一事,说其留在此地只会徒增伤感,不如换个地方,顺便叫宫中御医为他诊脉,以皇子的身份命他乖乖看病吃药,夏侯文还是有这能耐的。

    但成夫人还未开口,成大将已回绝了他。

    待夏侯文离开,成大将同夫人商议,道宫中近来形势不妙,几股势力相互作祟,七皇子虽将继太子之位,仍不能掉以轻心,万不可在此时将成鸢送去那是非之地。何况逆贼头目还未查清,根据叶司白生前所留情报,欲推翻皇权之人,极可能是皇后与宣武王陆青,皇上已有所疑,只差一个契机。

    成鸢站在屏后,将他爹所言听得一清二楚,无色的唇抿了又抿,抹掉额上因潮热而发的虚汗,快步走回书房。若叶伯父死于逆贼之手,牵累叶华送命,那么皇后与宣武王陆青,便是成鸢此生最大仇人。

    他站在书案前,重新面向那张洁白的宣纸,执笔上书:

    花似伊,柳似伊,花散柳别寒意浓,垂眼红泪滴。醒亦思,眠亦思,天涯同心结未成,相逢不知期。

    “成鸢才疏学浅,翻遍诗词名著才知这是长相思的词牌。”他轻蘸墨汁,垂眸自语,“叶华不同我讲,便是叫我亲自体味相思之苦,体味到肝肠寸断,体味到再也不知何为悲,何为喜,何为生死,何为别离……”

    没有叶华,他便如行尸走肉,无悲无喜,难辨生死。而别离,即是叶华不在了,他却还在盼他,还在等他,一刻不想,便怕自己忘了他的声音,忘了他的容貌,忘了他曾暖过自己,疼过自己。

    他忽然笑了出来,眼中分明在怒叱叶华弃他而去,嘴角却是扬着的,笑得弯身伏在桌上,泪染宣纸,未干的笔墨晕作一团乌黑,字迹难识。

    忽然胸闷,一阵猛咳,下颌抵着纸面,湿热的气落在那团乌黑上,恍然成了一只蝶的形状。待他定睛看去,竟又痴了起来,泪水黏住睫毛,眼前朦胧一片,墨蝶轻颤,牵出两重影子,仿佛两蝶交融,柔美至极。

    他将宣纸捧起,飞快冲到马厩,拉了一匹黑马便纵身跃上。

    将军与夫人还坐在正堂,忽闻屋外小厮惊呼,马蹄声呼啸而过,二人慌忙出门察看,却只见一簇马尾转过大门,翛然离去。

    成大将命下属追上,自己也踏马紧随其后。成夫人跟出门,焦心远望,见她儿着一身白衣,宽摆飞扬,驾着骏马疾驰,离开皇城便直奔西郊松柏坡。

    “成鸢,不要胡来!”

    松柏坡上,成鸢翻下马背,扑到叶华坟前便开始徒手扒雪。几名侍卫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成大将追来后,上前一掌将他拖开,“你还要癫到何时?人死不复生,叶华已去,莫再扰他安宁!”

    “放开我!”成鸢反身挣脱,两行清泪挂在颊边,似已成冰。他想要叶华看看,他的词上生出两只墨蝶,美得彷如仙物。无论何事,只有与叶华同看才是好的,一人独赏算什么,若无叶华点头同赞,这世上便无事称好!

    积雪簌簌作响,似有什物滑落于石碑旁。

    成鸢缓缓跪进雪中,拾起一串珠帘,和着帘间冰凉的雪握进掌心,雪水不久便打湿衣袖,落在地上,融出一个个圆形的冰窟。

    “……叶华,你说过,我要的,你都会给……那我,便用两只蝶换回这串珠帘,可好?”成鸢脸上已失了温度,苍白的肌肤却透着点点朱红,他乏力地靠向墓碑,将墨染的宣纸埋在珠帘掉落之处,缓缓阖了眼。

    琬煌立朝二十一年元日,承皇上的命,成大将入宫护驾,与西军将领杜汶忠里应外合,以镇守皇宫太平。成奕不得已,欲将妻儿送出帝都保平安,然其夫人不愿,与成鸢同赴宫中,誓陪伴左右,与其同生死共患难。

    成鸢入宫次日,靖王齐林来找他,道其手下查出一件蹊跷之事: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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