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吹梦寒》分卷阅读33

    “是真的。”莫敬韬沉默片刻,淡淡的道。顾不得身后大哥焦急愤怒的目光,也顾不得太叔爷颤抖失望的神色,他一把拉起惊讶呆滞中的竹儿,环视诸位兄弟,“竹儿虽不是莫家子弟,却叫着我一声爹,就是我儿子!我一日在,一日不许你们动他!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们背后的那些肮脏事,今日我把话说在这儿,你们仔细掂量!”

    竹儿忍不住仰头看向莫敬韬,爹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沉默冷厉,爹从来不亲近他,爹苛责他打骂他。可是也是爹能义无反顾的挺身而出站在他面前。也许爹不喜欢他,可是爹说,自己叫着他一声爹,就是他儿子。爹说,只要他还在,就不允许旁人动他。竹儿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切,谁稀罕?我有师父有师兄还有先生,谁稀罕?然后忍也忍不住的红了眼圈。哪里有这么傻的人啊,明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儿子还玩命一样的千里奔波。

    “二哥当真是情深义重。小七就不明白了,二哥肯认一个不相干的小子,为何对小七,对父亲绝情至此?”诡异的沉默中,平静的声音带了几分不屑愤怒。

    如见救星一般,莫敬安莫敬冰同时回首看向门口,面上是掩也掩不住的喜色。

    莫敬韬惊诧的看向门口,不可能,他怎么会来?他不是明明已经……

    门口,七爷莫敬康一身得体的长衫,逆光而立,洒脱中带着威严,愤怒中带着沉痛无奈。

    天寒色青苍

    “七叔?”竹儿不确定的喊了一声,小七叔黑了,也瘦了,双目还是一如既往的有神,只是再没了往日的温暖。小七叔的目光落在爹的身上,冰寒刺骨。

    莫敬康没有进门,只是在祠堂门口跪下,“爹,小七不孝,回来迟了!”

    太叔爷惊疑的不定的看着莫敬康,“这是怎么回事?你先起来说话。”

    “小七今日来,只问二哥一句话。”莫敬康摇头看向莫敬韬,语声冰寒,“爹的死,与二哥有没有关系?”

    “有。”莫敬韬沉默片刻,平静的点头。

    “好!二哥痛快!”莫敬康呵呵冷笑数声,对着太叔爷叩头,“小七来,请求重入莫家的门!小七生是莫家子孙,死是莫家鬼魂!”

    太叔爷顿了顿拐杖,声音颤抖嘶哑,带着滔天的怒火,“小七当初是怎么回事,你爹是怎么死的?老二,说话!”

    莫敬韬紧紧的抿着嘴唇,沉默了没有说话。

    “二哥不敢说。”莫敬康淡淡的开口,“二哥怎么敢说,毒害幼弟,害死父亲,二哥怎么还敢站在祖宗面前,二哥不怕天天举头三尺吗?!”

    “亏了小七当年满心内疚的以为是自己的不孝害得爹病发身亡,以为自己的任性给莫家带来麻烦。小七当年落魄远走,连爹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两年,两年里小七为了还债什么都做过,没吃过一餐好饭,睡过一次好觉!直到近日小七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二哥设计的一个局。”莫敬康的神情似哭还笑,“二哥,二哥!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怎么忍心?!”

    莫敬康的一番话说得在场诸位都动容了,太叔爷更是红了眼圈,他素来重嫡庶,可是独独对这个庶出的孩子有着深刻的印象。当年那个潇洒优秀的少年,当着他的面仍旧毫不惧场侃侃而谈,出身不高胸怀不小,他见了不过几面就喜欢上了的孩子。得知这孩子做下的荒唐事他不止一次痛恨惋惜过,原来竟是这样吗?太叔爷看着身侧挺直沉默的莫敬韬,莫敬韬从小沉默固执,可是行事沉稳妥帖,果断干脆。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也都看在太叔爷眼里。他不止一次替过世的侄儿高兴过莫家能有这样的家主。可是,如果康儿说的是真的,如果……太叔爷的神色几经变换,犹豫而痛心。

    “七叔,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爹他,他不是这种人的!”竹儿看了小七叔劝道。

    “不是?呵呵,你为什么会进莫家的门?因为二哥需要一个嫡长孙!我为什么会惨遭暗算?因为爹对我的重视与日俱增!你以为我的二哥是什么人?呵呵,竹儿,他欺你瞒你十余年,你还叫着他一声爹?”莫敬康微微冷笑,直视着莫敬韬,“二哥,我说的都对吗?”

    “证据呢?只凭你空口白话,就要陷我爹于不义?”竹儿脱口道。

    太叔爷一怔,目光重新回到莫敬韬身上。是呀,证据呢?也许这只是小七为了回来耍的手段呢。

    “你想要怎样?”莫敬韬平缓的开口,却让莫敬定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还以为会有一场好戏,最少也是个两败俱伤;没想到二哥承认得这么痛快!

    “小七只想回莫家。”摇了摇头,莫敬康的唇角流露出几分苦涩。

    莫敬韬微微点头,转身跪下,“不孝子莫敬韬有违祖训,不仁不义,自绝于先祖,无颜列祖列宗,请族长治罪,请大哥责罚。”分明残忍无情的一段话,他却说得平静无痕。

    “老二,你可想好了?”太叔爷神色不定的看着眼前的侄孙,“这等重罪,家法不是你能承受得起的。如果另有隐情,你只管说。”

    “二弟,你先起来,七弟所言是否属实,还待查证。如果你真是……大哥绝不轻饶。”莫敬成沉声道,一改往日的散淡。

    “不必。”莫敬韬摇了摇头,“七弟被我陷害,如今合当重归莫家。”

    “你!”太叔爷指着莫敬韬,半晌咬牙道:“好,好!莫家竟然出了此等逆子!你好!”

    “太叔爷!”竹儿见太叔爷摇摇晃晃几近晕倒,上前搀扶。太叔爷眯了眼看竹儿,先前还视竹儿为心头肉,这会知道疼了十多年的重孙竟不是莫家骨血,不由一阵恶心心寒,他推了竹儿一把,转头看向莫敬成,“老大,你是嫡长子,如今莫家出了这样的逆子,你就是莫家家主。你说说,该怎么办?”

    太叔爷的嫌弃让竹儿的手僵在半空,旋即垂下了眼。他从小就被爷爷抱在怀里一遍一遍的哄着说着,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莫家嫡长孙,要担负起振兴莫家的责任。可是如今才知道,自己什么也不是。他是爷爷疼了十年的嫡长孙,却原来连莫家子孙都不是。

    竹儿扭头看向仍旧笔直的跪着的父亲,这是真的吗?你真的为了少主之位抱我进莫家,为了家主之位害了爷爷?

    爷爷,让竹儿想想就觉得温暖的词。不,怎么可能!如果真是爹害死了爷爷,这让他情何以堪?!

    “叔爷,如果二弟真的犯下这等大过,必当严惩不贷。只是如今只有一面之辞,不足为证。兹事体大,仍需严查之后再定。”莫敬成缓缓的道,神情冷厉。

    “不需再查。”莫敬韬摇了摇头,抬头看向大哥,目光中有歉疚,还有捉摸不透的复杂。

    莫敬成愣了愣,紧皱的双眉看出他的担忧与不赞成,可是莫敬韬的神色仍旧没有变化。半晌,他起身跪下,“敬成身为长兄,督教不严,愿代二弟受罚。”

    “大哥!大哥是莫家家主,岂能为敬韬一个逆子承责?敬韬不孝,诸子年幼,全都仰仗大哥了!”莫敬韬说着,又对太叔爷磕了一个头,“不肖子孙莫敬韬恭领家法!”

    莫敬成一震,看向莫敬韬的几个孩子,缓缓起身,再没有看二弟一眼,转身的瞬间,眼中已含泪水。他知道二弟这么做一定有二弟的道理。这些年,二弟行事他这个大哥越发看不明白了,可是,可是……二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他眼睁睁看着二弟承受家法,是何等残忍。

    “你所犯罪状,死不足惜。”太叔爷摇了摇头,沉痛的开口,“念你数十年来有功于莫家,念你终是莫家血脉,死罪可免,活罪难容。杖责五百,逐出莫家,你可服气?”

    “服气。”莫敬韬的声音仍旧没有波澜。

    沉闷的杖声在祠堂响起,莫家几兄弟幸灾乐祸的目光下,莫敬韬笔直的跪在祖宗牌位前,仿佛感觉不到背上的疼痛。

    竹儿捏紧双拳看着这一幕,他在爹严厉的家法下辗转不止一次,却第一次觉得这声音这样冰寒刺耳。

    莫敬韬害死了爷爷,他活该。他害死了爷爷!可是,可是千里奔波的人不是他吗?站在自己身前坚定的说自己叫了他一声爹,就是他儿子的人不是他吗?不,爹他怎么可能害死爷爷,怎么可能?

    不,爹他自己也承认了。爹他能为了少主之位抱自己回莫家,为何就不能为了家主之位加害爷爷?

    竹儿强迫自己扭过头去,不,他活该。

    “爹!”小五弟莫行业惊恐哽咽的声音在祠堂里分外凄惨。竹儿忍不住回过头去,爹青色的长袄浸透血渍,一片刺目。

    “不,停下,停下!”竹儿再忍不住扑了上去,“住手!”

    “竹儿,放肆!”莫敬韬虚弱的声音威严不改。

    竹儿没有理会,而是倔强的挡在莫敬韬的背后……也不说话。

    “把他拉开!”太叔爷恼怒的开口,“莫家行家法,哪里轮得到你放肆!”

    有家丁要上前去拉竹儿,竹儿瞪眼厉喝,“谁敢?!”

    莫敬成叹了口气,躬身对太叔爷道:“莫行秋是衡文书院的学子,虽无功名在身,毕竟是读书人。他如今不是莫家子弟,若万一伤了他,怕要触犯律法。”

    “哼。”太叔爷沉默片刻,挥了挥手,“罢了,莫敬韬,从今日起,你再不得进莫家的门。”

    “谢叔爷,谢大哥。”莫敬韬稳稳的叩了三个头,起身却是微微一晃,险些没有站稳。

    “爹。”竹儿低声叫了一句,扶住莫敬韬。

    “来人,扶二爷回房。”莫敬成掩住担忧,高声吩咐道。

    “大哥,叔爷都说了再不许二哥进莫家的门了,莫家哪里有他的住处?”莫敬安阴阳怪气的问道。

    “阿信,我在青石镇还有一处私宅,带二爷过去养伤。”咽了口气,莫敬成对身边的家丁道。

    “私宅?私宅不是莫家财产?”莫敬安不依不饶,“还有,这家丁也是莫家的,难不成也要跟了去服侍?”

    “二弟他再多不是,也是你亲二哥!他如今身上还带着伤!”莫敬成低喝道。

    “行了!”太叔爷疲惫的挥了挥手,“老大,你的人送他到了宅子就回来。”

    太叔爷发了话,下面自是一片安静不语。莫敬成担忧的看了一眼二弟,再没多说。

    莫敬韬轻轻笑笑,“谢叔爷。谢大哥。”他的目光落在小儿子莫行业身上,终于有了丝暖意,淡淡的道:“爹不在,好好听大伯的话,明白吗?”

    “爹。”小家伙才四五岁,小脸上满是泪痕的点头,“业儿听话,等爹爹回来。”

    “文儿。”莫敬韬看着莫行文那愤怒惊惶的神情,微微闭上了眼,旋即沉声道:“爹不在,照顾好弟妹。”

    莫行文咬着嘴唇,恍若未闻。不,他凭什么教训自己?利用了自己不说,还是这样不仁不孝之徒,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没有等到莫行文的回答,莫敬韬苦涩一笑,淡淡的,“走吧。”

    竹儿紧紧扶着爹,感觉到爹微微颤抖的身子,忍不住轻声,“爹,慢点。”

    路过仍旧在门口跪着的莫敬康时,莫敬韬的脚步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复杂,却没有说话。

    莫敬韬的长衫已被鲜血浸透,没有轿子,他只能一步一步的向前挪。他的背影本该是落魄的,身无长物,只有一个家丁一个孩子相随。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透着一种坚定。从祠堂到莫家门口的一段路,不算太长,却仿佛没有尽头。深冬的雪花旋转飘落,寂静而寒冷。天色已暮,祠堂的灯火尤为显眼。

    暮色风雪中,竹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再与他无关的莫家祠堂,在那里,爷爷曾经抱着他指着画像一个一个数过来,祠堂边的小花园里,有他贪玩淘气留下的足迹,清脆的笑声还在耳畔,所有的一切却仿佛那飞落在树丛深处的雪花,踪迹无处可觅。

    爷爷。竹儿忍不住喃喃低声,满面冰凉,有如融化的雪。

    肝肺皆冰雪

    灯花渐冷,雪光透窗,院子里时不时传来轻微的折竹声,这一场雪竟是出乎意料的大。黎明时分,天地间尤为寂静。莫敬韬趴睡在床上,背上的伤已经上好了药,缠上纱布,有暗红色的血渍浸出。即便是在睡梦中,他的神情依旧严冷而克制。

    窗外寥寥几声鸟叫,莫敬韬缓缓醒转,侧头看到竹儿趴在床边睡着的小模样,怔了怔,苦笑着坐了起来。

    “爹,你醒了,我去买粥。”莫敬韬的动作惊醒了竹儿,他连忙起身道。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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