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玦》分卷阅读12

    青玉玦23

    建德十二年的临川府与山东广义县科举弊案揭发後,孙道明也寻获了躲避王达家仆追捕的张溯。李豫听闻此事,特别召见了张溯。见他年未弱冠而心性坚忍,举止从容娴雅,便赐了一个秘书省校书郎不太引人注目的九品小官。有一次,沈倬碰巧听见孙道明喊「央儿」,从小养成的掉书袋的毛病又发作起来,摇头晃脑地吟道:「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想了想,又转口说:「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本来张溯尚未取字,正想著入了官场难以称呼,沈倬这麽随口胡说,倒让孙道明有了主意,便合了诗中「从之」与离骚的「及时」之意,替张溯取了双字「从时」。李豫当时还赞叹过:「山栖谷饮,舒卷从时!」

    这日碰巧逢著庙会,京城普国寺一片人声嘈杂,寺庙外处处皆可见商贩红著脖子高声吆喝,有卖各种花样冠帽的,有卖各色靴子的,还有书籍、图画、珍贵玩好等,琳琅满目。孙道明趁著休沐,带著张溯出来,想顺便搜罗看看有无散佚的珍本。突然听闻人群中欢声雷动,原来是一个女子在半空中的绳索上踩高脚,两手持著双剑舞动,俯仰从容,看得张溯目不转睛:「这姑娘的身手可真是灵巧!」

    孙道明在一旁也觉得有趣:「这是绳妓。」

    「绳妓?」

    孙道明正要解释,一人却在身後说道:「前朝有个叫做封演的人,写了一部《封氏见闻录》,记载著玄宗年间有妓女著屐而行,或以画杆系於足胫,在绳索之上如履平地,此之谓绳妓也。」

    孙道明与张溯回过头来,只见沈倬背著手,说得头头是道,一旁身著锦袍的,正是李豫。

    这样偶遇的情景,三年来孙道明已见怪不怪了,只张溯还慌张不知所措。

    孙道明很是自然地拱手:「李公子,又带令弟出门游玩?」

    李豫爽朗一笑:「舍弟调皮,闹著要来看什麽杂剧呢!」

    沈倬在一旁笑而不答,不过孙道明心知肚明,肯定又是陛下自己的主意,硬是拉著沈倬同行罢了!

    孙道明也不戳破,只眼神飞快地往四周看了一圈,几个熟面孔的侍卫伪装成路人、商贩,却独独不见王元时。「咦?今日怎麽不见王公子?」

    李豫眯著眼睛笑道:「啊!他呀!陪新妇生孩子去了!」

    张溯大吃一惊:「新妇?」

    孙道明说道:「李公子说笑的。」

    沈倬有些歉然:「兄长的意思是,近日家里颇不宁静,留著料理家务去了!」

    「知我者,昭儿也!」李豫万分满足地叹道。

    张溯愣了半晌,这才恍然大悟这说的是「帝王」的「家务事」,於是赶紧打住,不敢再深究下去。

    一行人又看了一会儿绳妓,才转向其他棚子。

    沈倬挑了一盒翠花钿说要回家孝敬母亲,李豫却拿起一个木雕的面具戴上,问:「好看吗?」

    沈倬打量了一番,点点头:「面如冠玉,身为玉树;若陈平之清俊,有潘岳之容仪!」

    张溯憨憨地站在後头看著李豫、沈倬君臣二人当真如亲兄弟般地说说笑笑,竟一时回不过神来。

    又逛了一阵子,来到了近日深受百姓喜爱的「牡丹棚」,棚里已经聚集了不少游人,还有卖药、算卦的在中间穿梭来去。

    早有侍卫在里头安排好了,才一踏进去,便有几个文士模样的人高喊:「如之兄!」李豫也做出一副十分意外、万分惊喜的模样,上前拱手道:「伟常兄!」然後有模有样地寒暄了一会儿,又相互谦让了一番,这才各自入座。

    俄而台前上来了两个人,演了一段纽元子,十分逗趣,底下的笑声简直要将棚子给震到天上云霄。又有一群人上来用笙萧吹了几曲俚巷歌谣,技艺虽然比不得教坊中的歌舞乐伎,但也算新奇有趣。中间还有演魁儡的、打诨的、滑稽的、歌舞的,交互穿插。

    张溯伸手招来小贩,买了煨鸽子蛋和几色点心。这时,一声锣响,好戏开场了。

    作家的话:

    青玉玦24

    只见一个男子走上台前,高声唱道:「罗卜自从父母没,礼泣三周复制毕,闻乐不乐损形容,食旨不甘伤筋骨。闻道如来在鹿苑,一切人天皆怃恤,我今学道觅如来,往诣双林而问佛。尔时佛自便逡巡,稽首和尚两足尊,左右摩诃释梵众,东西大将散诸神。胸前万字颇黎色,项後圆光像月轮,欲知百宝千花上,恰似天边五色云。弟子凡愚居五欲,不能舍离去贪嗔,直为平生罪业重,殃及慈母入泉门……」

    张溯没有听懂,「这唱的是什麽?」

    「是目连救母。」孙道明解释道:「大意是相传有个叫做目连的罗汉,他娘亲做了许多坏事,死後变成饿鬼。目连十分伤心,用法力将饭菜拿给娘亲食用,可是饭一到娘亲口边就化为焰灰。」

    沈倬听了,凑过来低声说道:「孙大……孙公子说的是原来的传说,这里演的可不一样了!」

    张溯听了,低声问道:「沈修撰来过?」

    沈倬点头:「有一回李叔、李大人拉著来看的。」顿了一下,又补上:「王大人还有陈大人也去了。」沈倬说的正是翰林院中的李洸、王恕、陈启昂等人。

    孙道明猛然回头看了沈倬一眼,又忙将眼神淡淡地撇开,调笑似地说道:「这倒是难得,人都说沈翰林是翰林院里最肥的一只蠹书虫呢!」

    李豫随即跟著取笑:「就是、就是!」

    沈倬先是红了脸,才辩解道:「偶尔、偶尔也会爬出来的。」

    李豫哈哈大笑,笑得沈倬更加窘迫。

    正说笑间,只见那演目连的念道:「功名富贵,人之所欲。想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曾为功名苦,如今信知万事由天不由人。夜来忽梦严父慈母,而今安在哉?佛祖慈悲,当与我了却心愿。」语毕便下了场。几个女子穿著光鲜,上来演了一段歌舞,彷若天女散花。

    目连又上场,先吟道:「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这时锣鼓之声大作,目连接著唱道:「目连一向至天庭,耳里唯闻鼓乐声。红楼半映黄金殿,碧牖浑沦,白玉成城。」

    一白发长者模样的戏子上场,目连对那白发长者念道:「贫道小时,名字罗卜。父母亡後,投佛出家,剃除须发,号曰大目乾连,神通第一。」

    白发长者倒退两步,念道:「昔有郑庄公失教,今有我那狠心的孩儿残杀手足。我修十善五戒,死後神识得生天上。汝平生多行不义,广造诸罪,命终之後,将堕地狱,何能解脱?」说罢,拂袖而去。

    张溯这回看出门道来了,「原来那目连竟是如此恶人!」

    此时,几个鬼神模样的人踩著高脚出场,绕著目连走了两圈,一齐唱道:「奈河之水西流急,碎石巉巖行路涩,造罪诸人落地狱,作善之人必生天。牛头把棒河南岸,狱卒擎叉水北边。行恶不论天所罪,应时冥零亦共诛。我等生时多造罪,今日受苦方始悔。铁轮往往从空入,猛火时时脚下烧。心腹到处皆零落,骨肉寻时似烂燋。铜鸟万道望心撠,铁汁千回顶上浇。借问前头剑树苦,何如锉磑斩人腰。」

    孙道明点点头:「这里说的地狱景象,足以让世人戒慎恐惧!」

    场上的目连更往前行,向其中一个鬼神问道:「此地狱中有青提夫人已否?是贫道阿娘,故来访觅。」那鬼神答道:「此个狱中总是男子,并无女人。向前刀山地狱之中,必应得见。」又唱道:「刀山白骨乱纵横,剑树人头千万颗。」

    目连又向另一鬼神问道:「此地狱中,有一青提夫人已否?」那鬼神问:「是何亲眷?」目连回答:「是贫道慈母。」鬼神念道:「三年以前,有一青提夫人,亦到此间狱中,今见在阿鼻地狱中。」

    接著那目连唱道:「目连行步多愁恼,刀剑路傍如野草。侧耳遥闻地狱间,风大一时声号号。哀哀慈母号青提,亡过魂灵落於此。闻说慈亲骨髓痛,造此谁知贫道心。曾闻地狱多辛苦,今日方知行路难。」

    孙道明侧头向张溯说道:「还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真难为一片孝心。」

    这时鬼神下场,又换上一批牛头马面与罗刹夜叉,其中一人念道:「此间不是好道,此是地狱之路。」目连上前说道:「贫道阿娘名青提夫人,故来访觅看。」众人齐声嚷道:「有青提夫人已否?」

    一女子身披枷锁:「若看觅青提夫人者,罪身即是。」然後唱道:「生杖鱼鳞似云集,千年之罪未可知,七孔之中流血汁。猛火从娘口中出,蒺篱步步从空入。」

    那演目连的上前一跪,抱著母亲嚎泣:「孩儿不孝,残杀手足,殃及慈母落三途。」

    前面戏台说著目莲的母亲在地狱之中如何艰难,张溯长叹一声,孙道明还忙著和张溯点评著场上的戏文,却听得沈倬低声喊道:「陛下!」

    作家的话:

    青玉玦25

    演目莲的男子表情生动,那些求索而不得的悲苦、万分悔恨的神情、悲怆欲绝的哀告皆维妙维肖,令人拍案叫好。可是李豫却只感到无可名状的惊惧。

    他满脑子里回盪著那段:「昔有郑庄公失教,今有我那狠心的孩儿残杀手足。我修十善五戒,死後神识得生天上。汝平生多行不义,广造诸罪,命终之後,将堕地狱,何能解脱?」

    何能解脱?何能解脱?

    慢慢地,他的神思飘向先皇陵墓上的那片天空,天空底下低低的草皮像条柔软的毯子,铺满整座山谷,间杂几许雨季遗留的弯弯溪水。青葱的山峦像浪滔般起伏,浮云缓缓飘动像极了一丝丝冻结在苍天上的白幡。马蹄声由远渐近,惊起草坡上振翅的飞蝶……

    若是那孩子尚且在世,李豫想著,他要拉著这可怜的小兄弟去骑马、去捕捉翩翩的黄蝶,还要带著他在荷花盛开的美丽宫苑间捉迷藏,一块儿到太液池边偷拔青绿的莲藕,那时宫女必定慌张惊叫,他们或许会摇摇晃晃地掉进水里。

    若是那孩子尚且在世,他会好好待他,将世上最美好的东西都送给他。

    李豫笑了,缓缓站了起来。

    沈倬见了,关切地低唤:「陛下!」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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