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吹梦寒》分卷阅读85

    平静的声音带了内力,恍惚间压住满场喧嚣。竹儿近前的将士愣住了,然后不知是谁起的头,惊恐的呼叫声一浪高过一浪,“琏郡王被擒了!少帅被擒了!”

    还在爬城墙的士兵一个愣神,竟是呆呆的停手看向竹儿,带了不知所措的惶恐。

    短暂的惊闹之后,是诡异之极的安静。

    竹儿这才反应过来一般,挣扎了高声,“你们听着!本王作战不利,朝廷已派明渊将军接掌三军,诏书不日即到。”

    “大家有不少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想必都听说过明渊的名头。你们没有听错,就是当年勇冠三军的明渊!与楚云潇齐名的明渊……”竹儿的话音未落,看到不远处明渊眼底闪过的怒意与杀气,他心底一寒,下意识的想要翻身站起挡在师兄的身前,却发觉自己竟是半点动弹不得。

    眼睁睁看着一支利箭迎面而来,夹杂着呼啸的风声。师兄却坐在他的身后一动不动。

    一声闷哼,竹儿感觉有大片粘稠的液体溅在身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竹儿猛地冲开穴道,抱住师兄向外冲去。

    “拦住他!”明渊再顾不得,高声喝道。三军主帅临阵带着敌军军师脱逃,天下奇闻!

    “谁敢!”竹儿怒喝一声,“明渊,你别逼人太甚!”

    “琏郡王!”明渊沉声喝道,转瞬间的功夫立马竹儿身前,神情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竹儿呆呆一愣,旋即看也不再看明渊一眼,兀自冲了出去,“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将士中不知是谁惊喜的喊了一句,“是明渊大帅,皇上钦命的明渊大帅!明渊大帅杀死楚军师了!明渊大帅杀死楚军师了!”

    惊喜的呼喊声传遍全场,紧接着是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大帅!大帅!大帅!”

    明渊愣了一愣,看着竹儿打马远去的背影,怒气之下,终于有了一丝怜惜。

    这个孩子!

    楚兰庭靠在小师弟怀里,马背颠簸,五脏六腑火辣辣的疼痛。他挣扎了想要甩开竹儿,却再没有力气动弹一分一毫。

    真是个傻孩子,他害得这孩子被夺职夺爵,害得这孩子因为战败被人指指点点,这孩子难道就一点也不恨他吗?

    这孩子一早就说过的,他要保护他,竟是从来没有忘吗?

    耳边是一阵阵欢呼声,楚兰庭略微垂下眼,心中虽有不舍,却无憾恨。

    他与张奕玄早有里外之约,如今非但不助竹儿,反而率军踏破自己国家的城池。竹儿对他有情义,轻易便被牵绊,若是这样的情况下明渊还没有起杀心,倒真是他小瞧明渊了。

    他钳制竹儿,不过是再助明渊一臂之力罢了。三军阵前斩杀敌**师,就算张墨瑾有心使坏,明渊立于人前军声威望都是足够。明渊立于人前,对于竹儿父子只能有利无害。

    竹儿还太小,就算张墨瑾身败,还有一个百般猜忌防备的父亲在上面,这样的年纪声望太过,是害了他。借着此次机会冷却一段时日,也是好的。

    何况经此一役,张墨瑾声望亦是大失。

    他之一死,能换来这样的局面,值得了。

    他命中孤寡,本不该有亲友,能遇师父师弟,实乃今生大幸。

    师弟命属紫薇,光芒迸发之日,当有伴星陨落。而他若不死,克亲克友之命必将带累师父师弟。这十余年来,师父为了师弟和他,独居深山研究改命之法,寒暑不辍。

    然而改命之法何等凶险难测?他情愿以己之死,换取恩师平安。

    他楚兰庭出生即被生父家族所弃,幸蒙师父不弃,冠以楚姓,赐名兰庭。十余年山中岁月,师父视他若己出,师弟亦是常伴左右,那是他向老天爷偷来的福分。

    他恨过,怨过,怒过,最终只剩下感激,他这样的人,也能有这样的师父与兄弟,今生已是足矣。

    恍惚间遥远的地方传来更大的混乱,是熙国士兵的高呼,“皇上旨意,即日撤兵!”

    楚兰庭唇角流露一丝笑意。这一次回京应对猜忌懦弱的皇帝,秦启晟有得忙碌了。

    最后一口气松懈下来,楚兰庭艰难的伸手进怀里,待摸到温热的玉石小锁这才安静下来。

    眼前闪过江南黑瓦白墙中热热闹闹的人流,小师弟稚嫩天真的笑颜,还有那河灯缓缓盛开,橘红色的暖光映衬水面,小家伙认认真真许下心愿,精致的荷花灯渐行渐远,盛满了人世间的温情与美好。

    好兄弟,师兄究竟是放不下的,很没用,是不是?

    兰竹相依,一世兄弟。

    就让师兄带着这个一起走吧,也免得,免得黄泉路上孤零零的。

    师兄骗了你,别怨师兄。

    所有的喧嚣远逝,楚兰庭眼前一片模糊。

    幽兰深谷,远远看去,所有的桃树梨花都像是一个巨大的阴阳阵法,一裘素衣的楚云潇端坐在当中,纷纷扬扬的梨花桃花落了满面满身。

    蓦地,楚云潇唇角溢出几丝鲜血,他却不为所动,端坐如故。

    柳辰达赶到之时,已是满面风霜,一身蓝袍早已不辨颜色,远远看着楚云潇踉跄站起,鲜血染红了半树梨花。

    柳辰达懊恼的跺了跺脚,也顾不得种种阵法,径直闯进了阵中。

    楚云潇见是柳辰达,恼怒的想要说一句什么,却虚弱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漫天桃花正好。

    暮雨深林叶

    淅淅沥沥的雨经过了一日的酝酿,竟是又大了几分。风过树梢,雨打芭蕉,点滴声音连成一片,檐下雨已成幕。

    透过雕花窗户向外看,苍茫暮色中,远远近近的亭台隐隐绰绰,却是窗前那一抹深绿色,引得晶莹的雨滴久久徘徊不去。

    静室茶香,雨声犹显清晰。陈氏靠窗而坐,淡淡神情中,隐约可见尊贵神采,哪怕只有一人一塌,风采依旧。

    一抹淡淡的蓝色由远及近,带了室外暮雨的湿气,以及草木清香。

    “皇上。”陈氏起身,低头拜道。

    张墨瑾沉默片刻,“坐吧。身子可是好些了?”

    陈氏淡笑了坐直,“劳皇上挂念,已无大碍了。”

    张墨瑾淡淡看着陈氏洗茶泡茶,行云流水的动作不染尘埃般清雅。嫩黄色茶汤尚未入口,已令人心神一振。

    “三弟的孩子,在哪儿?”张墨瑾的声音很温和,却没有温度。

    陈氏轻声问道,“皇上是说沣儿吗?怕不是还在谦恪书斋呢。这孩子,最近倒是知道用功了。”

    张墨瑾摇头,“你知道我问的不是沣儿。如今载浛不知所踪,三弟又好端端的不见人影。我这个做大伯的,阖当照顾侄儿们才是。”

    陈氏默了片刻,轻笑出声,“皇上,您看这茶碗再精致,也掩盖不了它是陈年旧茶的事实。是吗?”

    张墨瑾神色微变,陈氏却平淡的,一字一顿的说道,“三弟的孩子,我已经安顿好了,皇上,难道一个载沣不够吗?”

    张墨瑾的神色冷了几分,他眯着眼看向陈氏,这个素来柔弱沉默就像是一个影子的妻子,此刻的陈氏脊背挺直,直视着他,目光中带着不容侵犯的神采。

    “其实,我是想连着载沣一起安顿好的,皇上知道载沣是怎么说的吗?”

    张墨瑾微微抿唇,示意陈氏继续说下去。

    “载沣说,父王与大哥不知所踪,他年纪最长,必须留下,站在众人面前,守着裕亲王府。”

    “载浛不知所踪,三弟此刻不见踪迹,为的什么可想而知。难为这孩子,这样的时候还能有这份担当。这孩子出身低微,才智平平,偏还有些小家习气,先皇在世时就最看不上眼的,我原本也看不上他的,却没曾想这种时候,这孩子能义无反顾的站出来。”

    “这才真是疾风知劲草呢。这孩子,骨子里究竟是像极了三弟的。”

    “怎么,朕的皇后,竟是喜欢上了三弟?”张墨瑾略微嘲讽的扬眉。

    “臣妾心中,夫君一直都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大英雄,大豪杰。”

    张墨瑾不屑的冷笑,却很有涵养的保持了沉默。他倒是很想知道,这个一直如同影子一般的妻子,能说出怎样一番话来。

    “那一年,我才十五岁,在爹娘的万千叮咛中,嫁进皇家。我知道,自己只是朝廷用来牵制王爷的一枚棋子,我不忍心看爹娘红肿的双眼,转身上了花轿,再没有回头。我想,就算是为了生养我一场的爹娘,为了还没有成人的小弟,我也该认命。”

    “早在出发的那一刻起,我就做了最坏的打算。皇上还记得新婚之夜对臣妾说了什么吗?”

    “是了,皇上怕是早就忘记了。皇上说,您早就心有所属,可是您愿意尊重我,爱护我,尽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您安慰我,让我不要害怕,您说,从今日起,这就是我的家了。”

    “您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我迟迟没有子嗣,婆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是您,是您始终对我不弃。那年我好不容易有孕,却只得了一个小闺女,而三弟却得了一个大胖小子。那是王府的嫡长孙,是老夫人和先皇的掌中宝心头肉。那时候府里什么难听话都有,也是皇上您笑了对我说,儿子总会有的,闺女怎么了,别人不疼,咱们自个儿心疼就够了。您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小闺女用百花洗澡将来一准长得漂亮。寒冬腊月,也不知您从哪里找来那么多鲜花,兴冲冲的说泡了水给小闺女洗澡。想想那时候,真像是一场飘渺却让人沉溺不愿醒来的梦境。”

    “那一年战事起,您抱着小闺女对我说,等您回来,要听小丫头学会叫爹呀。我敬了您一杯酒,我说,我会好生教养沛儿,我不止教咱们女儿叫爹,还要告诉她,她的爹爹是个大英雄,大豪杰,她爹爹一定能毫发无伤的凯旋归来的。那时您一饮而尽,您说,就算为了沛儿,为了我们,您也一定会保重。皇上,那时候的您,在臣妾心中就是天下最了不起的英雄豪杰。臣妾曾经想,能够得夫如此,便算是立时死了也是值得的呀。”

    “再后来,先皇得了天下,您封了王位,您成了天下皆知的文能安邦武可定国的好男儿,可是却再不是臣妾那个夫君了。”

    “臣妾再一次踏进京城,父母亲人早在那一场战乱中丧命。亲生女儿亦是死于战乱。而臣妾……亦是伤了根本,再也难有子嗣。那时候皇上多忙呀,忙到没有哪怕一点时间问一问早殇的幼女,这孩子甚至连名字都还没有啊。”

    “皇上心里,再没有臣妾,而金碧辉煌的定亲王府,也再不算是个家了。这些臣妾都认了,不止认了,臣妾还觉得愧疚难当,臣妾感激皇上不弃。无论什么原因,都给了臣妾一条生路。皇上将才失了亲娘的沛儿交到臣妾手中,臣妾便倾尽全力教他护他。”

    “可是皇上,臣妾只是一个女人,女人如衣服,您不要也就算了。沛儿却是您的亲生骨肉啊,您怎么忍心,就逼迫他到这般地步?”陈氏说到这里,终于流露出一丝难耐的悲痛,她颤抖了手摸出一个陈旧的柳木盒子放在几上,缓缓打开。

    “这些都是沛儿的珍藏,连臣妾都轻易触碰不得。这是皇上送给沛儿的第一支笔,那一年,沛儿才四岁。这柄小玉剑,是沛儿五岁那年第一次骑马,皇上送给他的。这张画像,是才住进定亲王府的头一年,沛儿失了亲娘,夜里总是哭了找您,您实在忙碌,便亲手绘了沛儿亲娘的画像赠给沛儿,沛儿伤怀的时候,总是一个人抱着画像,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这些年,您嫌弃沛儿的出身,嫌弃沛儿不得先皇爱重,您对沛儿愈发严苛无情,沛儿却从没有怨过您,恨过您,沛儿仍旧在您病卧床榻时,衣不解带的侍奉榻前,哪怕最终换来的只是嫌恶的目光与无情的责打,皇上,您知道为什么么?”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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