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箫吹梦寒》分卷阅读30

    “承蒙一路照顾,咱们,就此别过。”杜先生拱手道。

    “先生为何不去衡文书院?以先生才华,必可入的。”竹儿问道。

    杜先生淡淡摇了摇头,“非子美所愿也。”

    竹儿握杯的手紧了紧,他该知道的,杜先生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他的志向仍旧是得济苍生。沉默片刻,竹儿淡淡的开口,“只可叹,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值得吗?半生碌碌,颠沛流离,还要坚持下去?

    “是。”杜先生一怔,低低叹息一声,饮尽杯中残酒,“保重。”

    脚步声渐远,竹儿忽然回身举杯,“先生保重!”

    “螃蟹小饺来喽——客官您尝尝,本店的招牌菜。”

    竹儿兴致缺缺的尝了一个,外酥内鲜,鲜肉中有蟹黄的滋味,美味异常,他的心情竟忽然又好了起来,忍不住吃了一个又一个,待到反应过来时,盘中已经剩不下几个了。他不好意思的偷眼看师兄,夹了一个小饺子到师兄碟子里。

    楚兰庭一身墨色竹叶暗花长衫,神情清冷,见小家伙贪吃的模样也只是眼底流露几分笑意,把一碟小饺子全部推到竹儿跟前,淡淡嘱咐,“蟹肉性凉,不可贪多。”

    竹儿不情愿的应了一声,打消再叫一份的念头,转而叹道,“可惜杜先生没尝到。”

    “为志向而奔走,何叹之有?”楚兰庭的声音依旧淡淡的。

    这话乍听有点莫名,竹儿却咧嘴笑了,“为师兄这句话,竹儿喝一杯!”

    “还要赶路,不许多饮。”楚兰庭声音里隐约透出几分不悦,阻止道。

    竹儿悻悻的放下酒杯,倒也不敢多喝。

    “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你随你师兄回山里读书,功名未就,不可轻怠。”莫敬韬不知何时上楼来,面色阴沉,语气倒还平静。入了江南,莫敬韬便换了一身灰色绵绸厚袄,略微掩住清瘦的身形。

    竹儿起身敛色,“爹。”又问道,“可是因为竹儿?”爹为了自己动用那么多银子,其他叔叔们多半会有意见吧?虽然爹自己说只是动用的存银,未伤到莫家筋骨,可是单为一子损失巨大,竹儿不信这事能这么轻松过去。再说了,爹离家那么多天,弟弟们又都还小,家里怕有不少人趁机作乱的吧?

    莫敬韬看都没有看竹儿,“与你无关。”

    “竹儿也是爹的儿子,是爹的长子。爹,让竹儿陪您回去吧。竹儿跟着爷爷学了这么些年,不会给爹丢人的。竹儿给爹赚银子,帮爹的忙。”竹儿仰了头甜甜的说,眼中全是期待。

    “放肆!我的吩咐,你没听到?”莫敬韬皱眉冷喝道。

    “爹!爹为什么不让竹儿跟在您身边帮衬着您?竹儿比弟弟们年长些,自忖资质也不差。再说了并不耽搁读书的。”竹儿委屈的道,自己好容易下定决心留在爹的身边,爹却根本不要自己。

    “我身边,有你二弟。”莫敬韬低沉的声音不带片刻犹豫。

    竹儿愣了一下,二弟!是了,他都快忘记了,二弟才是爹最喜欢的儿子,是爹心目中的家族继承人。他明明已经不可能继承莫家产业了,可是爹仍旧怕他越过二弟去,危及二弟地位吧?那他这个嫡长子又算是什么?不,他现在连嫡长子也不是了,因为娘已经被爹……亏他还在幻想什么父慈子孝。想到这儿,竹儿心中又是生气又是酸涩,忍不住冲口而出,“对,二弟才是你最心爱的儿子!你的继承人!”

    “你混账!”莫敬韬低喝,“谁教你的规矩?”

    “爷爷教的!”竹儿梗着脖子道。

    莫敬韬强自压抑了怒气,指着竹儿道:“别逼着为父在这儿动家法!”

    竹儿还要说话,莫敬韬已经拂袖起身,“我没时间在这里与你计较,你好自为之!”

    “竹儿也不稀罕!竹儿只求父亲把我娘还给我!”

    “你娘?你是我儿子,你娘是我什么人?还给你?”莫敬韬的声音带了一丝嘲讽。他走近竹儿,冷淡的无情的,“再说,是她自己偏要留在莫家,没人逼她。”

    竹儿难以置信的看着父亲,莫敬韬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平淡,“你母亲在青石镇老宅,你可以去见她。”

    看着莫敬韬从容离去,竹儿呆愣在地上,爹这是什么意思?是了,爹厌恶娘亲,苛责娘亲,也讨厌他。既然这样,爹为什么还要去京城,还要……他扯下身上的披风追上去,“还给你,我不要!我不稀罕!”

    莫敬韬脚下微顿,看也没看身后的儿子,淡淡的,“父母赐,无敢辞。”

    秋将尽,西北风呼啸而过,饶是竹儿自幼习武,也觉得冷。他拿着手中那件犹带暖意的披风,看着爹远去的背影,终究不舍得扔在地上。耳边是围观人群的讨论声,“这孩子怎么这样?”

    “他爹脾气真好,这要是我家小子敢这么冲着我吼,一早打烂屁股了。”

    “瞧这孩子穿的,必是家里骄纵惯的,我看他爹自己都没披这么好的披风。”

    “好怎么了?没听到人家说吗?不稀罕!”

    “竹儿,可要追上去?”师兄清冷的声音响起,周围嘈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竹儿仰头,勉强笑笑,“不必了。”爹说的那么明白了,他还非得赶着上着追上去凑到爹身边不成?

    楚兰庭清冷中隐约有一丝不悦,让人不敢靠近。他低头看着竹儿,小家伙坚强的没有红眼圈,仰着头几分倔强,明明想哭还强忍着的表情。如果这是一年前,莫敬韬敢在他面前这样对竹儿,他定不会让莫敬韬轻易离开。可是如今,他看到了莫敬韬怎样为着竹儿奔走,所以他只是淡淡的对竹儿说,“放心,包裹里还有银子。”

    青石镇仍旧是老样子,晓风寒,橹声遥。晨星依稀在,雾薄灯火稀。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竹儿喝得不急,一股暖流顺着胸腹而下,略微懒散的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他抬头看掀帘而入的师兄,笑了没有说话。

    楚兰庭放下手中的几个荷叶包,淡淡的,“称意了?”

    他最喜欢喝得酒,最喜欢吃的菜。竹儿连连点头,“恩,竹儿小时候在这儿偷买酒喝……”说到这儿,忽然打住,偷眼看了师兄仍旧平淡的脸色,才笑道:“别看这里偏僻的很,看起来又旧又破的,酒真真儿好的很呢。”

    又是大半年没有回来了,这江南安静的小镇依旧,竹儿忍不住多喝了两杯,忽然就红了眼圈。他眨了眨眼睛,强忍着那一股酸涩的味道,对楚兰庭道:“师兄,待会儿你先回去吧。”

    “想陪你娘?”楚兰庭问道。

    “不,竹儿偷偷看过娘了,她现在,很好。”很好,穿着很好,吃的也很好,面色也不错。

    “也好。”楚兰庭不再多问,点头道。

    兄弟两个吃得差不多了,竹儿当先掀了帘子出去,淘气的,“师兄说好了,你请我啊!”

    楚兰庭无奈的摇了摇头,小家伙刚才顺手摸走了包裹里的银子,当他没有瞧见?他从容的从怀里摸出一两碎银,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缩在柜台后一身粗布麻衣打着盹的老头儿,放了银子在桌上,也没有做声,转身看竹儿沮丧的样子,淡淡嘱咐,“再不许夜里走山路,听到没有?”

    “恩。”竹儿吸了吸鼻子,乖巧的点头。

    北风呼啸而过,竹儿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默默站了好一会儿,郑重的跪下,“爷爷。”哽咽的声音在寂静的山里分外清晰,“爷爷,孙儿不孝,看您来了。”

    “孙儿不能承继家业,振兴莫家,虽然考中了衡文书院,却是功名未就,辜负了爷爷的期望和教导,孙儿,孙儿不敢来见爷爷了。可是竹儿想爷爷呀,竹儿做梦都想爷爷,爷爷……”

    墓碑静静的伫立无言,冰冷的大理石如何能知道人间的悲喜离合?那冷冰冰的碑文刺痛了竹儿的眼睛,耳边仿佛想起爷爷那宠溺怜惜的声音,“傻小子,咱们才不稀罕那些,爷爷可舍不得咱们竹儿吃那些苦。”

    竹儿嘴角露出一丝回忆的笑容,想起爷爷每次最舍不得看他哭了,又慌忙的拭干眼泪。他就这么安静的跪着,陪在爷爷身边,直到阳光直射进林内,初冬的阳光不暖,却仍旧驱散了林间冰寒的雾气。小小的孩子孤单的身影在偌大的林子中间,显得那样渺小。

    楚兰庭安静的坐在窗前看书,远远的楚云潇端了碗走来,他却兀自不觉。

    “趁热喝了。”楚云潇的语气不严厉,却很沉肃。

    楚兰庭也不多说,安静的喝着碗中的羊肉萝卜汤,不疾不徐,仿佛是在完成任务。

    楚云潇没有催他,看他放下了碗方才问道:“见到了?”

    “是。”楚兰庭平静的点头,神情不见波澜。

    楚云潇看着自己这个永远清冷平淡的大弟子,眼底闪过一抹无奈与疼惜,叹道:“可放得下?”

    “放得下。”楚兰庭神色微动,旋即垂下了眼道。

    楚云潇笑叹,“纵便是放不下,也是人之常情,没有什么。”

    楚兰庭一怔,看向师父。楚云潇却转了话题,“竹儿呢?这小子可是长了教训?”

    提起竹儿,楚兰庭的面色柔和一些,“小师弟这些天,心情不大好。”

    听到楚兰庭隐晦的求情,楚云潇倒是笑了,“他也吃足了教训,暂且饶过他这一次罢了。”

    楚兰庭不见笑意,却隐约松了一口气。

    竹儿回山的时候,尚不知自己躲过一劫,吃晚饭的时候师徒三人谁也没有提起这件事,竹儿忐忑的吃了两口,食不知味。偏偏师父和师兄都不停的给他夹菜,长者赐,不敢辞。竹儿苦着小脸吃了一餐没有滋味的饭菜。

    晚上沐浴过后,一身清爽的竹儿犹豫半天,还是决定主动一点,争取减刑。

    楚云潇正在制作成药,见门外探进个小脑袋不由摇头沉声道:“进来!”

    竹儿规规矩矩的在师父跟前跪下,“师父,竹儿行事鲁莽冲动,请师父责罚。”

    楚云潇看了他淡淡的问,“自己说,该怎么罚?”

    竹儿咬唇偷眼看师父,想从那沉静的面容中看出些端倪,终是没有。他怯怯的看了看师父手边的戒尺,鼓起勇气走到床边趴下,伸手褪了小裤子,头埋在被子里,闷声闷气的,“请师父责罚。”

    冰冷的戒尺贴上来,竹儿无端打了个寒颤,扭头哀哀的,“师父。”

    “你爹没打你?”楚云潇问。

    啊?竹儿愣了一下,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立马挨了一板子,“问你话呢!”

    “打,打了……”竹儿委屈的小声道。伸手想要揉,却不敢。

    “哼,我看打得轻了,就该天天揍你一顿,让你教训。”楚云潇严厉的道。

    “师,师父”竹儿忽然想起爹气得要命却顾及他才出狱身子骨虚弱的无奈模样,不知怎的有些跑神。

    “男儿当有胸襟气度,无论你爹对旁人如何,他肯为了你千里奔波,总是实情。”楚云潇沉声说道,见竹儿呆着,又打了一板子,“了?”

    “了。”竹儿哽咽道。

    “起来吧。”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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