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共和国》第二章 来路

    诺亚特纳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名字叫陆俊成，学的是科技史专业。过去三个月来，这段记忆总在自己脑中盘旋徘徊。到现在，他已经没有办法分辨，自己到底是诺亚特纳还是另一个世界的陆俊成。

    最后笃定的记忆，是三个月以前。诺亚记得自己发了高烧，全身酸痛，躺在床上连张嘴说话都困难。然后似乎是昏了过去，接着另一个人的记忆就突兀地插了进来，那是另一个人的完整人生。出生、成长、上学，继续上学。认很多的字，看很多书，然后在一个满是书的大房间里趴在桌上。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书诺亚不明白。即使在最疯狂的梦里，他也没有梦到过那样的世界，偏偏又对一切无比熟悉。跑得飞快的汽车、在天空翱翔的飞机，以及多得吃不完的食物和各种看起来无比精巧的器具。还有那些屏幕和书——那么多屏幕，那么多书。即使是学城的藏书楼里，也不会像图书馆那样有那么多书吧。更不要提那些会发亮的、里面有人物的屏幕了，那简直像魔法一样令人难以置信。

    后来烧慢慢退了，但是另一份记忆却没有离开。相反，那套记忆开始变得更详细，每一个细节都像是自己经历过。几种完全不同的语言和文字，一个完整的家庭，认识的成百上千的人。大部分人都是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但也有几个白的或者黑色的人。诺亚可以发誓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人。

    还有各种奇怪的称号。老师、同学、先生、女士、导师、老板、学士、硕士、博士。似乎那个叫陆俊成的家伙为了获得一个叫做博士的称号而努力，但是看起来似乎也不怎么上心。他还整晚整晚地在论坛上写东西，在亮得过分的镜子里能看见头发越来越少，黑眼圈越来越大。

    两段记忆的纠缠，摧垮了本来身体就不怎么结实的诺亚特纳。从最热的火月（大体相当于7月）到现在的国王月，诺亚的身体状况一直起起伏伏，经常发烧。他有时候能够感觉到，似乎自己在和那个叫陆俊成的家伙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结果每天都像是被放在铁匠的铁砧上捶打，全身都酸痛不已。

    这段经历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知道，如果说出来的话，别人会认为他疯了。也许会给他放血，或者请神父来为他驱邪。最糟的结果，可能是会被捆在火刑架上烧死。想一想就知道那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而脑中的陆俊成则认为，把人放在火刑架上是愚昧而无意义的举动。在陆俊成的记忆里，也有关于“中世纪”的东西，诺亚发现有些和自己的生活能对得上。分封的领地、贵族、农奴，以及在陆俊成看来落后而肮脏的生活方式。诺亚本来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但是看到陆俊成的生活以后，也对这些习以为常的东西有了些怀疑。

    诺亚最近开始越来越倾向于陆俊成的生活。也许应该勤洗手、喝开水，以及多洗澡。也许应该去找到更多的调料，来做一些味道更好的食物。也许应该改变一下衣服的款式，那种t恤虽然看起来不够严肃，但是感觉应该挺舒服的。还有，也许养只猫，听它打呼噜可能也不错。

    诺亚知道，这是受到了另一份记忆的影响。但是他发现，这样似乎也不错——特别是在两段记忆的交锋中，他发现每一个细节都能想得起来。曾经见过的景物、遇到过的人、说过的每一句话、看过的每一个字和每一张图，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来；无论是他的，还是陆俊成的。他能回忆起陆俊成四岁的时候看绘本的情景:小小的陆俊成啃着手指看着小熊和小兔子的故事，口水流到下颌，然后滴落到绘本上。

    这么庞大的记忆，让诺亚觉得有些恐惧，但也有些高兴。他想过几个计划，想把陆俊成的生活带到他的世界中来，稍微把自己的生活改得好一点。但是总会碰到各种各样的难题，似乎做一点小小的改动就要涉及到许多改变，而其中又有许多是他没有条件进行的。更大的问题来自于记忆的不完整——有时候他甚至开始埋怨陆俊成，为什么明明很重要的东西，他却没有去研究一下。那些叫做塑料的东西，是多么有用啊……可是陆俊成只知道那是用石油做出来的，更详细的东西就不知道了。

    三个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有时候诺亚很高兴，有时候有些忧虑，有时候恨得牙根发痒。但是他的记忆和陆俊成的记忆还是混在了一起，像是活过了两次。两段记忆都找到了自己应该待着的地方，彼此不再冲突，像是画好了边界。现在这些记忆都像是一本本整理好的书，放在书架上等待他的翻阅。他可以很容易地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而且知道自己不会遗忘。

    也许我的记忆变成一间书房了吧，混合了两个人记忆的诺亚特纳这样想着。

    在回到了青岩堡以后，布鲁斯子爵就回卧室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