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吹梦寒》分卷阅读87

    那少年求助般看向张墨瑛,终究还是低着头老老实实的随着莫敬韬进了堂屋。

    不多会儿功夫,张墨瑛就听到屋子里传来清脆的板子声和少年的求饶声,混合着恨铁不成钢的斥骂声,“你说你,成日里偷懒玩闹,文不成武不就,将来究竟想做什么?!再这样下去,干脆随着我种田去!也省了在你这小畜生身上浪费心血!”

    张墨瑛忍不住抿了抿唇,这个莫敬韬,看着礼数周全,眼里还真未必有他这个权贵。竟是就这样把他晾在一旁,教训儿子去了。

    莫敬韬带着少年出门作揖,“犬子不争气,三爷见笑了。”

    张墨瑛淡淡笑了道:“哪里,一起来吃吧。”

    莫敬韬推却再三,到底还是坐下了,那少年老老实实的捧了本书一旁跪着去了。

    张墨瑛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让这孩子一起吃吧。”

    “三爷莫替这小畜生求情,一下午的功夫,光顾着睡觉,竟是一页书也没有翻过!”莫敬韬的神色颇有几分无奈,“究竟比不上竹儿一半省心,那孩子除了娇纵淘气些,读书习武就没让人费过心思,哪里像这小子,前程还不知在哪里呢。”

    听莫敬韬提起竹儿,张墨瑛的神色微微黯然,就要开口说些什么,便听莫敬韬叹息了摇头,“早先我总劝旁人儿孙自有儿孙福,真个轮到自己头上才明白,这儿女呀,都是债。前世欠他们的呢,这辈子一个个的讨债来了。这小子说来只比竹儿小了几岁,到如今也没个定性。”

    “这过两年都要娶媳妇了,成家立业完了还要帮他带儿子呢,真是操不完的心了。”

    张墨瑛见莫敬韬虽然埋怨不耐烦一般,可是神情都带了几分满足,竟真的如同山野间的农夫一般,心心念念都是儿子,所求不过一个屋檐一个家。

    这样的神情让张墨瑛总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到底这少年才是莫敬韬的亲生儿子,想当年莫敬韬对待竹儿哪里有这样的慈爱?他寻到这里一是莫敬韬前段时日在边关,说不定能有些线索,二也是心里没有底气,只怕竹儿对这个养父更亲近些,会寻了来。

    如今见莫敬韬这般模样,话到嘴边一时又咽了下去,只是埋头吃饭。饭菜虽不精致,但也可口。也难怪莫敬韬这般无奈抱怨,想他好歹也是衣来伸手长大的,这厨艺竟被儿子磋磨得这般好了。

    忍不住有些淡淡好笑,旋即是忍不住的羡慕怅然。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温馨感觉,他从没有经历过的滋味。他以为生在皇家,他从不在意这些的,原来看到别人这样的父慈子孝,看着莫敬韬这样有子万事足的样子,他竟也会动容。

    不自觉想到竹儿,不禁心中一痛。他与这孩子这样诚挚无心机的亲近时光,怕只有未认儿子的那些时日了吧?偏这傻孩子先是替他挡剑,后又远赴边关,现在也不知在哪里,可有冷了累了饿了。

    又想着若是他用心,是否总有一日会如莫敬韬一般?是了,那孩子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讨媳妇了,只是这小子素来主意正,又满脑子的鬼主意,也不知他这个当爹的能不能做得了主。

    张墨瑛掩住眼底的那一抹羡慕与怅然,放了碗筷问道:“不知你近来可有竹儿消息?”

    莫敬韬一怔,“竹儿?”担忧的,“这孩子怎么了?”

    他为了不给竹儿添麻烦,带了莫行文躲在这小小村庄,初时明渊将军还会和他联系,再后来也没了联系,竟是早就不知了竹儿动向。

    张墨瑛只捡着能说的大略说了些,摇头叹道:“如今明渊身在军中,亦是十二分的谨慎,也不敢贸然联系我。只他留了些后手,托人告诉我你在这儿,你对这孩子……也熟悉些,可有什么线索?”

    莫敬韬原本就猜测张墨瑛寻到这里是为了竹儿,也有意无意的念着竹儿的好处,却没想到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楚兰庭是帝国的通缉犯,怕又已经不见容于熙国,身上还带了伤。竹儿一个小孩子带着他,能到哪里去?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已经……?

    想到这里,莫敬韬再忍不住拍了桌子,“这臭小子!”

    张墨瑛微微挑眉,不悦的,“你仔细想想,这孩子现在能躲哪里去?”

    敢说我儿子是臭小子?

    莫敬韬略微冷静下来,沉吟了一会儿,斟酌着道:“三爷,恕我直言,竹儿只怕并非您的骨血,您实在没有必要这样找他。”

    张墨瑛愣了一回,郁怒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亏了竹儿心心念念你这养父,那张墨瑾对竹儿究竟如何,你若真心为着竹儿好的,怎么竟没看出来?”

    冷哼一声,“若不是念在你与竹儿这点情分,只凭这句话,我就该杀了你!”

    见张墨瑛这愤怒焦灼不似假装,莫敬韬这才放下戒心。皇家的纷争实在太过复杂,而据他所知,张墨瑛对竹儿也谈不上多少父子情份。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生怕一时不慎害了竹儿。是以虽然张墨瑛是明渊将军指路来的,仍是犹豫了出言试探一二。

    有关竹儿的身世,因着明渊害怕他受了控制不利竹儿,曾经对他叮嘱再三。如今见张墨瑛神情,倒是略松一口气,微微叹道:“竹儿这孩子才多大,实在太不容易了。”

    张墨瑛见他如此,沉下了脸。莫敬韬这是什么意思?试探他?还是不放心他?他才是竹儿的亲爹!

    “这孩子素来是个胆大的,若我没有猜错,他如今只怕是在连山山脉里。”莫敬韬沉吟了说出当初藏身的山洞,“那里除了我们,只有明渊将军知道。如今既然明渊将军不敢妄动,算是一个安全的去处。就算不是在那儿,春夏的连山草药众多,又地处国界,躲藏疗伤都是极其适宜的。那里战乱未平,山势险峻,暂时搜索不到那处去。”

    没想到莫敬韬竟真能出个主意,对竹儿竟有这样的了解。这个推论却有几分道理,值得他跑一趟了。张墨瑛犹豫了起身一拜,“多谢相助。”说罢不待再言,便匆匆出了院门。

    莫敬韬看看苍青的天色,犹豫了想要说一句什么,究竟沉默了。

    这孩子,身世太过坎坷了些。倒不如文儿,虽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却也能一世安稳。

    天色渐暗,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张墨瑛的身形消失在了麦浪的尽头。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斑驳的院墙爬满不知名的藤蔓,热热闹闹的绿意反显出几分萧瑟意味。

    院子里的桃树不知长了多少年,地上落叶和花,铺了一层又一层,风过,盘旋不知去处。

    小小的寺庙不知哪朝哪代就有了,又不知荒废了多少年,孤独守在大山深处,年复一年。

    屋子的地上铺了厚厚几层干柴稻草,阳光和暖,透过破朽的窗户落在少年身上,只见少年微蹙的双眉说不出的清冷味道。

    竹儿跪坐在师兄身旁,清俊的面容带了疲惫焦灼,隐约还有几分惶然。

    每日的药虽然都喂了,可是也只不过吊着一口气罢了。明明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却怎样也不见好,师兄这样昏迷都已经有十天了。

    那箭几乎擦着心脏而过,这样重的伤,饶是竹儿强自镇定也不能够。

    不,师兄是最厉害的,那么多风雨也没见师兄惧过怕过,在他的印象里,只要有师兄在,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这点伤,师兄一定能挺过去的,对不对?

    又或者,师兄是一心求死吧?为什么?所谓的命运真有那么重要?害得师兄身世坎坷,如今又成这副模样?

    不!他才不信!就算老天爷真的弃了师兄,那也是老天爷瞎了眼,师兄会长命百岁的。将来娶妻生子,儿孙绕膝,生一堆的小侄子让他欺负,谁让师兄当初总也训他打他?

    他还没来得及报这个仇呢,师兄怎么能有事?!

    竹儿不敢晃动师兄,只是在师兄耳边不停的絮絮叨叨,说着小时候的淘气事,说着这些年经历的事情,说着各地的风土人情。

    这场景看来有些荒谬,却一点也不好笑。

    他相信师兄总能听到些的,师兄只是不愿醒来罢了。

    可是就像前几日一样,师兄依旧没有一点反应。

    见到又是这样的情状,竹儿焦急之余,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怒气。他这些天躲在山里,中的毒也拿不到缓解的药物,这两日他偶尔已经会有些头晕了,只不知这毒药何时会发作出来。

    竹儿念得口干舌燥,楚兰庭仍旧是那副熟睡的面容。竹儿起身恨恨的跺了跺脚,低声吼道:“反正我都守了你这些时日了,我就不信,我要你活着,你真舍得不依我!师兄,你听好了,我是绝不会扔下你不管的,横竖我如今也中毒难治,到时候若是,若是……总也不算我扔下了你!你要是舍得我毒发了也没个人照应,你就继续昏睡好了!”

    明明是个不小的少年郎了,说出的话却满是孩子式的稚气。小家伙气恼之下跑了出去,独自抱膝坐在院子里,耳朵却是竖着的,只是良久良久,也没有听到里面传来哪怕一丝声音。

    就这么赌气般枯坐了半晌,小家伙终是不放心的站起身,起身的瞬间头晕如期而至,他微微晃了晃身子,旋即挺直脊背,神色间多了几分坚毅。

    轻轻叹了口气,竹儿拾起被他仍在一边的木碗舀了一碗摊凉的花茶进了屋子,这茶水现摘的鲜花洗净熬煮的,好歹有些收敛伤口的功效。

    小心翼翼的喂了师兄喝进去,这才就着剩下的残茶啃了剩的一点烤兔肉,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去换一点面粉也是好的。

    老吃这些,他也罢了,师兄可总不能靠些花果野菜吧,总要吃粮食的。

    可是师兄总也不醒,他又怎么放心走远?

    眼见着天色又要暗了,竹儿在院子里生起了几堆火,静静的守在师兄身旁。

    又一天过去了。

    云深不知处

    夜空浩瀚,繁星灿烂。深山的夜多了几分凉意,傍晚时才下过一场山雨,不远处流水声声。

    竹儿守在火堆旁,侧头看了看卧在身旁的老虎。这是一只极其威风的成年大虎,金黄的皮毛染了褐色血迹,伤口处被细心地上了药,模样看起来虽然略显得萎靡,但是一双虎目仍是威风凛凛炯炯有神地瞪着墙外。

    墙外,一群野狼远远的包围了破庙,眼中燃烧着贪婪的火焰。

    竹儿轻声笑了眨眼,“怎么,虎兄,你还信不过我呀?”

    老虎紧绷的身子微微松弛,转向竹儿的目光带了几许感激温和,竹儿哈哈一笑,“放心吧,虎兄,你看我的!”

    竹儿见老虎不放心般蹭了他的裤脚发出低低的声音,心里也忍不住感叹一笑。

    这个大家伙就在两天前还盘算着尝尝他的味道呢,现在却对他亲昵信任若此。这也多亏了他反应快,引了这群野狼来,这两强相争,他竹儿得利。

    若是他能助这老虎胜了这一场,于老虎便是救命之恩。到时候这山谷有它守着,他也放心去远些的地方寻些粮食了。

    这牲畜虽然无情,却是恩怨分明得很,恩就是恩,怨就是怨,真正能为了救命之恩舍身的,比之义士也是不遑多让。

    想到这里,竹儿心底微微闪过一丝感慨歉疚,旋即打起精神从火堆中抽出一支柴火,向院外走去。

    狼群集体退了一步,发出威胁的吼声。竹儿环顾一圈,目光落在头狼身上,轻蔑地一笑。也没有看见他扬手,跟着头狼身后的一只小狼悲鸣一声,倒地不起。

    这一声悲鸣激怒了头狼,它下意识的向前两步,旋即又克制地停下脚步。在它之前,已经有两匹狼陷在这门前的乱石堆里,再没有出来,这让头狼颇为忌惮。

    竹儿见状,眼底闪过一丝黯然。眼前的阵法还是当初和师兄并肩对敌时学来的呢。师父总说他顽皮脱跳,总也及不上师兄的性子沉静,文武是被逼着学的,大抵琴画雅事也不过是听得多了看得多了才称得上略知一二,这易理奇门更只是粗粗知晓,及不上师兄一二,每每躲懒耍滑,让师父气笑不得。

    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派上用场。想着当初被师兄连哄带逼的学下这套阵法,唇角不由多了丝说不出的笑意。

    狼群久滞不前,颇有些焦躁不安。竹儿不错目地盯着头狼的动作,电光火石之间,似是想起了什么,竟是扔了手中的火把,举步入阵。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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