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塬》裸塬分节阅读4

    “去,帮我拿把餐巾纸。”

    “这也是我妹的意思。她挺喜欢你的,和男朋友分手几年,也一直未谈对象。”

    “我爸妈还给你说了什么?”玉明有些气愤。

    “没有,就说过一次,你妈说想抱个孙子,我能理解。”巧云不愿看到玉明的眼神,她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刺痛。

    “大瓷瓮瓮碎瓦片,年轻的娃娃好恓惶,野蒿蒿刺藤藤满山里跑,谁知道兔子啥时候到”

    第二天,玉明从城里回来,桌子上摆着两封信,一封上面写到:“我回北京了,住段时间,你要来就把窑洞的画都带上。落款:云儿。”第二封,信封封面上写到:“到北京才可以打开。落款:云儿。”

    玉明跑去问父母,父母一脸茫然。

    “快些,跑不攀也(方言,来不及,赶不上,急急地跑。)”庆琏一边叮嘱一边帮忙收拾行李。

    玉明急急地收拾一番,大箱小箱一大堆,整个儿窑洞的画都装好了。喊个车,一溜烟奔向车站。身后是他母亲拉长的声音和摆在空中的手。

    北京站,接机的是巧凤。

    巧凤说是姐姐让她来接机的,说自己晚些时候到家。

    纳闷的玉明没有细想,把所有的画都搬进了画舫,画舫的孩子们正在上课,上课的老师认真地教授,并不知道来着何人。画舫经营的不错,店面比以前足足大了一倍,一溜排的房间,有翰墨轩,清雅室,芬芳亭等等,看来巧凤是花了不少功夫。

    玉明到了北京就给巧云打电话,可是打不通,都是在通话中。

    过了两天,玉明才想起来第二封信。

    “玉明,说实话,我也不情愿,但看到我们现在两个家庭的状况,心里特别难过,我妹妹是捡来的,人家扔在医院门口的,妈妈下夜班正好抱回了家。那时,我妈妈流产没几天,看见一个被抛弃的娃娃,心疼地哭了一个晚上,她说是上天赐予她的。我永远记得妈妈帮妹妹洗澡换衣服情景。一个脏兮兮被遗弃的孩子,被妈妈养成了落落大方的大姑娘,多么不容易呀。妹妹虽然知道,但我们姊妹情谊很深。我不愿她受苦,上次分手对她打击太大,我知道她心里很苦。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我的爸爸,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妈妈说就是心疼妹妹。所以,我决定告诉你我的想法,希望你理解。在你们没有成婚之前,我是不会见你的,离婚协议书上,我已经签字了。你让我父母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妹妹的喜宴我肯定准时参加,拜托。

    爱你的云儿”

    玉明看着离婚协议书,抱着头痛哭起来,房间里顿时幽暗下来,他像一个吸铁石孤独地躺在地板上,所有的东西都被猛吸过来,紧紧地纠缠在他身上,让他呼吸困难,身体一阵阵痉挛,窗外风雨交加。他端起酒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最后完全瘫坐下来,躺在地板上,眼前的星星飞绕。

    “姐夫,我都知道了。”巧凤出现在门口,看着他醉醺醺的样子,走了过来。

    她昨天收拾行李时,发现了这封信,信是没有封口的,信纸掉在了地上,她看到了姐姐写的话。看完后,赶紧放回了行李包内。

    “看着姐姐的苦,我心里更疼。老天对我姐姐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残疾,为什么不孕,为什么乳腺癌。可是,我很爱我的姐姐。”巧凤早已泪流满面。她坐下来,抢过了酒瓶,猛喝一口。

    “什么乳腺癌,你说什么。”霹雳一声,玉明心头一阵,蹭地做起来,又倒下去,差点昏厥。

    “啊”巧凤也惊吓得不知所措,原来姐姐没有告诉他。

    听了巧凤的话,玉明一下子崩溃了,瘫在地板上,久久不愿说话。

    巧凤关上门,踉踉跄跄地走到厨房。

    玉明喝得烂醉如泥,不停地喊“云儿回来,云儿回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世界就此静止不前,一切都安静了。巧凤端来蜂蜜水,不知疲倦地悉心照料。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在醉醺醺的夜里,玉明和巧凤完成了姐姐的夙愿。

    婚礼是经过岳父母同意的,在一年后的十一。

    一辆奔驰敞篷婚车停在大酒店的门口,一对新人焦急地等待,等待一位特殊的宾客。直至婚宴结束,也没有等来。宾客四散,玉明和巧凤搀扶着父母走出酒店大堂时,一个衣着光鲜,神态自若的女人坐在大堂的沙发上起身。

    “姐姐,姐姐。”巧凤疯一般跑过去,抱住巧云。玉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跑过去紧紧地抱住巧云,巧云的爸爸妈妈跌跌撞撞地过来,叫骂声,心疼的哭喊声搅和在一起,抱成一团,幸福的哭声撕断了气球的彩带,散落的气球都悬浮在空洞的大厅,心疼地看着这一家人。

    原来,这一年,巧云去过美国,又去过欧洲,癌细胞的控制有了比较好的预期,而她竟是通过画舫的老师周敏,时刻关注玉明和巧凤关系的进展,直到这一刻,她真的现身了,周敏今天却没有出现。

    “好了,好了,我不是挺好的吗。别哭了,啊,爸妈,别哭了,啊,巧凤,姐姐心疼你呢,啊,别哭了。玉明,对我妹要好,我现在是你姐姐了。”巧云咬着牙强装镇定地说。

    “紫红红的红薯地窖窖藏,入秋的蚂蚱蹦跶不了长。白闪闪的洋芋脆蓬蓬的皮,蒲公英的种子落臭菊。螺丝辣椒红串串,芝麻清香菜籽油。酸溜溜的柿子醋,滴滴答答酸酥个人。”

    婚礼正常得有些意外,预料的期待来得有些突然,生活在平静中跋涉,一条条溪流,一座座山,连着窑洞连着天。

    ☆、第五章展塬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一年,巧云除了云游,主要还是看病,思念之情甚重,常常以画笔为伴,走一路,画一路。周敏成了她背后隐形的经纪人,不露声色地支持。

    第二年,北京清风艺塬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成立,巧云担任董事长。

    第一届“爱之初”微博在线专业性的画展,云集了圈内各路大咖,星光璀璨。同时成立了黄土高原支边艺苑,周敏担任总负责。每年募捐的资金全部用于西部贫困山区孩子们学习、生活场所改善和奖学金--玉明家乡一所山沟小学。窑洞广场成了县城一年一度书画艺术节的分会场,真是“彩旗招展撩谷风,诗满画溢显风情”。

    玉明和巧凤有了孩子,这次前往支边,玉明把两个孩子放在老家。巧凤第一次去婆婆家,以前更多的时候,她是从姐姐巧云的画里看到凌河源的风土人情。临走是,巧云说,那里值得一去。

    又有李白诗句:“竹簟高人睡觉,水亭野客狂登。帘外熏风燕语,庭前绿树蝉鸣。”玉明来得兴高采烈,肆意对唱。

    夏天的塬深绿,沟底总是湿漉漉的,深藏一条欢腾的小溪,却总也抵挡不了烈炎的炙烤,雨就成了稀罕的东西,空气中的干燥进一步燃烧了人们的期待。虽然村庄着绿色的盛装,庄稼绿油油的,可是,干旱让一切显得灰土灰脸,二个月下来,庄稼就有些打蔫。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唤醒了草的芳心,泥土的芬芳溢满了千沟万壑,田野间充满了醇厚的馨香,沁人心脾。六月的天格外明朗,金黄的麦浪像地毯,又像移动的沙丘,农忙时节开启了运动模式。一群群麻雀,一只只野兔,一偏偏云霞,一道道彩虹,还有高高的看不见形状的飞机悠悠地飞过,塬上如油画般迷人。

    支边的仪式和活动结束了,玉明和巧凤就返回,都住在窑洞那里,两个孩子的暑假,少不了沟沟坎坎的风景,一切自然而充满了诗情画意。老俩口格外勤快,三天两头就奔了过来,孙子,孙女招呼不停,可孩子们并不大习惯,热闹的劲都在大山里,今日捉蟹,明日捞鱼。除了日常的生活,玉明就是画画,巧凤闲来没事,跟着婆婆学针线活。

    段贤忠不慌不忙地放羊,砍柴,看着一家子其乐融融,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偶尔想起了巧云。他觉得巧云孩子苦,自己当年不该多说话,强烈的信号表明“如果怀不上孩子,那就离婚,别让段家真断了香火。”这话讲一回就够了,巧云思前想后,也没有大吵大闹。他从心里觉得对不住巧云。总让玉明对人家好一些,虽然还是一家人。

    巧云自从那次离开凌河塬,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她一心一意画画,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陪着爸爸妈妈一起生活,爸爸妈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始终不提过去的事情,但是,未来,谁又知道呢,巧云目前身体要紧,老俩口不遗余力地贴心照顾。他们知道孩子是孤独的,就像巧云在日记里写的一样:我的孤独异常,孤独到一滴眼泪也不属于我。

    玉明对于家乡的感情逐渐增强,如拾少年时期的情愫,都慢慢地渗透到了作品中,整个夏天都穿行在村落间,辅导艺术生,采风,竟忘了北京的繁华。玉明对于巧云的爱依然如故,却常常遭遇巧云刻意的疏远,像极了两棵橡树,彼此的心相连,根相近,枝叶疏离相望。

    这天吃过早饭,孩子们在广场上追逐,几只鸡在沟坎坎边闲逛,午后的阳光热烈,风从峡谷吹来,一阵阵闷热。玉明躲在窑洞里,不想出门,巧凤坐在窑洞里,手里忙活一双鞋垫子,这是她最大的收获,婆婆把真功夫无私地教授于她。

    玉明从柜子里抽出纸来,准备把媳妇坐在炕沿的样子画下来。正巧一个黑色的笔记本掉了下来,他好奇地翻开。

    那是一个日记本,第一页就写着巧云的名字和时间。是巧云的日记本。尘封了几年的心情独白终于显现在阳光下。日记的每一页都是文字,配有插画。然而,多数纸张卷曲,凹凸不平,明显是泪水的印痕。玉明把本子拿出来,走到窑洞外,斜靠在槐树下,开始认真翻读。

    “我的心情很是复杂,但我也应该认真地接受现实,如果,如果继续这样生活,未来是什么样子,我和我爱的人是否都会陷入痛苦中,亲人的话语已经或多或少出现了一厢情愿的偏激,生活下去的希望在那里。我的乳腺癌是何等的恐惧,我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上苍呀,为什么,为什么苦难了我一个人,又幸福地给了我所有,甚至美好的幻想。我就要做出决定,这决定真是让人崩溃的事情”

    玉明心如刀割,到现在他才洞悉了巧云当年痛苦的心里挣扎。

    “我把信写完了,偷偷地躲在远处的山丘,看着他急急地收拾行李,我泪流满面,兴许此后,我们将不再相见,不再缠绵,此后或许是天涯各一方,永不相见。我要去省城再检查一下身体,如果真是乳腺癌,那倒也轻松,过几天,让周敏观察观察再做决定”

    “我把生命的热度完完全全地奉献给了这捧黄土,荒塬却给了我冰冷的希望,用芊芊莽莽的野草胡乱地裹挟,把我一并埋没在深沟险壑里,听潺潺流水从我身上淌过,带去我一片痴情。我的天哪,我是这样孤独的雁,将要离群,我是孱弱的泥鳅,落在含沙的石板上,任凭这毒辣辣的风,掏走我受伤的心,上苍呀,你怎舍得我这个弱女子,受这般苦难”

    “爸,你咋啦”女儿从树后面钻出来,看着泪流满面的父亲。

    “没事,小樱,去和哥哥玩。被书感动了。”他抹一把泪,强装笑脸。孩子显然被他老练的表演欺骗,真以为他看书动情了呢。

    段贤忠跑来,提着一篮子杏,招呼孩子们尝鲜。

    巧凤也从窑洞出来,笑呵呵相迎。

    玉明合上笔记本,起身,折回窑洞。

    亮起嗓子一声:“一会来吃,你们先吃。”

    山丘上的风低声吟吟唔唔,含糊不清。

    ☆、第六章忆塬

    秋天是思念的季节,五彩缤纷,果实沉甸甸的□□,金黄的庄稼急着回家,五颜六色的山林把整个黄土高原埋没,甜滋滋的香气从四面八方浸润过来,到处一片繁忙景象,人们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

    玉明一家从老家返回北京有好长一段时间了,他不知道该不该把日记本拿给巧云看,不知道该不该把日记本拿给巧凤看,这样的想法矛盾了好长一段时间。

    这天,北京城异常躁动,一场盛大的活动占据了所有媒体的头条。

    玉明急着要开会,匆匆地刚要出门,门口站了两个警察。

    “请问,这是丁巧凤的家么?”一个警察礼貌地问。

    “是呀,这,有什么事吗?”玉明疑惑地问。

    “你是?”

    “我是他爱人。”玉明果断有力地回答。

    “哦,那能到家里坐一会儿,我们了解一下情况。”警察说话直接,不容丝毫的不情愿。

    “哦,好吧,那我先打个电话。”

    玉明同警察一起走进客厅。

    “喝水么?随便坐。”

    “不了,我们就是了解一下情况,一会就好。”
猜你喜欢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