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塬》裸塬分节阅读5

    “哦,你说吧。”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最近查获了一起拐卖人口的案子,通过全国联网信息查询,你家爱人有可能是被拐卖来的。”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们相处几十年了,怎么可能。”玉明惊讶地目瞪口呆。他只知道巧凤是巧云妈妈捡回来的。

    “好吧,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年,你家爱人被人拐卖,在公安机关的严厉打击下,人贩被抓,但是,在人贩被调查的时候,出现了心肌梗塞突发病变死亡,没有来得及询问被拐卖的最后一个儿童的下落。经过这么多年的查询,被拐卖儿童父母的不懈努力,终于找到了信息来源,我们需要进一步证实信息的可靠性”警察的眼神肯定,又有些可怕,好像玉明就是拐卖孩子的嫌疑人。警察绘声绘色,有理有据的表达,完全攻破了玉明疑惑、防备的心,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是如此详细,却来得如此荒唐。

    玉明觉得天一下子又塌下来了,眼前两个警察是如此的邪恶,打破了自己毫无戒备的生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听岳父母说起过,只听巧云说巧凤是被捡回来的,这天煞的奇事。

    警察登记结束,告诉玉明,明天带妻子到警局一趟,就是明天,不容推脱。孩子的生父母着急如火。

    好吧,这个冬季来得也太早了,秋气还未曾褪尽,红彤彤的柿子还挂在老家的树上。凌河塬的山路上,那一株救命的柿子树一定结满了累累硕果,红彤彤一团,像一把火炬,又像灯塔矗立在山路旁,如同现在,正站在阳台前的玉明一般,孤傲,孤独。玉明小心翼翼地看着外面,生怕再有什么东西不期而遇,看到眼前的风景和街市上穿行的交织在一起的人和车。他想到巧云、巧凤、一对儿女们幸福的时光,看见天空的云彩,看见楼顶上鸽笼里进进出出的乳鸽。也许,这就是生活,纷繁复杂,变幻无常。

    他燃起一支香烟,轻吐一口烟雾,烟雾在午后的阳光下,迅速地散去,低沉沉地压向楼下,轻薄得一点都不保留。

    楼下的灌木丛正郁郁葱葱,看不出秋尽冬要来的迹象。

    ☆、第七章 惦塬

    冬天的塬,略显灰暗,整个山谷都是寂静的,突兀的,冷峻的,黄土地筋骨绽开,在天地间□□出北方大汉的风骨,它是那样的伟岸挺拔,那样的坚韧顽强,虽然草木凋零,但有群山上松柏屹立,虽然孤烟袅袅,但农人休闲的情怀正是黄土塬积聚力量,蓄势待发的前兆,是孕育春的轻盈,融化了雪花飞飞的豪情,把万紫千红的春藏匿。这是何等的豁达宽厚,何等坚韧顽强,何等热情含蓄又粗狂自私。

    巧凤和玉明从派出所回来,一路不语,她感觉自己的人生跌宕起伏,从没有静止过。巧凤的男朋友从美国回来,竟然找的第一个人又是自己,当年的义正言辞,斩钉截铁,在彼此的寒暄中显得稚嫩,无解。巧凤去见昔日的男朋友,没有透露一丁点消息给玉明。

    眼前这两个男人相比,玉明显得老旧,陈腐,一心沉浸在自己的艺术王国里,而且还念念不忘对巧云刻骨铭心的爱。庞琦也算是个海归,又把自己包装得像个救世主,不忘炫耀外在的资本,这都让巧凤心里不能平静。

    加上自己的亲生父母正在急切地盼望,母亲在临终前能见上自己女儿一面。去还是不去,巧凤心里爬满了蚂蚁。

    “去吧,去看看老人家。”玉明晚上回来看见闷闷不乐的媳妇说。

    第二天,巧凤收拾行囊,坐上了第一次回老家的专列,她坚决地准备一个人的旅行,思绪万千,没办法,玉明一家人把她送上了火车,这是她要求的,回去就一个人,连志愿者也不许陪同。她想一个人去走走,走走回家的路,感受回家的路,虽然,已经沧桑了几十年。

    高铁从始发站准时出动,带着北京的云,北京的气息,快速地出发,去寻找巧凤出生地的那一声啼哭。

    巧凤坐在车窗前,手托着下巴颏,痴痴地看着窗外远去的北京城。

    “这里有人么?”一个戴眼镜的男子问。

    “没有”巧凤头也没回,随口一声,因为她周围全是空座,上车的时候就是。

    当那个男人坐下的一瞬间,巧凤回过头来,惊讶地几乎叫出声来。

    “怎么是你,你不是准备回纽约去么?”

    “是的,不过,我想和你一起去。”庞琦咧着嘴,一脸试探性的虔诚。

    “怎么可能,我已经成家了。孩子都一大把了。”巧凤说。

    “没关系,你丈夫还不是认真地关心你姐,是吧。”庞琦不知从那打听的消息。

    “胡说什么。”巧凤打断了庞琦的话,扭过头,有些嗔怒,不再理他。

    她心里清楚,虽然玉明和自己结婚了,但心里总是觉得对自己的姐姐亏欠太多,总是在疼爱和帮衬姐姐,处处都想着。虽然也爱自己,但和自己结婚完全出于传宗接代,婚后的生活正常,却平淡无奇,如一潭死水,不见波澜。自从有了两个孩子,父母的热情也全部倾斜到了姐姐身上,把自小疼爱自己的全部感情渐渐地转移,热度退却。她要从姐姐的替代品中逃出来,眼前的谄媚似乎有些迟,但却藏着一种异样的东西。

    “当年也是不得已,学习不好,没有学上了,再说,我穷得叮当响,总不能让你跟着我混日子不是。”

    “别说了,让我静一静。”巧凤打断了庞琦的话。

    “我在美国娶了洋妞,根本无法沟通,没有孩子的负担,离了。但我的房产在纽约,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庞琦显然猜透了巧凤的心思,滔滔不绝。

    玻璃窗上,折射出两行热泪,巧凤始终没有回头。

    庞琦坐到了对面,递上纸巾。

    “霍霍霍车车车行行行不定,旧旧旧人不相识,谁知,谁知,下一站碰到谁”

    巧凤在志愿者的接待和亲生父亲的热泪中,显得局促而胆怯,医院病床上的母亲激动得扒掉了身上横七竖八的软管,巧凤给了一个温柔的拥抱,未曾想,这一抱竟是永别。母亲身子一颤,直挺挺地垂下了双手。父亲满脸布满皱纹,一口黄牙,唉呀一声昏死过去,病房里乱成一团。巧凤没来得及多喊一声妈,眼前的一切都那么陌生,恐怖,空气里充满了哀怨。

    庞琦把巧凤拉出来,在过道里,避开了匆匆忙忙的医生和护士。两个志愿者上前安慰她,她才得知,老俩口的孩子丢了,此后再没有儿女,一辈子在寻找中度过,庆幸的是,心愿终于实现。要是再多两个儿女,老俩口兴许不那么孤独,可谁又了解他们呢。

    老头子刚醒过来,在人们的余光里,从楼顶跳下。

    突然,巧凤疯一般冲入人群,抱着干瘦,血肉模糊的父亲,泣不成声。她瘫坐在地上,人群的噪杂和议论形成了一道声墙,越收越紧,越收越紧,压迫得她有些窒息。

    在她母亲垂下双手的时候,玉明的电话响了,感概中多是叮嘱。

    警察把现场封闭,她从散开的人群里解脱,新鲜的空气带走了血腥味,眼前这个男人,她一生第一次有些怜顾的男人,陪伴他的爱人远去,空留一身念想,父亲的遗书交代了一切。

    人生多么奇葩。

    庞琦全力潜入,帮衬巧凤料理了父母的丧事,无亲无故,无牵无挂,丧事简单。巧凤把老人的房屋折卖,一切就这样烟消云散。

    一周后,回到北京,巧凤做出了离家去纽约的决定。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玉明措手不及,但他遵从了巧凤的意愿,并签字离婚,他并不知道有一个男人--庞琦出现。巧云苦劝无果,父母更是伤心欲绝。在孩子乞求和茫然的眼神里,大人的事情就像儿戏。

    这个冬天,北方下了很大的雪,雪花飞飞,把积聚了一年的能量凝固,收藏,又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没有人知道玉明心里已经冰到了极点,再稍微碰触一下,就能散碎一地。巧凤走的很坚决,收拾完行囊,拥抱养父母一下,风衣在回头的一刹那被收紧。母亲紧紧地拽着她的风衣,说了最后一句话:“我还是你的妈妈。”

    “保重,妈。”巧凤的眼泪结成了晶莹的冰珠子,粘结在长长的睫毛上。她不敢久留,怕留下来再失去。

    她临走时,带上了姐姐的油画,是一幅《凌河塬的老人》,一位久经风霜的老汉,他布满褶皱的脸上,几片干净透明的肤色就像秋天熟透的柿子,又像古玩里肉红鲜润的核桃,异常光彩。干蓬蓬的胡须弯溜曲曲地长,白兜兜的帽帽儿,遮不住高原汉子的风情。这幅画为姐姐囊获了一个巨奖,念想很多,选择很多,她带上了姐姐的思念。

    庞琦等待在机场,玉明和巧云坚持要送,被巧凤无情地拒绝,也许这样更好。孩子生气地不再搭理,躲在屋子里不肯相别,孩子有孩子的世界,成人有成人的想法,横亘在沟壑间,却相容在尘埃里。

    巧凤一去音信全无。

    ☆、第八章 缘塬

    巧云挽着玉明的膀子,轻轻地轻轻地缓缓地从桥上走过,身后的阳光偷偷地,偷偷地把他们的影子拉长,越来越长,比塬上的斜塔的影子还长,从桥的一边拉到另一边,又轻轻地放在路边的小草堆里,藏得很深。

    巧云的思绪随着影子拉长,延伸,她一直把窑洞当成革命的红色根据地,那里牵扯了她的灵魂,也带给她残疾,忧伤,观念,可是,现在,竟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山里的一切太简单了,鸟儿的声音也那样清脆,单纯,山谷是空旷的,天空是空旷的。

    太阳升起来了,在太阳升起来爬上山巅,越过沟坎的时候,梁下深沟的薄雾已经消失。巧云早早起床,她掀开门帘,用手遮挡阳光,天上云几朵,忽忽悠悠地不肯靠近,光又从云里透射下来,钻进窑洞里,撒在靠窗的桌子上,一幅画板映着窗的影子。黄狗带着三只狗仔,在广场上奔跑。巧云返回窑洞,拿起画笔,开始了更加遥远的跋涉。

    她在日记中写下一段词,空空的本子里,只有纳兰容若的词:“正是轱辘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谁知?谁知?这凄楚的女子和她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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