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倬听见耳边周氏正说著话：「昭儿，你要想清楚。若是你想清楚了，还想回中都去，娘亲也不拦著你。昭儿记得，娘亲只要你过得好。」
沈倬感到泪水弥漫了他的两眼，滴湿了两颊。
「娘亲，昭儿舍不得。」
但是无论如何不舍，船只仍旧一路南下，送出去的匣子也收不回了。几日下来，同行的王元时与即将上任扬州知县的顾元都看出他明显苍白消瘦的面容。周氏只是笑说：「孩子少出门，水土不服罢了。」两人也不好再细问下去。
转眼之间，已到了宋州水驿。往下经宿州、泗州，再往南便到扬州了。时逢十二月初八，寺院谓之「腊八」，听说宋州一带的宝刹也会设五味粥，街上景象想必十分热闹。一行人讨论了一下，索性下了船，投宿在州馆里，也赶这难得的热闹。
周氏想著让孩子散心，便哄著沈倬也到了庙市上。
沈倬和母亲在人群中走了一会儿，总觉得那些吃食没有州桥来得精致鲜美，地上铺的青石板看起来都没有州桥来得平整，连那些店招酒旗都让他想起帝王出行的卤簿。正想说回去时，回头一看，却和周氏走散了。
「娘？」
不知是谁燃起了炮竹，一下子淹没掉他的呼喊。沈倬惊慌起来。
「别怕。」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沈倬猛然转身，朝思暮想的身影就在眼前，脸上挂著一张木雕的面具。
沈倬想起那次去牡丹棚，李豫也是挑了这样的面具戴上，问他：好看吗？
「陛──」
一队百戏班子路过，皆踩著高脚，路旁行人哄然叫好。
李豫将沈倬拉近怀里，双唇紧贴著沈倬的耳廓：「你才离开，朕已经觉得舍不得了。」
沈倬颤抖著流下泪来，「陛下……」
「朕从来不知道昭儿是这麽狠心的孩子。」
沈倬哽咽了一会儿：「昭儿不想当赵武。那些死去的人我连他们的脸都不曾见过。陛下，我只见过你，我只知道你对我好。」
人群依然熙熙攘攘，两人身边却早已围了一圈扮作平民的宫廷侍卫。对街上，王元时拦住了周氏。
沈倬依靠在李豫的胸前，哭著继续说道：「娘亲问昭儿想成为弥子瑕还是董贤，昭儿选不出来。」
李豫紧紧抱著怀中的少年，「那就不要选，昭儿只是昭儿。」
「陛下？」
「昭儿第一天以工部屯田司郎中之职朝拜时，朕在前往垂拱殿的车驾上想，昭儿应该穿著暗绿色官袍吧！总有一天，朕会让昭儿换上正红色的爵服……这才正五品，距离足以进入大庆殿议事的正四品约莫还要等个一、两年……不能急。朕告诉自己，不可急躁，日子很长，总能等到的……总能等到的……」
李豫慢慢地放开沈倬，楷拭颊上的泪水：「总能等到有一天，朕会建一座很大的宅院，外面没有人知道里面的主人是谁。朝堂上，我们是君臣，下了朝──昭儿可愿与如之哥哥做夫妻？」
沈倬含著眼泪点头。
建德十六年岁末，沈倬离开中都。建德十八年，当繁花盛开的时候，他又将缓缓回到中都，走向巍峨的宫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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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宅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