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吹梦寒》分卷阅读86

    “他是我儿子,侍奉我难道不应当?怨恨?我是他父亲,他怨恨我?”张墨瑾冷冷反问。

    陈氏笑了出声,“原来皇上您并非先皇的亲生骨肉。”嘲讽的话语直指人心,却在张墨瑾变色的前一刻又轻轻淡淡的,“皇上何必动气?有些事情,说破了反而不美。”

    “沛儿是您的儿子,这孩子一直记得,他记得小时候您带着他骑马,教他射箭,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名字,他记得是您教他忠孝仁义,教他方正坦荡,他记得才失去娘亲的时候,是您搂着他,笨拙的拍着他哄他入睡。他都记得,所以一次又一次,哪怕是砒霜毒药,为了您,他也能甘之如饴。”

    “可是皇上您呢?您可还记得沛儿在您怀里啼哭时您的喜悦?可记得您抱了沛儿从街头到街尾的看花灯?可记得那年您即将远征,珍而重之的收起沛儿送给您的平安二字,搂着四岁的儿子久久不语?您都忘了!在您心里,沛儿只是一个无用的,毫无价值的废子!”

    “皇上您知道吗?沛儿出征前是笑着对我说的,他说他爹曾经是一个征战沙场的大英雄,他是爹的儿子,也一定会做到最好的。他说,等着儿子凯旋归来,那是沛儿第一次叫我娘亲。”

    “那时候沛儿就做好了一死的打算了吧?可怜我满怀期待的将亲手缝的征衣给沛儿穿上,千叮咛万嘱咐,却没想到沛儿红了的眼圈不只是因为不舍,那一声娘,已是带了诀别。”

    “皇上,臣妾一直都想问您一句,您究竟把臣妾的夫君,沛儿的亲爹藏在哪里了?难道沛儿就这样……您一点也不伤心吗?”

    “够了!”张墨瑾厉喝一声,旋即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克制平静,“说了这么多废话,人究竟被你藏在哪里了?”

    “难道皇上一点都不好奇,分明您才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为何承位会曲折至此?为什么婆婆喜欢三弟,先皇爱重三弟,就连敏儿妹妹,也……”

    陈氏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张墨瑾打断,“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看着素来温雅的夫君流露出的这一丝羞恼,陈氏非但不惧,反而轻笑出声,“皇上,究竟是多年夫妻了,何苦呢?”

    “臣妾虽只是个女流之辈,可也明白家不和,外人欺的道理,如今强敌环伺,大战迭起,正该是兄弟父子同心的时候,可是皇上呢,您做了什么?怕只有您自己明白吧?”

    “三弟的顾忌退让与隐忍,难道皇上您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您怎么就能这样理直气壮的站在这里?就算不顾及父子兄弟,您也是天家子孙,与虎谋皮,罔顾父子,罔顾家国,百年之后,您又有何面目与列祖列宗一起,受后世子孙万代的香火膜拜?”

    “皇后,你魔障了。”张墨瑾的目光逐渐深沉,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的女子。

    “呵呵,皇上,您听臣妾把话说完呀。您素来注重声名,何以在载浛之事上,糊涂至此?”

    “臣妾一直在想,您这样冷血无心的人,活该一辈子孤单!原来臣妾也错了,您还是有心的,只是这一份执着,怎么就这样可悲可笑呢。”

    “您莫不是还存了幻想,那日酒醉之后行得禽兽之事,竟能开花结果?”陈氏嘲讽的看着眼前的夫君,曾经她心中的天,“若我是敏儿妹妹,只怕会恨你一辈子!您居然还幻想……像您这样一个逼死生父亲子,谋害同胞兄弟的东西,怎么配拥有这样的感情和这样的好孩子?”

    张墨瑾猛地站起身,甩袖冷笑,“陈氏,为夫对你是太过纵容了!”

    被揭开内心最深处的伤疤,张墨瑾仍旧维持了素有的涵养,只是目中波浪滔天,再不肯与陈氏相对。

    不,分明是爹娘偏心幼子,分明是三弟有更多的时间哄敏儿开心,分明他才是嫡长子,为什么几经生死也未能换来他想要的公平?!

    他是嫡长子,从小学文习武,只怕让人笑话,让父亲失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三弟在爹娘怀里撒娇,三弟阳光孩子气,三弟顽皮胡闹,三弟纵情肆意,他却要沉稳有度,要克制隐忍,要做出一个长子应有的样子。

    这些他都认了,谁让他是长子,是大哥呢。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敏儿眼里只有三弟,从没有他?是了,三弟阳光温暖,三弟不知算计辛苦,他又何尝不喜欢这样的三弟?可是生为长子,这是他永远都可望不可即的。

    这些他也都认了,毕竟他也不忍心敏儿跟着他受苦,作为一个长媳,要承担太多太多,他不忍心。所以他真心祝福敏儿与三弟。

    再然后呢?他几番出生入死,换来的只是父皇的杀机,敏儿命归黄泉,从此竟是阴阳两隔,连远远看一眼也再不能够了。母后几番嘱托,心心念念无非都是三弟。

    他不甘心!他本来就是嫡长子,要回自己的东西,有错吗?父不慈子不孝!

    还有沛儿,陈氏当真是妇人之仁,沛儿是他的长子,这些难道不是他应当承受的吗?他当年便是这样走过,他的儿子,就要比他更娇气?

    还有敏儿……张墨瑾蓦地一个激灵,那些都是往事了,还想这些做什么?他现在是一国之君,他想要做的,没有人能够阻挡,他想要得到的,必能如愿。如今最大的阻碍,不过是三弟罢了。

    “朕再问你最后一次,三弟的孩子呢?”温文的声音不带一丝火气,仿佛陈氏所有的话都是疯言疯语,激不起半丝涟漪。

    陈氏一个愣怔,半晌,“皇上放心,臣妾与皇上,原当荣辱与共才是。臣妾只盼着能够找到浛哥儿,下半生也算是有靠了。”

    “臣妾这是一时魔障了,皇上恕罪。”陈氏深深的跪拜下去,柔弱的模样已是染尽岁月沧桑。

    骤然寂静,雨声入耳,满室生绿。张墨瑾一裘素袍默然长立,温文之后,是彻骨冰寒。

    良久,他淡淡的,“你今日所言。”

    这个女人想要的不过是那一点可怜的筹码,他成全她便是。

    她究竟教养了沛儿这些年。

    入夜风雨一发急了,一叶小舟湮没在大片的芦花中,一人孑然独立,风雨模糊了容颜。

    “三爷。”

    张墨瑛淡淡问道:“人都安顿好了?”

    “是。”湛卢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认真休息过了,略显疲惫的面容不改坚毅,“三爷,虽然有东鹰小王子在手,时机毕竟不成熟,如今……”

    “嗯?”张墨瑛淡淡看了湛卢一眼,“说。”

    “三爷恕罪!湛卢以为,三爷不能离京!”湛卢重重叩了一个头,“三爷在京城一日,皇上不敢轻举妄动,大公子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何况公子们都还小,只怕……”

    沉默良久,张墨瑛一声轻叹,“你说竹儿……还活着吧?”

    湛卢沉默了没有言语。

    张墨瑛忍不住自嘲一笑,“这小子福大命大,是父皇最看重的孙儿,怎么会有事?我还没有认认真真的教导过他一次呢。”

    “这小子啊,不改的莽撞。这养不教父之过,这一次好生把他这个毛病给扳回来。”

    “三爷!”湛卢忍不住轻声,“大公子那么多明枪暗箭都躲过去了,这次也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张墨瑛微微苦笑,“你如今人手有限,也不必亲自跟来了,走吧。”

    “三爷!”

    “京城,就拜托了。只要我没有意外,大哥就不敢妄动。”

    “,没有我的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湛卢,你我主仆这么些年,三爷我这次是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你了,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湛卢……领命!”湛卢颤了唇想要说什么,终究重重地磕了头道。

    “走吧。”轻叹一声,张墨瑛淡淡道。

    竹篙点水,一身黑衣的湛卢渐渐融入了深深暗夜。张墨瑛负手立在船头,漫天风雨模糊了视线,安静之后,是铺天盖地的风声雨声水声。

    张墨瑛缓缓垂下了眼。

    还记得年少时候每每受了委屈,他都会想,父亲有那么多儿子,也不缺他这一个。

    竹儿是他的孩子,会不会也是这样想的?比起楚兰庭,比起楚云潇,他和竹儿除了一个父子的名分,还剩下什么?

    或许……还有无尽的猜忌伤害吧。

    他如何不知道留在京城才是最安全的?可是他怕呀,他怕无数个日夜的等待只等来了竹儿的死讯,他怕竹儿就算还活着,也再不肯回来找他,回这个王府,回这个没有温暖的,不能称之为家的冰冷牢笼。

    局势一日未定,竹儿是否就能……

    他怕有一日,若他能够成功,就再也见不到儿子了。

    不,不会的,那是他儿子呀。天底下有哪个小兔崽子敢不要爹的?

    眼前闪过江南烟雨中竹儿那顽皮狡黠的小模样,张墨瑛忍不住自失一笑。

    不知不觉过了芦花荡,雨在江面泛起涟漪,茫茫江天,一叶小舟渐远。

    只在此山中

    桃花梨花随着一场暮雨,逐水飘零。恍惚只是一瞬的功夫,青青的麦子已是一片金黄。

    夕阳照落,剪下一片安静的影。篱笆墙上爬满了牵牛花,土院子里竹子摇椅吱吱呀呀,一个少年蒙了本书在脸上,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打起了鼾。

    就连小院子的木门被推开了,少年也浑然不觉一般。张墨瑛站在门口,迟疑了看着眼前的农家小院,不知该不该进去。

    “文儿,吃饭了!”

    声音还没有落下,蜷缩在竹椅里的少年猛然惊醒,坐了起来。少年迷糊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下意识的,“小武,上!”

    不知从哪里窜来一条挺威风的土狗,冲着张墨瑛一阵乱吼,一时小院子里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莫敬韬端了碗筷从灶房走出来,正对上满面风尘的张墨瑛,怔了怔,放了碗筷下拜,“三爷。”

    张墨瑛忙上前几步托住莫敬韬,低沉的声音几分疲惫,“这里是熙国,哪里来的三爷?”

    莫敬韬这才微微笑了道:“三爷可用了晚膳?”

    张墨瑛摇了摇头,才要说什么,就见莫敬韬已经进进出出的忙碌开了,院子里的桌上摆了四菜一汤:才从河里捞出的河虾就着后院摘下的小青椒油锅一炝,满院飘香;路边的蒲公英过水焯了麻油辣椒油凉拌,清清爽爽;村头豆腐坊的豆腐配上才割的五花肉,再加一盘碧油油的豌豆苗,雪白的馒头旁是一盆金黄的蛋花汤,上面还飘着绿色的小葱。

    莫敬韬笑了道:“三爷,您先用着,乡野之地,也没什么好东西。”

    张墨瑛忽然觉得眼前的人与几年前相比,竟是变了许多,哪里还有原来严冷的影子?

    微微叹息一声,张墨瑛颔首,“都说了不必拘泥了,一起吃吧。”

    莫敬韬笑笑,“这倒不是拘泥,是实在还有些事情。也不好劳烦三爷等咱们的。”

    张墨瑛才要说话,就见莫敬韬已是面色一沉,冲了一旁的少年喝道,“随我来!”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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