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玦》分卷阅读19

    如果李洸当真谋逆,为什麽皇帝却说「他并没有错」?如今自己已经不在翰林院,表面上与帝王的接触也少了,李洸这样亲近自己,又想图谋什麽?

    再来,皇帝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李洸家里遣王家嫂子来说媒的事?

    娘亲答应了,陛下会怎麽想呢?

    他会怎麽想呢?

    沈倬好像听见李豫紧贴著耳朵的细语:「昭儿,朕会等你。」他巍颤颤地向门口走去,周氏慌乱地唤道:「昭儿去那?」

    沈倬顿了一下,侧著头虚弱地说道:「娘,天晚了,娘亲先去歇下吧!」说著便走了出去。待周氏反应过来,追了出去,沈倬已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哪里还看得到影子?

    周氏抬头,月色黯淡,星子却清晰可见,一条长河横贯了没有尽头的夜空。星汉的一侧,牵牛星朦朦胧胧地,让浮云遮去了忧伤的光芒。

    作家的话:

    青玉玦36

    过了戌时,天上的星河似乎也黯淡了些。沈倬在家仆的引领下穿过漆黑的小院,眼前正是李洸的书房,里面隐隐绰绰的燃著明灭的烛光。门扉之後,正是那头发斑白的长辈。

    「你来了。」李洸像平时那样招呼著,丝毫不觉得招待一个深夜拜访的僚属是多麽怪异的事。

    沈倬也就自然地走进了屋里。

    他首先注意到的,不是架上那整整齐齐的书,而是案上那枚即使在黑夜中依然碧绿夺目的青玉。

    李洸注意到他的视线,笑著走到案边,拿起那枚青玉:「你记得这?」

    沈倬感到一种莫名的惊惧紧紧扯住他的喉头,让他发不了声音、说不了任何的话语。他僵硬的点头,记得──当然记得!那是他幼时一直挂在胸前的青玉。

    什麽时候不见的呢?

    有一天周氏拿著它,说:昭儿,盎中无斗米储了……

    他笑著对周氏说:不要紧,昭儿舍得。

    即使心里怎麽舍不得,嘴里他还是说了,舍得。

    那是他从小戴在胸口的青玉。

    为什麽会在李洸手中?

    「坐吧!」李洸指了一处,说道:「这件事情,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应顺二年,潞王之乱,杜光宇在中都郊外的芦苇荡巧遇了仓皇逃难的光宗李从厚与年仅八岁的大长公主李常宁。当时,李洸正在雁门关,他打开关口,接纳了躲避潞王追兵的一行人。後来潞王之子李重美带著胞妹赵国公主李惠明前来,光宗与赵国公主在兵乱之中结为夫妇,吸取了叛军一半的势力,终於以雁门关为中心,扫平中原,收复江南。

    光宗二次即位,找回了兵荒马乱中失散的孔皇后,於是一个後宫却有两个女人分治:孔皇后与李皇后。

    清泰三年立冬,李豫出生,潞王兵败自缢。

    李豫一出生便注定失去了外戚的支持,他能安然地成为王储,只因为他是光宗唯一的儿子。而这个「唯一」也在中兴十年破灭。

    中兴十年,夏季,蝉声断断续续的,一辆篷车停到李洸後院的小门边,从车上下来的民妇是光宗的胞妹、大长公主李常宁,她的怀中抱著一个沉睡的婴儿。

    「陛下将要做的,是会让杜家满门灭绝的事。於忠,我要顺应陛下的心愿;於孝,长兄如父,我不能违逆他。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让杜家的血脉不绝。」

    李洸将那脆弱的婴儿抱在怀里,眼前尊贵的公主曾是他仰慕的女人。

    「倬彼云汉,昭回于天。王曰於乎何辜。这孩子从此单名倬,双字昭回。替我将这孩子送走吧!天涯海角,莫要让他回中都来,莫要让他知晓自己的身世。」

    大长公主离开後,李洸伸手摩娑著婴儿稚嫩的面容,想从孩子的五官里分辨一丝丝他生母的轮廓。也就在此时,他看见了一条缠绕在脖颈的细绳,顺著那条细绳从衣襟里拉出一枚通体碧绿的青玉。

    本来睡著的孩子睁开乌溜溜的双目,伸手抓向那枚青玉。

    这枚青玉跟著孩子一起送给了当时无子的沈用和夫妇,之後便随著夫妇俩离开中都。

    紧接著是太仓之乱、雍王薨、大长公主府邸大火,李洸护著沈用和夫妇辗转流离,直到沈用和病殁,周氏带著当年的婴儿回去幽州,转眼便到了建德十年。

    「听说你想下场应试,你的养母周氏寄还了这枚青玉。」李洸对沈倬说道。

    周氏将沈倬当作自己的孩子抚育,她只想自己的孩子万事顺遂、平安如意。何况失去了那枚青玉,便失去了能够证明身世的唯一凭藉。沈倬只是沈倬,和亡绝的杜家无关。

    沈倬接过那枚青玉,感受它握在掌心时熟悉的气息。蓦然抬头问道:「我的生母与养母都不希望我知道自己是谁,为何你要告诉我这些?」

    李洸笑了笑:「因为,我知道,这枚青玉的主人,并非大长公主的孩子。」

    沈倬不解地握紧了手中的青玉。「什麽意思?」

    中兴八年,李洸由枢密副使自请入翰林院,李豫在翰林院读书。李洸对幼时李豫的其中一个印象,便是在阳光洒落的窗边,一手握著书卷,一手摸著腰间的青玉玦……

    中兴十年,大暑,李豫在荷香满溢的祥云宫偏殿里解下了腰间的青玉,将丝绳系上李昭的颈项,把青玉塞进襁褓之中。

    那是一枚雕刻精致的青玉玦,玦口的一端是牡鹿卧伏的灵芝,另一端是回首嘶鸣的鹿首。「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这是宴飨群臣、君臣尽欢之意。李豫十分喜爱,总是佩带在腰间,但是那天却没有一点犹豫地系在了婴孩的颈项。

    沈倬静静地将青玉玦系回颈上,慢慢地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向门边。身後传来李洸的声音:「你是先帝遗诏中应该登基大宝的人,你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你所侍奉的帝王只是个窃占君位的逆贼!」

    沈倬回头,问道:「那麽,你又是什麽?」不等李洸回答,他猛然推开门扇,快步踏了出去。

    身後仍传来李洸的叫喊:「我是忠臣!我是先帝光宗的忠臣!」

    沈倬越走越快,最後跑出了李洸府邸。

    作家的话:

    青玉玦37

    记忆里,曾有那麽一个午後,莲花正盛开著,李豫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笑问:「我记得那年在净山寺见到你,听你唱了一首曲子,什麽采莲、莲花、莲子的。」  沈倬开口:「陛下说的是这个吧!」然後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小时候沈倬常听周氏哼著这首曲子,只觉得有种难以尽诉的缠绵悱恻,年少情窦初开後方才明白,原来这是相思不得见、相爱不聚首的苦楚。

    离开中都那天,沈倬托孙道明隔日早朝後将一个匣子送给李豫,匣子里有七夕那日李豫给他的令牌,还有一块青玉雕成的玉玦。

    李豫打开匣子,指尖轻轻触碰那枚青玉。此时王元时已经随沈倬赴任,身边只剩孙道明。李豫抬头一笑,对孙道明说:「道明,朕和昭儿看了一出传奇。刚开场的时候,还以为台上说的是曹操与杨修,听下去却成了汉哀帝断袖、弥子瑕分桃;正以为要说到华山畿、生死不离,到头来竟是赵氏孤儿、下宫之难。你说写这传奇的人有不有趣?」

    孙道明不明白话里的意思,茫然的看著李豫不作回答。李豫这才想起孙道明是慈圣宫之变以後才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之前的事情他一点也不晓得。

    挥退孙道明後,李豫独自坐在紫宸殿中,直到漠漠的曙色充满了天地之间,他的手里仍紧紧抓著那块青翠碧绿的玉玦:「朕是孤,孤是寡人,孤是寡人……」

    而远方的沈倬正坐在船舱中,船外是浩荡的江水。

    「娘亲还记得那年从幽州到中都去的小舟吗?」沈倬问道。

    周氏微笑著说:「记得,那船远远没有现在气派。」

    「那当然,这是官船。不只大,还走得快。」沈倬说著,面上看不见喜色。

    周氏关切地问道:「昭儿想什麽呢?」

    沈倬犹豫了一会儿,问:「娘亲,昭儿真希望这船再快一些,可是又希望它不要这麽快。」

    「昭儿舍不得了。」周氏肯定地说道。

    沈倬点点头。

    江水浩荡,烟波淼淼。周氏打起竹帘,看向起伏的江面:「那年回中都去,娘想了很多。从把昭儿抱在怀里的那一刻,昭儿便是娘亲的孩子。一个做母亲的,只想自己的孩子快乐、平安、如意。男人做大事业的,总有太多顾虑,我只是个女子,只想自己的孩子好。」周氏叹了一口气,回头对著沈倬说:「你既然决意放下身世,那在他人也中,你便只是以色要宠的婢妾。昭儿,你要想清楚,你想成为弥子瑕?还是希望成为董贤呢?」

    沈倬默不作声。

    周氏正色的说道:「即使你不愿争那名位,今天有一个李洸知道当年的事,明日是否还会有一个李洸?李洸抱著你来的时候,身边有僮仆、有马夫。谁能断言大长公主做这些事情还有谁人知晓?」

    沈倬听著周氏的话,思绪却飘到很远的中都。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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