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迦瑶的手指颤抖起来，好似受到了刺激一般，捂嘴咳嗽起来，丝丝热血从指缝中渗透出来。
最后屋内响起一阵撞乱桌椅的声音，激烈的咳嗽声戛然而止，四下又陷入一片寂静。
九华山素有地藏菩萨道场之称，此时谢凌荏站在中原四大佛山之一的九华山脚。
她拿着手上的一封信皱着眉头，不知贼女人又在玩什么把戏，非得要自己绕道来安徽，再从安徽南下湖南，要兜一个老大的圈子，估计她是事先计划好了，不然也不会赠自己大宛名驹了。
她抚抚马的鬃毛，轻轻一笑，这匹马要值不少钱吧，想着那视财如命的贼女人对自己如此大方体贴，顿觉心里一暖。
她抬头看看重峦叠嶂的翠山，挠挠脑袋，不知信封里写了什么，是不是贼女人要自己来九华山给宝儿采药？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才发现信封里面还有一个信封，信封上写着一竖字：“九华山甘露庵 恩师清远亲启”。落款是“弟子司徒迦瑶拜上”。
看着信封上的字，谢凌荏啼笑皆非，临行前那贼女人千叮咛万嘱咐，就是让自己来九华山给她师父送信？心念至此，她蓦地有些毛躁，难道给她师父送信比给宝儿送药更为重要？人命关天呀，那贼女人究竟分不分轻重？
踟蹰一番，谢凌荏终于下定决心：也罢，既然她再三吩咐，自然有她的道理，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而且都到了九华山脚，去拜会一下又有何妨。
谢凌荏沿着青石阶一路直上，道旁树木郁郁葱葱，甘露寺则隐匿在参天大树之内，一座小小的，不起眼的古刹，门前有一位素袍师太，正手持着竹帚在打扫。
“师太你好。”
谢凌荏双手合十，十分有礼的行了个佛礼。
那素袍师太停下扫帚，也十分恭敬的回了一个礼，然后开口问道：“请问施主是来烧香还是听经？”
谢凌荏闻言有些尴尬，她素来不拜神鬼，不信神鬼，此番也只得老实回答，“说来惭愧，弟子是来找人的。”
“哦，请问施主要找谁？待贫尼为你引路。”
“医仙清远师父。”
那师太闻言一愣，又开始动起了手中竹帚，扫动起来，“空空如空，人生本就是空。人因空而出，又因空而结。这里已无医仙，施主是走错地方了。”
谢凌荏不是愚钝之人，了然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师太七弯八拐的给她说了这么一堆，实则就是说医仙清远已遁入空门，不再过问凡尘之事，如今的清远已然有了新的法号。
于是她又对着那师太拜了一拜，说道：“弟子是替清远师父的高徒传信，还请师太通融。”
师太看着她，迟疑一下，终究还是开口问道：“可有信函？”
谢凌荏闻言急忙将手中的信封地上，师太看看信封，还未拆信，又问道：“可有信物？”见谢凌荏一脸茫然，就提醒道：“比如说扳指什么的。”
那师太拿着碧玉扳指凝望片刻，轻轻沉吟，“九年了，终究还是动用了这信物了……”说罢就将扳指带回到手上。
“师太，你？”看见那师太的举动，谢凌荏有些不解——那扳指是司徒迦瑶送给她的，现下被这位师太戴到自己手上，怎生得好？
“贫尼就是清远。”
清远好似看透谢凌荏心中疑惑，微微一笑，“走，我们屋内说。”也不再同她客气，一反方才的世外之气，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就往庵内走去。
清远合上门，拿着信封长叹一声，“时隔九年，这丫头终还是来了，我还以为她的医术已到了无双境界呢。”
“对了，迦瑶身子还好吗？”
谢凌荏迟疑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不太好，越发的清瘦了。”
“唉……都怪我这做师父的不好。”清远摇头叹息，“迦瑶还不满双十，我就为了赴赌约而把药香谷丢给她，真是难为她了。”
清远说完又转身去给谢凌荏倒茶，“不过，我倒是承诺过她。”她看着烟雾缭绕的水杯，好似想起了往事，“若她遇到什么困难，我一定竭尽所能的帮她一次。”
“一次？”谢凌荏有些诧异。
“嗯。”清远轻轻一笑，小呷一口茶说道：“身为医者首先要能看破生死，不能有过多的依赖心理，这样我才能放心的把药香谷交付与她。”说完她又抚摸着手上的扳指，若有所思，“那丫头平日寡言好强，性子简傲，九年来不曾动用此物，我还道她的医术已到神乎其技之境，不料今日——居然来了。”
谢凌荏在一旁听得心惊胆颤。
什么意思？司徒迦瑶让她千辛万苦的绕到与此，求见清远，又动用了这个扳指，情况似乎很严重，那是不是说……
清远拆开信封，喃喃道：“十三年了，这丫头不会还不死心，非要我去把那花下死人身上的花除去吧？我早说了——啊……天！”
24
清远看着信，突然顿住，眉心紧紧拧起，在一旁的谢凌荏也看得焦心。
“前辈，怎么了？”她忐忑不安，紧张得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清远放下信笺，闪电般的看了她一眼，问道：“迦瑶还有没有交给你其他东西？”
“还有一个药……囊……”
谢凌荏还没说完，清远就径直把她腰间药囊夺了过来，哗哗的倒在桌上。
高丽境内长白山上成人形的人参，东海之滨成婴儿形的何首乌，祁连山上的血莲花，还有一个葫芦……
谢凌荏看着桌上的这些药材，脸色煞白，“怎，怎么回事？”
司徒迦瑶不是把这些都哪去炼药了吗？怎么还好端端的在这？
“迦瑶没能炼出宝儿的药。”清远放下信函，看着谢凌荏，告诉她实话，“谢姑娘，迦瑶在七年前给宝儿写下的方子，其实是假的。”
“假……假的？”谢凌荏微微一愣，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嗯。”清远指着桌上的几味药材，“这些药材均是绝世奇葩，只是何首乌和人参属大补之药，但药性过烈，并不是七岁幼童可以承受的。”她说着又看看血莲花，说：“此药药性过阴，对女子来说，倒是养颜良药，但同剩下这几味药药性相悖，是不可能炼出什么救命良药的。”
她看看信笺，叹了口气又道：“那丫头终究是心肠太软，敌不过你的苦苦哀求，于是才写下了这副不可能的药方，为的就是不让你绝望，也不想让你有愧于阮夫人，最起码，你已尽力。”
谢凌荏怔怔愣住，握剑的手开始颤抖。
“愧对？我不要她愧对，我不要，弄晴、弄晴和宝儿还在等我，这一声愧对，是要弄晴看着宝儿死吗？！”
清远稳住谢凌荏，柔声安慰道：“迦瑶的信我看了，上面已经细细说了，宝儿的病的确很棘手。”说到这里她打开桌上的葫芦闻了一下，又道：“她竭尽所能也才炼出一副药，可以延长宝儿一月性命。”
清远看着神色恍惚的谢凌荏，微微颔首，叹息，“请你不要怪迦瑶，她——已经尽力了。”
“不可能！”谢凌荏推开清远，看着桌上的药材，双唇颤栗着，喃喃自语道：“怎能是假的？七年……我用了七年的时间……”她终于按奈不住心中的愤怒，“你是说她在骗我？迦瑶不可能骗我的！”
她低着头，翻着桌上的药材，指尖却颤抖得连药也握不住，任凭血莲花从手间滑落，她忽地撑着桌说道：“你看，红鸢草已经不在了，是迦瑶拿去炼药了，她没有骗我。”
清远见状也只能叹息，“谢姑娘，迦瑶应该给你说过，以她的能力，是治不好宝儿的病的。”
“不，不可能。”
谢凌荏双手抱着脑袋，拼命摇头，慢慢退到门边，“迦瑶不会骗我的，我这就去找她问个清楚。”
“谢姑娘！”清远叫住她，轻轻叹息，“你不必去找迦瑶了，因为——从今天开始，宝儿的病由我接手。”
谢凌荏闻言愣住，脚步停在门边，心里乍喜乍悲。
清远走到她面前，一字一句，“谢姑娘，我希望你不要责怪迦瑶，为了宝儿的病，她已然费尽心血。”她拿着那只碧玉扳指，悠悠说道：“这本是我留给她的唯一信物，我一直以为，她会叫我去将碧声身上的彼岸花除去，还她一个完整的碧声……那丫头总是太过执着。”
说罢她又看着谢凌荏，微微一笑，“可是，她最终还是拿来救一个不相干的孩子。”清远眉间一舒，“那丫头，终于是开窍了。”
听了清远的这一番话，谢凌荏心头的愤怒和震惊才一层一层的淡去，化为一丝悲哀之意。
“那……”她抬头讷讷问道：“宝儿的病，前辈可有把握？”
听见谢凌荏这么问，清远神情一亮，有些得意，“七成！”她比比手指，接着道：“我虽然出了家，但从未荒废过医道，每年不用管那些江湖草莽，潜心研究医术，自觉精进之境，不可与往日同语。”
闻言，谢凌荏终于大松一口气，心头的大石霍然落下。
“谢姑娘你稍等一下，我这就去收拾包袱，宝儿的病已到膏肓之境，不能再拖，待会我们就启程去岳阳。”
司徒迦瑶不知昏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觉被人抱起，有一种似曾相似的熟悉感——但不同于谢凌荏的给她的依赖感，温暖感。
她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量从自己背心渗透，带着血液流动，一点一点的打通自己闭塞的筋脉，胸中的窒息感渐渐缓解。
“你终于醒了。”
她似乎听到有人松了一口气的叹息声，然后朦朦胧胧中看到一张白皙面容，微卷的墨发搭在肩头，眉心凝着一片担忧之色。
“碧晨……”司徒迦瑶的神智缓缓清醒过来。
弦歌在她耳边“嘘”了一声，示意她别说话。她看着司徒迦瑶蓝衣上斑驳的血迹，轻轻说道：“你病得很严重，为何还这般劳苦劳心？”
司徒迦瑶微微一笑，习惯性的摸摸扳指，才发现扳指已送给了谢凌荏，也不知谢凌荏现在有没有到九华山，希望清远师父还在那里才好。
她看看弦歌，略略有些惊讶，“我不是封住你的百汇穴了吗？”说罢又轻轻叹息，“看来这副身子是越来越虚弱了，竟连区区一个穴道都封不稳。”
“身为医者，却要自己的病人搭救，真可笑。”
司徒迦瑶试着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四肢，待全身舒畅一点之后才开口问道：“你来找我是要告别吗？”
弦歌点点头，“芾湘还在等我。”
“哦。”司徒迦瑶看着弦歌眼中闪着的点点盈光，心想芾湘在她心中看来真占了不小的分量。
《御宅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