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玦》分卷阅读9

    青玉玦17

    李豫宣了冯惠来,从临川府说到山东广义县,最後勉励又威吓了几句,让差一点晚节不保的老御史战战兢兢地退下。

    午时,风烟俱净,天朗气清,李豫用了膳,读了一会儿书,忽然觉得枯燥无趣,随手将书卷一扔,向左右问道:「这是什麽时辰了?」

    「陛下,未时二刻了。」

    李豫起身,走向太液池,站在池边,看著亭亭的荷花,又问道:「现在什麽时辰?」

    一旁的太监答道:「陛下,未时四刻了。」

    李豫烦闷地踌躇了一下子,吩咐道:「召王元时!」

    每当李豫想微服走出宫门,总是带著王元时,平日里却不见对这位卑微的黄门如何亲近。因此,李豫一宣召,司衣的宦官已经备好,服侍帝王换上一般富贵公子的装束。

    出了宫门,王元时想起早朝後孙道明的探问,心里暗自揣度一番後,谨慎地开口:「奴才听说州桥那里新开了几间书籍铺,陛下可要看看?」

    李豫摇了摇头:「什麽书宫里没有的。」

    王元时连忙陪笑:「近日有个新刊印的传奇,写得很有趣味。」

    李豫颇不以为然:「无非是才子佳人罢了!」

    「那传奇写得倒是很不一样。」

    「喔?怎麽说?」李豫让王元时挑起了一些兴致。

    「这传奇写的是一对侠义夫妻的事──」王元时看了一下李豫的神色,才接著说下去:「这传奇说的是,前朝肃宗年间有一对夫妻,做妻子的有个结拜的姊妹,嫁给了朝中大臣。不幸这大臣得罪了权贵,招来祸端,诬指这大臣依附永王,意图造反,於是这大臣处以斩刑,家人发配南疆,家中幼儿童子皆罚没为奴籍。那姊妹在家仆的回护下,辗转逃到这对夫妻家里,怀里还抱著一个男娃娃,正好与这对夫妻的孩子同岁。藏匿了一阵子後,却没想走漏了风声,衙役找上门来,做妻子的於是用自己的孩子换了姊妹的孩子。」

    李豫惊愕地问道:「做母亲的,竟然舍得?」

    王元时接著说道:「这对夫妻的亲生孩子死了,那孤儿反倒活了下来。後来,这对夫妻相继离世,於是,这孤儿始终不知身世。」

    「然後呢?」

    「没有然後了,陛下。」

    李豫愣住:「那奸佞权贵呢?」

    「寿终正寝了,陛下。」

    李豫呐呐道:「这、这还真是、真是和一般传奇写得,很不一样啊!」

    「这原是兴国寺那里会仙酒楼里一个年轻人说的故事。後来年轻人将说书的本子交给州桥一带的书肆刊印,刊印後,这说书人却不知所踪,近日京城百姓茶馀饭後都在议论纷纷呢!」

    李豫笑道:「这倒是有意思!」

    王元时於是问道:「陛下可要去州桥走走?」

    李豫这回答得乾脆:「好!就到州桥去!朕也来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传奇?」

    李豫不晓得,此时此刻,在寄居的雍王府中,周氏正对著沈倬说:「这里巷口出去,往皇城朱雀门过去,南面到州桥有几间书籍铺,你父亲以前也常去那里。离这里近,早去早归。」沈倬听了,便高高兴兴地出门了。沈倬走到朱雀门,往南一望果然看见一长街热闹的景象。几个书籍铺,有的老旧,有的像是新开张的,沈倬一一逛了过去,中间看见几本有意思的书,碍於囊中羞涩,只能再三斟酌後依依难舍地在心中向这些周氏绝对不让买的閒书告别。

    於是,碰巧也来到州桥的李豫第一眼便看见沈倬可怜的小模样。

    这让李豫想起幼时养过的一只杂毛猫。

    「既然想要,怎麽不买下?」李豫站在沈倬身後问道,沈倬大吃一惊,还来不及转身,李豫的手已经搁在他肩上,低头看向那卷让沈倬留恋不已的《鲁班经》。

    「喜欢?」李豫微笑著问道。

    沈倬只觉得小脑袋瓜儿什麽都记不住,什麽都想不起来,怎麽点头的也不太晓得,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从王元时手中接过了那卷《鲁班经》。

    这时候,沈倬还处在一种似梦非梦的感受中,一脸呆若木鸡,惹得微服的帝王大笑,然後低声在沈倬耳边说道:「上回曲江宴上没见你吃到什麽,甘棠宴想必又是什麽也没吃到,朕今日就补你一桌宴席!」说著便拉起沈倬直走,後头还跟著一众家仆模样的侍卫,登上了白樊楼。

    白樊楼一共盖了三层,可远眺惠民河与京郊的山峦。楼内小阁处处皆垂坠著珠帘,四面栏杆皆彩绘精致,可谓雕梁画栋,装饰十分讲究,兼之以亮晃晃的金银酒器,看得沈倬目不转睛。

    李豫吩咐点了烧鸭一品,瓠羹一品,点心四品。沈倬慢慢地也就放松下来,不再那麽拘谨。才吃了一会儿,便有穿著红纱的少女不请自来地唱了小曲,歌声倒是柔婉动听。李豫眯著眼睛笑,摆一摆手让王元时给了银子,打发出去。回头却见沈倬盯著那红纱少女的身影,人都走出去了,眼睛还收不回来,忍著笑打趣道:「这女娘是来擦座的,若是喜欢,也能留她下来多唱几曲。」

    沈倬缓缓转过头来,问道:「方才那、是女娘?」

    李豫错愕了一下子:「是。」接著失笑道:「不然,难道还能是儿郎?」

    沈倬低头想了一会儿,很是纳闷地说道:「那这女娘还真是奇怪。」

    「哪里奇怪?」

    在一旁侍候著添茶布菜的王元时也停了下来,好奇地等沈倬说下去。

    沈倬拿起筷子比画:「一般女子走起路来,应当像这样子的。可刚才那女娘,走路却是这样的,步伐稍大,左右两脚距离也较宽,而且……」思索了一会儿,才接著说道:「总觉得看起来像蹲著走路似的。」

    王元时听了大惊失色。李豫放下双箸,急忙拉起沈倬。「该走了。」

    沈倬不明所以,只觉得那些侍卫一瞬间绷紧了身子,像在警惕著什麽。

    才走出白樊楼,沈倬回头,便看见侍卫和一些人不知怎麽打了起来,踢翻了不少桌椅,瓷器碎在地上,楼里诸人纷纷逃窜。还不及反应过来,人已经让李豫抱在怀里。

    「别怕。」李豫沉声说道,一边伸手抚著沈倬的背。

    那一瞬间,周围的纷扰彷佛都远去了,沈倬的心里只剩下那只温柔的手轻轻地在自己的背脊上移动。他感觉灵魂化作一把焦尾,那只手便是抚琴的手,挑动著他魂魄深处的共鸣。

    王元时用他那嘹亮的嗓子拔尖一喊:「杀人啦!」顿时人群此起彼落地喊叫著,没多少时间就顺利引来当值的皂隶。直到骚乱平息,李豫松开手来,遣人送沈倬回去,沈倬都舍不得说出那句:「没事,昭儿不怕。」

    作家的话:

    修改章节架构

    青玉玦18

    诏书下来,授予沈倬的官职是翰林院中品秩最低的正七品编修。

    沈倬报到,一一拜见上峰。

    王恕,正六品侍读,一见面就给了沈倬一颗核桃,指著沈倬对旁人说:「我孙子也这般大了。」

    旁人,也是正六品侍读,笑著对沈倬点点头:「吴进,表字子愈,我年岁与你差距不算很大,你喊我一声吴叔便可。」接著指了指王恕:「这老不羞的,见到谁都要认孙子,你就喊他王老吧!」

    王恕鄙夷地瞪了吴进一眼:「什麽年岁差距不大?忝不知耻,要说喊叔叔,那也是敬诚这一辈的。」

    张敬诚,名虔,从六品修撰,笑著说:「吴进嘛!你喊他吴老也成!我的话,喊声张叔便可。」

    「他是张叔,你叫我陈哥吧!」最後也是个从六品修撰,陈启昂。沈倬怎麽看都觉得这人只比吴进年轻一些些,但还是乖乖地喊了声「陈哥」。

    最後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目前翰林院中品秩最高的是正五品学士李洸。

    李洸捋了捋长须,叹道:「自先帝驾崩,多年没有编修了啊!」说著,很是慈爱地拍了拍沈倬的肩,领著他到一边,桌案上摆了文房四宝,一边榻上堆了整座山似的奏章。李洸指著桌上几本册子:「这是过去人抄录的。」又交代到:「你就坐在此处,将那些奏章条列要点。」

    沈倬点点头,坐到案前,翻开第一本册子,字迹歪歪曲曲,像是小儿临帖。第一栏写著:「中兴八年六月十一,父皇封蒋燕为淑容,封顾芳为昭仪,封邹香怜为修容。」第二栏先是写「蒋淑容生得难看眼睛太小」又一笔划掉,在第三栏写上:「若使周姥撰诗,当无此也。」下面不知是谁用朱砂划了个圈。沈倬看见最末一页写著「李豫」两字,又翻回第一页,看著那行划掉的「蒋淑容生得难看眼睛太小」,心下忖度:「原来皇帝喜欢眼睛大的?」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心想:这应该算大呢?还是小呢?

    拿起第二本来,只见第一条上栏写著:「应顺二年元月十四,江南雨雪霏霏,扬州通判许文长上书致仕。」下栏:「庸奴误国,去了也罢。」忍不住一笑,翻至最後,署名写著「翰林院编修金陵李澄澹」,澄澹正是李洸的字。沈倬僵了一下,偷偷瞄了边上正和其他同僚说话的上峰一眼,真想不到这看似温和的老人竟然有如此愤世嫉俗的一面!

    再拿起第三本来,第一条右栏写著:「天成二年八月初四,太尉左贞荐延州指挥史常载任枢密副使。」左栏写著:「天成二年八月初九,延州指挥史常载移江州。」

    沈倬凝视了一会儿,皱了眉头,这字迹……

    这时,翰林院里诸人都各自散去做自己的事了,沈倬左右看了一下,忙将册子前後来来回回地翻页,直至最末一页,方才找到署名:杜无晦。

    杜无晦?

    沈倬摩娑著一下纸页有些折损的边缘,他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谜团。

    从小周氏总是指著那一箱子旧书说,那是父亲沈用和留下的。沈倬也一直以为,那书上的眉批,是父亲手书的。可是──

    怎麽会这麽像呢?

    这些勾竖撇捺、略带隶意的书法,竟与家中旧书上的字迹如此相像!

    《御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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