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等待》39报告

    39报告

    累归累,感觉放大体验到的疼痛跟欢愉往往成正比。

    那时的我未理解这道理适用性极广。更没想到得知健检报告当下竟会后悔,恨不得从没犹豫过生孩子这事,或说根本不需要做健检确认什幺。

    那幺,我也许早已怀孕,藉此名正言顺和延钦终生厮守。

    千思万虑依旧难得早知道,隔几天的週四下午,敲着诊间半开的门走进,护士请我坐下,眼前白袍医师凛凛稳座,沐浴午后温暖光照,颇有镇定祥和气氛。可坐定细瞧,他表情与场景极不协调,背着大亮窗,突显他微低头,眉心紧皱的阴影。些许秃头的林医师老僧入定般盯着手中报告,冲突感令人想笑又不敢笑。直到我决定假清喉咙止笑,他才转移视线向上,放低手中报告反转前递,勉强朝我扯出个微笑。

    「骆小姐,这是妳的婚前健检报告,目前检测结果一切正常。」

    点头接过报告,心中狐疑,既然正常,为何医师口吻有些难解的郁郁?

    他打开一旁病例夹,边说边在上头注记着回诊时间,我趁空档开口「谢谢,那我就鬆口气,记得上次跟林医师提过,几年前曾流产,当时医生说日后很可能不易受孕或容易流产……请问,这报告代表身体状况还是如此吗?」

    林医师郁郁神情夹带着一闪而过的惊讶,开口又是一贯冷静专业「不孕的成因很複杂,婚前健检只是初步确认双方有无家族性遗传疾病。要确认生殖状况是否受损,得做更详细精密的检查确认,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妳转介妇产科。」

    医生制式的回答不打包票也不说死,就盼病人再登门求诊,增加医院收益,我觉得无趣便另找话题。

    「林医师,那绍先生的呢?您电话中说他报告还在等,要我单独先回诊,不会是有什幺问题吧?」我语气似开玩笑,想化解四周凝重冰冷的气氛。

    林医师停下笔,先是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又低下头在病历上写着那一般人看不懂,飞凤舞龙的英文术语,淡淡回应「回答妳问题之前,我要冒昧请教骆小姐几个问题,当然妳也有保留答案的自由。」

    「喔,好…我明白,您请问。」他的语气令我有种不详的预感,隐隐的担忧。

    林医师抬起头,岔开视线示意我斜后方的护士把半开的门关好。我随医师视线同看护士关门,不安地转回头等待提问。

    「妳跟绍先生打算结婚,那你们之间……有过性行为吗?」

    问这问题不会是……我怀孕了?不可能啊!那也检查得出来呀,用得着兜圈子问我吗?难道我俩基因真的不适合生孩子,他想要我堕胎?

    「…有过…」我点头,却不敢要医师说明提问原因。

    医生在病历表上纪录着,眉间有说不出的凝重。

    「两人都有避孕吗?」林医师没抬头继续问着。

    「他有……我没有」我语气微弱。

    看来我应该没怀孕,不然医师不会这幺问,他继续用英文草书飞快写着,紧绷的表情似乎有些放鬆下来。我的不安疑惑同样没能降低。

    我忐忑害怕却还是问了「医生,是我跟他家族间有什幺遗传性疾病,不能生小孩吗?」

    医生没直接答我,反而继续追问「最后再请问……你们有全程使用保险套吗?」

    我被问傻了,可医师的表情就像在问天气一样自在,丝毫不觉得尴尬。

    「这个……我不是很确定耶,你可能要问他。」我越答越小声,眼神迴避着林医师。

    「不确定啊……」医生喃喃自语后紧抿嘴角,鼻间的喘息在静脉的空气中成了轻叹。

    看他终于抬头,一副欲言又止的矛盾神情,我打消抓着医生臂膀狂摇逼答案的洒狗血桥段,镇定地开口「医生,你就直说吧,不论什幺隐疾,我有自信承受得住。」

    林医师摇头,叹口气道「不是妳,是绍先生。」

    我瞪大眼,下意识秉住呼吸,希望时间瞬间冻结,让医生永远没机会说出口。

    究竟是什幺病要瞒着他先告诉我?

    我怕我承受不住……

    但医生哪管你想不想知道,对他而言治病只是工作,谈论病情不过例行公事,病症有深浅差异,没有面子或情感顾忌。

    「绍先生他……在人类免疫缺乏病毒抗体的检验成阳性反应。虽然骆小姐妳目前检测结果是阴性,但照妳描述情形,我们建议妳先投药,过了三个月空窗期再做检验确认比较保险,最好之后仍持续追蹤,确保健康。」

    后天免疫……是爱滋病?

    确保健康?是确保我的健康,还是避免危害你们的健康?

    回想刚刚林医师接连的问话,其实跟警察审讯没两样,目的不过是想套出我跟他的共犯关係,再裁决是否要一起管控,终身隔离于人世。

    如果我很笃定回答没有避孕,是不是当场也要给我个编号,写入待死簿中?

    可现在不是争人权的时候,我有更重要的事要问要做。

    「那绍延钦他……」能活多久?我问不出口……

    「先别沮丧,看他的状态,病毒应该仍在潜伏期,只要持续使用药物控制治疗,可以延缓发病至少十年以上……」

    我打断他的话「林医师,法律没有规定患病者不得结婚吧?」

    「是没有……」林医师有些惊讶我的提问,怀疑地确认「骆小姐,妳还想跟绍先生结婚?」

    「不可以吗?」我口气很冲。

    济世为怀的医生,竟然排斥病患结婚?我恼怒到想回应『就算因此染病,比他早死,我都愿意』。

    林医师却只是平静解释着「骆小姐,我看得出来妳很爱绍先生,一般人听到这绝症,最关心的往往是如何避免传染,如果被传染还能活多久,死时会很痛苦很悽惨吗?而妳,却比来检查那天更坚定要结婚。只是绍先生若是得知罹病,说不定……」

    我这才想起,检查当天,医生曾经开玩笑,说我检查时脸超臭,活像是延钦把我拐来的,还问我确定是做婚前健检吗?如果是离婚,用不着健检的。

    其实,我那时只是捨不得健检请假,少了全勤奖金,故意赌气。现在回想,延钦会不会也跟医生一样,误会我没那幺想嫁给他?

    那现在,我又该怎幺让他相信想跟他过一辈子的决心……

    我再度打断林医师「他会跟我结婚的,只要林医师先别将病情告诉他。」

    他想也不想就摇头「疾管局那边,早上已先做通报,就算医院不通知绍先生,他近期内也会接到疾管局通知,至指定之医疗机构治疗或定期接受症状检查。而且依法规,我早上就该同步电话告知绍先生,但想到你们即将结婚,决定先告诉妳,随后打电话通知他。」

    「医生,既然你早上没打,不如现在也别打,由我来告诉他好吗?」我试图跟医师讨价还价,他却一脸爱莫能助的神情。

    「这与规定不符,我今天一定得打给他,做成通联记录留存备查。骆小姐,或许妳有妳的考量,但站在医生的立场,我们有必要防止疾病扩散。立即通知患病当事人,是以防他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将病传染给其他人。」

    「林医师,这样吧,我明天结婚登记完一定告诉他,而且我保证离开医院之后,形影不离看住他,不会让他有机会扩散病毒的。你帮帮我,只要一天就好,我求你了。」

    林医师靠向椅背,双手互掖严正拒绝「我不能答应。我之所以先告诉妳绍先生的病情,是要妳提前自我保护,不是帮妳向他隐瞒病情,身为医生,隐匿要负刑责的。」

    我激动哀求道「医生,如果今天得病的是你未婚妻,她不想拖累你而不愿结婚,最后一个人孤独面对下半生。你看似无忧,不定长命百岁,却失去最爱的人,漫漫人生能开心吗?是我不能,我宁可抱着一起死的决心,两个人手牵手,相爱度过残余的每分每秒。医生,我求你,不要提前宣判他的死刑,让他远离我,远离关爱他的人,好吗?」

    林医师见我语带哽咽,慌忙坐直上身,肘撑在桌上,十指紧紧交握,恳切地望着我「骆小姐,我明白你的心情,但病人也有权利知道病情,选择他的人生。如果绍先生想得开,说不定还是愿意跟妳结婚。如果他不愿意,你们即使结婚又怎会幸福呢?」

    医师的话让我再也按耐不住,心慌着急的泪水不停涌出眼眶,吸着鼻子颤抖回应「因为他说过……我是他人生的全部。失去我…他跟游魂一样。我知道……他的病一定是失魂时染的。林医师……我真的好怕…怕他离开我之后自暴自弃……一心求死。我甚至希望…染病的是我,那他一定义无反顾抓紧我,把我照顾得…比正常人还健康。」

    我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压抑抽噎的激动,看着林医师说「林医师,我想让他知道,现在我对他也是这种心情,只要我们成为真正的家人,就再也没有理由将我们分开。」

    说完,我还是忍不住痛哭,或许是害怕连照顾他的自信也没有,此时的我没有勇气先将病情告诉他,只想用结婚证明决心,用外力绑他在身边,甚至没有把握能否面对知道罹患绝症后的延钦……

    「骆小姐,哭不能解决问题,通报当事人是律法也是职责,我非做不可,请妳体谅……护士小姐,麻烦妳去护理站再拿包卫生纸进来。」

    护士同情地看着我,嗯了一声开门走出去,门一关,医生压低音量飞快交待。

    「我能为妳做的就这幺多了,我现在先拨电话给绍先生,由你跟他说报告一切正常,充做通联纪录,拖到护士小姐开门,妳赶紧将电话交给我,我假装与绍先生确认他都知道了,然后我会示意护士小姐抓住站起来想抢电话的妳。明白吗?」

    我颤抖着双唇挤出微笑,直点头「谢谢林医师……」

    「赶紧把眼泪擦一擦,别让他听出妳在哭……」医师拿起话筒边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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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了好久才再更新

    但愿还有读者在看(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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