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吹梦寒》分卷阅读32

    “请大少爷去柴房。”二姨娘看着竹儿,神色莫辨的道。

    竹儿微微一笑,震了震衣袖,“我自己会走。”

    “娘,咱们为什么要……”小丫头见竹儿走远,迫不及待的开口道。

    “傻丫头,真是惯坏你了。小小年纪说话哪里那么不把门儿?你理会他做什么?且让他说嘴去,什么长子,那位置,还不是你哥哥的呀?做事要有气量,犯不着呈口舌之利,明白?”二姨娘得意的笑笑,拍了女儿的小脑袋道。

    “这场病真真儿伤了元气,这几日正想着吃些燕窝粥补补呢。二姨娘既是个有气量的,想必不会计较这几口燕窝吧?”钟氏在一个婆子的搀扶下靠在门框上,声音微弱的道。只是姨娘两字咬得太重,“要说我身子骨不行呢,这大冬天的只穿一件单衫就能冻病了。”

    二姨娘面色铁青的瞪了钟氏一眼,拉起女儿转身就走。

    钟氏挑眉笑笑,旋即又垂下了眼,掩住那凄凉神色。门口的北风太寒,冻得她手足冰凉,双唇乌紫。

    莫府的柴房占地不大不小,因是没有糊窗户,北风灌进,生冷生冷。干硬的泥地上连稻草都没有铺,潮湿的空气中带着不知名的臭味,靠门的空地上有一个粗瓷碗,一碗糙米饭两片青菜叶,纹丝未动。

    竹儿抱膝坐在地上,低着头怔怔的发着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月光斜射进屋内,照下小家伙孤独的影子。这个人前还强撑着沉稳狠厉的小家伙,眼圈微红,呆滞的模样反是惹人怜惜。

    门“吱呀”一声开了,竹儿迟钝的转头看向门口,半天功夫,讶然的,“师兄?”

    “竹儿,走。”楚兰庭的目光从门边的粗瓷碗滑过,复又落在竹儿身上,声音清冷,不辨喜怒。

    “不,父亲罚我,我该受着的。”竹儿摇了摇头,没有动。

    “走,我带你去张记铺子买糖果子。”楚兰庭声音仍旧淡淡的,明明是哄孩子的一句话,在他说来却仍旧平平淡淡,清清冷冷。

    竹儿愣了一下,撇过头去不说话。他喜欢吃糖果,山里哪里有这个,何况师父还不许吃这些。所以每回他挨了打委屈了被关禁闭了师兄都偷偷的下山买糖果子哄他。师兄从不会安慰他,也很少笑,只是他的床头悄悄的多出几包糖果子,他阴着的小脸就能放晴。

    如今师兄仍旧是这么淡淡的一句话,可他还是两年前那个有糖果吃就能开心好几天的竹儿了么?竹儿忽然间觉得委屈,低声道:“我不吃,我哪里都不去,就在这儿。师兄,你走吧。”

    楚兰庭轻轻皱眉,声音沉了几分,“你这么由着性子糟蹋身体,打量我不会罚你么?”

    “命令是爹下的,我活该受罚,饿死冻死也是应当。”竹儿小声的嘟囔道。半晌没有声音,楚兰庭只是沉默着看着竹儿,神情更冷了几分。

    “师兄。”竹儿如何不知道这是师兄生气了,憋不住又仰头叫道,小心翼翼的声音带了撒娇的味道:“竹儿知道师兄对竹儿最好了。可是,竹儿真的不能走。竹儿该罚,爹罚的对。”

    “先走,等你爹回来再说。”楚兰庭叹了口气道。

    “我才不,爹会打死我的!”竹儿脱口道,旋即又拉了师兄的衣摆,“师兄只当疼惜竹儿了,好不好嘛。”

    楚兰庭沉默片刻,按住竹儿的肩膀,“莫府现在有些乱,你没必要呆在这儿。一切等你爹回来,该罚的,你跑不了。”

    竹儿怔了怔,是了,今年不止爹迟迟没有回老宅,大伯和叔叔们也都没有回。师兄特地来,到底是不放心自己的吧?竹儿低头轻声,“好。”

    “走吧。”楚兰庭也不多说,转身出门。

    “我想先看看娘。”

    “好。”停顿片刻,楚兰庭点头。

    平生只自知

    莫府的祠堂高大阴冷,地面铺着清一色的水磨砖头,虽然还是白天,四角却燃了灯烛,晃动的烛光下众人神情各异。

    三爷莫敬安和五爷莫敬冰唇角都带了丝看好戏的笑容,时不时瞥一眼门外,又看一眼沉默不语的大爷莫敬成。四爷莫敬定微微垂下眼,神色晦暗莫测。

    十来个小辈屏息凝神的垂手而立,大的已有十三四岁,小的才二三岁,怯怯的瞪着眼睛,想哭却又不敢。

    时近正午,就在众人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太叔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走进祠堂,浑浊的目光扫过眼前的晚辈,陡然绽出一丝精光,问道:“秋哥儿呢?”声音虽然苍老,中气犹在。

    跟随在太叔爷身后的莫敬韬面带风霜,也不知奔波了多久,一身素净的衣裳倒是整齐,神情沉稳锐利。他看向莫行文,“你大哥呢?”

    莫行文掩住了那一丝莫名的兴奋,躬身道:“大哥原是在柴房思过的,后来跑了。”

    莫敬韬沉下了脸,“这小畜生行事无规矩,却不能因他一人耽搁了时间,咱们开始吧。”

    太叔爷却坐在一旁闭目养神起来,“秋哥儿是你的长子,莫府男丁,立少主这样的大事儿,没有他不在场的道理。”

    莫敬韬微微皱眉,神情中流露出一丝焦灼,“如今也不知这小畜生在哪里,不如先议大事要紧。”

    “只怕秋哥儿是被二哥藏了起来,不敢来吧?”莫敬安嘴快,不阴不阳的刺了一句,被太叔爷瞪视一眼,闭上了嘴。

    “谁说我不敢来的?”清澈的童声由远及近,竹儿一进屋就行了大礼,仰头甜甜的叫道:“太叔爷。”

    太叔爷呵呵笑了扶竹儿起身,“诶,好,好孩子。”

    莫敬韬阴沉着脸色看了竹儿一眼,没有多言,请示太叔爷,“叔爷,您看?”

    太叔爷眯着眼睛不咸不淡的道:“开始吧。”

    莫敬韬点了点头,转身看向诸位兄弟,敬太叔爷为上座,又让了莫敬成的座位,这才缓缓的道:“不肖子孙莫敬韬,今于诸子侄中择选少主,承继家业,祖先在上,必佑护之。”

    “莫家二代商贾,家资虽不甚丰,所赖子孙满堂,福泽延绵。今有长兄所出嫡子莫行铭,聪敏贤孝,系长房嫡脉,以之为少主,必能振兴我莫家。”

    莫敬韬的话才说完,下面便显得有些慌乱,他们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莫敬韬不把家主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反而传给了大哥独子!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莫行文更是惊愕万分的想要说话,被四叔莫敬定按住了。这几年父亲的重视与栽培,他早已把自己当做继承人对待了,何况有了四叔五叔的支持保证,更不惧其他。他和母亲一直把求功名不成的大哥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成想父亲心中的人选会是只有六岁的小娃娃莫行铭!

    太叔爷诧异的抬了抬眼,却没有说话。长房嫡子,在莫行秋母亲被休的情况下确实是最正统不过的继承人了。若是换成莫行文,少不得还有一番波折。太叔爷的默认,让一众兄弟的说辞哑在喉咙。莫敬定紧紧的盯着莫敬韬的脸,想要瞧出一些什么。莫行文年少懦弱,一旦确立为少主,往后一切都好说。他们惧怕二哥,可是有人不惧怕二哥。抢先捏住这枚棋子,莫家将来不怕不定。只是二哥这心思……莫敬定强行拉住莫敬冰,看向同样是一脸惊诧的大哥。呵呵,幼子居位,父亲孱弱,二哥这是想把大哥的儿子往火坑里推呀。

    诡异的沉默中,只有莫敬韬一脸沉稳淡定,仿佛这一切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淡淡的道:“莫家长房嫡孙莫行铭何在?”

    “侄儿在。”奶声奶气的小娃娃,却也没有被这样的气氛吓唬住,郑重的跪在二叔身前,很有小大人的味道。

    “且慢,既是选继承人,我们兄弟公推才是,铭儿才几岁?”莫行文忍不住出声道。

    莫敬安一脸看好戏的神情。二哥养了这么一个好儿子,把他们想说却不敢说的都说出来了。

    “放肆!我还没有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了?”竹儿断喝道。说罢撩袍跪下,“儿子身为长子,未能教导好弟弟,请父亲责罚!”

    莫敬韬看了看莫行文,再看竹儿,面色复杂的叹一口气,对莫行铭道:“铭儿,如今你叔伯兄弟都在,你太叔爷也在,你跟祖宗说一声。从今日起,你就是我莫家少主了。往后继承家业,振兴莫家,全看你了。”

    “是!”清朗的声音不带一丝含糊,不同于他父亲莫敬成的惊诧,小家伙表现得大气从容。

    “莫行铭年纪幼小,承蒙太叔爷青眼,承蒙二叔和其他叔叔们看重,必定专心随着二叔和叔叔们学习经营之道,以便让竹儿哥哥安心应考,他日我兄弟互为倚仗,并众兄弟携手同行,必不负祖宗厚望,不负太叔爷厚望,不负二叔和父亲厚望,不负诸位叔叔们提携栽培!”小家伙一番话说得有些断断续续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偏偏中气十足,就连一直眯着眼的太叔爷都忍不住上下打量着莫行铭,半晌欣慰的笑道:“好,好,好。莫家有此二子,你们父亲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有此二子,自然说的是莫行铭和莫行秋。莫行秋听见小铭儿稚嫩的声音带着笃定,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是依赖,不由心中一暖。莫行文待他如寇仇,异母的弟弟们见他在父亲跟前不得意也多与他不亲厚。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小奶娃娃身上体会到当大哥的满足与责任。竹儿唇角露出一丝掩也掩不住的笑意,躬身道:“莫行秋拜见少主。”

    莫敬成也是第一次听到儿子的长篇大论,他皱眉向二弟看去,见莫敬韬微微摇头,不由再一次看了一眼小儿子。这些话竟是这孩子自己想出来的!这些年他韬光养晦,压抑着自己也压抑着儿子,却没想到自己差点就耽搁了一棵好根苗。

    只是,莫敬成的目光扫过双目通红的莫行文,才十来岁的少年,神色中全是怨毒愤恨。他轻轻叹了口气,起身道:“家主看重铭儿,是我父子的福分。只是家主自有子嗣,断无传侄不传子之理。”

    “我无嫡子,自当铭儿居之。”莫敬韬缓缓道,仿佛没有看到自己儿子莫行文的神色,只是看向大哥,一脸赤诚。

    “嫡子可以再有!”莫敬成皱眉道。

    “大哥不必再说!”莫敬韬进屋以来沉静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他忍耐了这么些年,如今被迫提前推铭儿上位,心中当真是百味杂陈。他蓦地撩袍跪下,对着莫敬成叩了一个头,直起身动情的道:“大哥自幼随父亲东奔西跑,莫家家业十之有三乃是大哥一手打拼下来。韬儿幼承教诲,跟随大哥左右,一身本领俱是大哥所授。如今父亲不在,长兄当父,韬儿万没有越过大哥的道理。大哥身子不好,韬儿只当替大哥执掌莫家,将来这一切,终究都是要给铭儿的。”

    “你……”莫敬成看着眼前的二弟,沉稳果毅的二弟再没有小时候的天真顽皮。他待二弟最近也愈发疏远客气。他以为兄弟一世相安无事,二弟能看在自己面子上照拂铭儿一二已是最好的结果了,却不料二弟自始至终打着这样的主意。他微微颤抖的站起身,半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些年的韬光养晦,他自己都忘了曾经的他也曾做出过一番事业。

    莫敬韬不待众人反应便已经起身,他转身看向莫行铭,唇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铭儿,虎父无犬子,二叔信你,”说罢他扫视了一圈,“谁还有意见?”

    “啊?”魂不守舍的不停看向门口的莫敬安回过神,忙不迭的道:“没,没意见。”

    “大哥嫡子,正该立为少主。”莫敬定平静的道。

    在太叔爷的见证下,莫行铭接过少主信物,从容的跪拜先祖,接受兄弟礼拜,莫敬韬神色微微舒缓。

    莫行文惊怒的看着这一切,半晌终于流下泪来。原来自始至终父亲都没用把他当做继承人来看。他平白受了那么多明枪暗箭,平白想了那么久未来志向,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那他算什么,他是什么?!

    不,他才不稀罕。等着瞧,总有一天他会让父亲后悔今日所为,总有一天他要站得比所有人更高更远,总有一天,他要让那个奶娃娃仰他鼻息!

    莫敬韬背对着莫行文,没有看到儿子面上的神色,他的目光全在大哥身上,自始至终沉稳如一的汉子此时竟有把持不住的激动。虽然这一天来得太早,来得太匆忙,可是……他也算对得起大哥,对得起已故的嫂嫂了!

    “既然少主已定,我还有一件事要宣布。”太叔爷拄着拐杖站起来,“你爹在世曾经立下遗嘱,如若所立少主不是莫行秋,则他存在汇通钱庄的十万两银票全归秋哥儿所有。”

    十万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莫说是莫敬安莫敬冰了,就连一直平静的莫敬定神色都变了。一个十来岁的小毛孩子,于家庭寸功不曾有,所得却比他们这些叔叔们都要多得多,老爷子的心眼都偏到肋骨上去了不曾?

    竹儿也愣住了,半晌扑通一声跪下,“爷爷!”

    “好孩子,你爷爷说了,他的竹儿志在庙堂,身上没银子怎么行呀。你爷爷说他一辈子经商,别的给不了你,只能给你留这些了。”太叔爷看了一眼莫敬韬,叹息了把话说完,“你爷爷说,不必理会你爹。你拿着这些银子,就算单另起家也可以做得比你爹你叔叔们都好。如果你不乐意,买座宅子几亩田地也是一辈子逍遥快活。”说到这里太叔爷也忍不住皱眉了,偏心成这样,别说是二小子了,他心里都有些不痛快。可是逝者已逝,遗言他是必须要尊重的。

    莫敬韬的神色倒还算平静,“既是父亲遗嘱,竹儿,给你爷爷叩头。”

    “行秋无能,给莫家,给叔叔们添了不少麻烦,也用了不少银两。”竹儿平静了片刻,缓缓道:“爷爷心疼行秋,给行秋银子,行秋身为莫家子孙,自当分文不取,以充公用。”

    “说得可好听,只怕老爷子用错了心,巴巴地把心血给了个野崽子。”莫敬安阴阳怪气的道。

    “你说什么?”竹儿猛然抬头,瞪视莫敬安。

    “你还有没有点规矩,这么看着长辈?”莫敬安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旋即扬声道:“什么充作公用,你本来就不是莫家子弟,是抱来的野种,这些外边大街小巷都传开了,你还好意思厚着脸皮要这笔银子?莫家本来就不该给你出这笔银子,你还是将来慢慢还清了银子再说吧!”

    “莫敬安,你才放肆!”莫敬韬沉喝道。莫敬安心有余悸的看一眼二哥,不服气的沉默了。莫敬韬的目光缓缓扫过几个弟弟,“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不服气。可是当初救莫行秋的银子是从我个人私帐上出的,不曾动用公帐一分银子!如果你们还觉得不够,还需要多少,将来我一一还清!莫行秋年纪小,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还有你,莫敬安,你也好意思说公帐,你也配说莫家?我问你,前年你挪用公帐三万两银子的亏空,是谁给你填上的?!”

    莫敬安嗫嚅了说不出话,半晌嘟囔一句,“一码事归一码事,我挪用公款和这小子是野种有什么干系?”不只是莫敬安,就是莫敬定莫敬冰兄弟两个也沉默了不再说话。他们兄弟手脚都不算干净,这些年哪个没有把柄拽在二哥手上?这也是为什么莫敬韬在位一日他们一日不敢明着和二哥闹翻的原因。

    “够了!”太叔爷气得顿了顿拐杖,问莫敬韬,“老二,我问你,他说的是真的?秋哥儿真不是老莫家的孩子?”

    《御宅屋》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