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玦》分卷阅读18

    离开孙府前,李豫塞给沈倬一面入宫的令牌。

    「朕知道昭儿无断袖之意,可朕却有分桃之思。此去扬州,或许一别经年。若是昭儿也有相思意,便持这令牌入宫。」说著,顿了一顿:「朕明知道你年纪还不大,男女情爱都未曾有过,但是──昭儿,朕会等你,你去扬州前,朕等你;你到了扬州,朕也等你;你从扬州回来述职,朕还是会等你。」

    几日下来,这段话成了少年无法排解的心事。

    到扬州赴任的日子已经订在岁末,随著离开中都的日子一天一天逼近,即使李豫说会等他,沈倬还是惶惑不安。以前虚应故事的诗赋都拿出来看,一会儿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便产生一股冲进宫城的冲动;一会儿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於是又却步了。

    一日酉时,夕阳西下,沈倬正离开工部,便见到张溯站在庭中梧桐树下。

    张溯年方二十二,文才极好,诗赋俱佳,且面如冠玉,唇若涂脂,眉清目朗,一时风动中都。说起来,张溯本来应该在建德十三年便来中都应省试的,若不是……沈倬胡思乱想著,走向梧桐树。

    「从时哥哥怎麽一个人站在此处?」

    张溯猝然看见沈倬,吓了一跳:「是昭儿啊……」

    沈倬歪著脑袋想了想:「孙大人礼部在另一头呢,从时哥哥莫非在等昭儿?」

    张溯苦笑:「难怪陛下说:昭儿真有杨主簿之捷悟,正合朕意。」

    三个月前,李豫偕同孙道明至通州考察州学。因张溯曾在州学读过书,便也一起跟上。至於沈倬?沈倬自己猜想,应该是帝王怕路上枯燥烦闷特意找来凑趣的吧!路上遇到一批读书人在茶楼里高堂阔论,说起自己为官必定如何如何的宏大抱负。李豫听著,忽然悄声问沈倬道:「昭儿怎麽会想当官的呢?」

    那时沈倬正捧著热茶喝,差点没烫到。李豫忙将他手里的茶盏接过,直叨念:「仔细些,茶水还烫。」

    沈倬手里没了烫人的茶,嗫嚅道:「昭儿也没想过的──」

    孙道明扬杨眉,张溯有些惊异。

    「那时爹亲已经过世多年了,昭儿和娘亲寄居舅舅家,常常……反正,那时有个表兄说什麽过了乡试就威风啦,昭儿就问娘亲说,什麽是乡试。後来,想著左右无事,便和里正说一声,下了场。因为只当去见识看看的,也没想过当官什麽的。等中了举人,舅舅家的人一时间毕恭毕敬起来,又听说当了官就会有俸银,有俸银就不用再住舅舅家了。刚开始只是这样想而已。」

    沈倬低头说完,再抬头时,只见李豫冲著他笑:「刚开始是那般,现在呢?」

    沈倬傻楞楞地:「後来、後来就……」然後盯著圣颜龙目,半晌才又道:「岂由爱顾之隆,使系仰之情深邪?」沈倬那时诵读的,正是杨修〈答临淄侯笺〉中的一段。

    李豫哈哈大笑:「昭儿真有杨主簿之捷悟,正合朕意。」

    那时沈倬耳际通红,坐在一旁的张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此刻两位少年才俊走出了朱雀门,往南不远便是州桥了。

    沈倬见张溯似乎有什麽心事,欲语还休的,也不打扰,只静静伴著张溯走上州桥。才刚踏上桥,眼角即瞥见一处卦摊,便停下脚步来,笑道:「虽说尽人事,听天命,但先问问天命应当也无妨吧!」说著便伸手指向卦摊。

    张溯转眼看看那卦摊,还来不及多想,沈倬已经率先走了过去,拉过卦摊的椅凳从容地坐下。

    那算命先生一见沈倬,便问:「这位公子可要测个什麽?」

    沈倬想了一下:「先看个面相吧!」

    算命先生一笑:「双目珠圆玉润,眼神温纯,天真诚恳;眼角上扬,可见精敏灵活;山根连额,鼻头圆润,是个富贵之相;嘴角上翘,唇色红润明亮,想来晚年亨通。」

    张溯站在沈倬身後,又听得那先生说:「可惜了,柳叶眉是有些男生女相了;耳廓过於厚而且圆,垂珠丰满,就怕心肠柔软慈悲,易犯桃花。」

    听见「易犯桃花」,张溯一阵好笑,击掌说道:「先生说得对极了!」沈倬回头嗔怪地嘟嚷:「从时哥哥莫要笑话,等会儿可就轮到你了。」

    那算命先生又向沈倬要手相来看。沈倬伸出手来,张溯也忍不住凑近,学那算命先生的模样,煞有其事地仔细察看起来。

    「先生,如何?」张溯催促道。

    「这……」算命先生犹豫了一下子,才说:「掌心川字,恐怕……」然後有些为难地看著沈倬说道:「恐怕亲缘淡薄,命中与家人聚少离多。」

    沈倬咂著嘴赞叹:「这位先生说得可真准哪!」刚说完,忙站起身来,把张溯押到椅凳边坐下:「那请先生再看看我这哥哥的命途如何?」

    这算命先生打量了张溯一会儿,眉头一皱:「这位公子看来也是个亲缘不厚的人。幸而每遇灾厄皆能有贵人相助,往往逢凶化吉,若是能安然度过平生大劫,必定贵不可言。」

    沈倬在一旁猛点头:「是这样不错!」

    张溯对这先生铁口直断也已经信上几分了,连忙问道:「在下有一事困惑已久,想请先生卜算一番。」

    「公子想问什麽方面?仕途、姻缘──」

    「姻缘!」张溯高声一喊。

    沈倬瞪圆了眼睛。

    那算命先生递给张溯一支笔:「那就测个字吧!」

    张溯沉吟良久,才端正地写下一个「望」字。

    「壬,妊也,阴阳交会而萌生,有利男女──」那算命先生说到此处,定定地盯著张溯:「壬上压著两字:亡、月。亡,无也。有日无月,有阳无阴,有男无女。这位公子心中所思,恐怕是望而不见、求而不得。」

    张溯惨然一笑:「先生真是神算。」说著,摇摇欲坠地站起了身,沈倬正要上前搀他,却听张溯对那先生说道:「劳烦先生替我这小兄弟也测个姻缘吧!」

    沈倬不假思索,随意写了一个「亲」字。

    「从见而亲声。亲,辛也。人间事势岂不见,徒自辛苦终何为?」

    沈倬先是自己喃喃道:「徒自辛苦终何为?」忽而又笑了。

    徒自辛苦终何为?然而,「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

    青玉玦35

    沈倬回到家,时间已过酉时。庖厨里搁了碗冷淘,蒸笼里还放著微温的细馅大包子。大概几日来牵绊著自己的困惑一下子解开,胃口特别好,急急吞咽了两口,只觉得满腔都是喜悦与盼望,不断地回想著与李豫相处的每个细节,全然没有发现周氏走了进来。

    「昭儿,怎麽这早晚才回来?」周氏走到沈倬身旁问道。

    沈倬一惊:「娘亲!」

    周氏定定地注视著眼前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不禁有些怅然:「昭儿终归是长大了……」

    「娘……」沈倬脸颊微微泛红。沈倬这才想起,关於自己和年轻皇帝之间的事情,母亲完全蒙在鼓里。但是他能怎麽说呢?既不能说出实话,又不愿用谎言遮掩谎言。沈倬低下头去,咬住嘴唇。

    周氏却微微一笑,意外地转而说起别的事情:「算来昭儿六月过了生辰,如今虚算起来也十七了,多少人夸奖少年才俊,你爹亲当年也没昭儿风光!」

    沈倬听了,有些纳罕地抬起头来,眨了眨眼:「娘亲怎麽说起爹亲来了?」

    「今日里你不在家,有个姓王的嫂子来。」周氏眼底隐隐闪著喜悦的光芒,从袖子里递出一张草帖子,上面写著一串年甲月日吉时生的,沈倬不曾见过这样子的东西,接过来看了老半天,还是摸不著头绪,只好问道:「这上面写的,是什麽?」

    周氏抿著嘴笑:「昭儿想不想有个妹妹?」

    沈倬哑然开著张嘴,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舌头:「娘亲要生了?和谁?」

    周氏嗔怪地瞪了这傻孩子一眼:「说什麽呢!」

    「不然,哪儿来的妹妹?」沈倬无辜地嘟嚷著。

    周氏难得开怀地笑了:「那还用问?昭儿也大了,该娶个妹妹来做新妇了。」

    「新、新妇?」

    「是呀!今日那王家嫂子来,说是什麽李大人家里的小孙女儿,容光秀美,又有些才学……」

    沈倬心神不定地听著周氏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娘亲,你答应了?」

    周氏发现沈倬神情恍恍惚惚,不解地问:「昭儿怎麽了?」

    「娘亲,你答应了?」沈倬又轻轻地再问了一遍。

    周氏的笑容收敛起来,蹙著眉头说:「那女孩儿,我曾在净山寺见过几次,样子确实不错──」

    「娘亲,你答应了?」沈倬压抑住声音,盯著周氏的眼睛,又再问了一遍。

    周氏上上下下打量了沈倬一番:「你从来没说过喜欢哪家女孩儿,你的年纪也到时候了,娘以为……」

    沈倬慌乱地站了起来,问道:「那是哪家?哪家的女孩儿?」

    周氏凝视著沈倬,一瞬间明白过来:「昭儿有喜欢的人了?」

    沈倬却不回答,只是问道:「那王家嫂子是为谁家递草帖子来?」

    「是、是李大人。说是之前翰林院的上峰……」

    沈倬望著自己的母亲,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

    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头闪过许多细细碎碎的回忆,有翰林院里的、有太液池边的、有夜里的州桥、有白日的孙府……李豫说起李洸来:或许他并没有错。

    那话是什麽意思呢?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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