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的新悦平静地与同她面容五分相似的男人对视。自称是她生父的男人笑了，“我喜欢你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和我年青时候没差别。”他顿了顿，又说，“我尊重你的选择，但草鸡窝里住不下凤凰，什么时候想通了就快回来找你亲爹。”
少女在心中嗤之以鼻。
海幸需要她，她怎么离得开。
“邢新悦，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生命里？”无形的言语之刃将新悦就这样活剥。
对于海幸的嫉妒厌烦，并不是没有察觉。
暗示、威胁、恳求。用尽了所有办法，好像还是没办法堵住那些不相干的人的嘴巴。
我想变得优秀，有什么错吗。我是你的东西啊。如果我不够强大，那么要怎么样自信满满地对自己许诺：“保护她的人会是你。”
是我做错，你已经不需要我。
能够保护你的人，不是我。
该淡出你生命的人，才是我。
“你们说什么？”十六岁的海幸，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是这样的……新悦和她的父亲团聚了……”母亲的眼神有着不舍和哀伤，但更多的是欣慰和祝福。“她的父亲只有她这个亲人了，而且，他可以给新悦提供更好的未来，海幸，你要替他们高兴啊。”
……祝福吗？
开什么玩笑啊……
新悦，我恨你。
恨你只顾着自己越来越完美。看不见我在背后的追赶。
恨你舍弃我们共同的姓氏，去到绝对不会有我的光明未来。
我的人生已经在你阴影下受尽折磨，就算一起烂在泥沼里也好，你永远，永远都不要想着就这样一走了之！
“爸妈，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爷爷奶奶？”海幸状似无辜地问到。
“他们都在疗养院，很远的，别去打扰他们。”少女敏感地从父亲不耐烦的回答中捕捉到一丝心虚与惊慌。
回到卧室，悄悄扔掉了贴着保健品外壳的药片。
啊，坐实了不是噩梦呢。
十三岁的那年，被自己目睹的，患有精神疾病的奶奶亲手虐杀爷爷的画面。
因为人的自我保护机制而选择遗忘的事实，在多年药物压制下，终于再也掩盖不住，浮出记忆的海面。
她的奶奶患有精神疾病，而留着相似血脉的她，终究也无法幸免。
要么亲手杀掉所爱，要么放任所爱投入别人的怀抱。这是海幸认为的，通过前两辈的经验得出的客观事实。
她选择前者。
李姓的男人没有想到自己的后半生中还会有如此绝望的一天。
他这大半辈子，经历过勾心斗角，也经历过枪林弹雨。亲人一个个死于非命，终究是留下了个像他的女儿。
他最后悔的事情是没有第一时间保护好她，而是想着不要让她重复他没有选择权利的可悲过去，给予她自由。
他接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凶手已经失去意识了。而他奄奄一息的女儿，即使口中的血沫已经呛得她说不出话来，也死死地抱住那个该下地狱的凶手，一遍一遍，执拗地重复着口型：“不要杀她。”
这就是邢海幸不但没有被他派去保护她的手下第一时间结果，并且逃过司法，活到现在的原因。
他老李，挣扎了大半辈子，最想珍惜的女儿，临死前，都在说，不要伤害那个女孩儿。
☆、终章
7 终章
“讲完了？”
“讲完了，你别哭。”
“你才哭了呢。你这个死面瘫，哭一次我能记一辈子。”
“……”
“诶，我说，那你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啊？”
新来的助手小心地望着戴着无框眼镜、永远都文质彬彬的医生整整一个下午都盯着手头的一份病例报告，眉头紧皱，苦大仇深。她实在忍不住，最后好奇地凑了上去，“我说医生啊，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病啊，为什么连你都说治不好？”
“我治不好的多了去了。”医生翻了个白眼，随即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也算是业内近年刚刚提出的病例吧，学名太长我不来膈应你了。患者先是会出现很强的毁灭欲，包括毁灭他人和毁灭自我。这个时期过去后就是封闭期，他们会把自己封闭起来，从精神到感官。你别看人安安静静地待在那儿，指不定精神已经千疮百孔，就吊着一口气呢。”
小助手长大了嘴巴，愣愣地回想起之前看见过的那个女生的安静清秀的模样，实在想象不出她的内心世界会是医生形容的破败疯狂。
她又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就来了句：“我记得她手上好像攥着什么，看着像朵纸花。”
十三岁的夏天，天空湛蓝的令人发指，风吹过就会摇晃胖嘟嘟的云。分开一处盛开白色五瓣花朵的野草莓丛，新悦找到了正在柔软的草地上正小憩的，暗藏在心中的天使。绝美的画面刻进偷窥者的眼眸深处，也刻上了偷窥者的唇角。一瞬间蝉声过于喧嚣，原来是她已经偷偷吻上她柔嫩的唇瓣。
太甜了，有酒的味道。
她出来之前一定又偷喝奶奶做的甜酒了。她想。
然后俯身，再次轻轻，轻轻地吻下去。
直到丢失一半的灵魂。
可怜的疯姑娘，杀掉所爱之人后，沉溺于自己创造出的环境中苟且偷生。幻觉与记忆重叠，又与现实交缠，不离不弃陪伴着自己的人，到底是一个可悲的幻想，还是爱人宽容慈悲的一片孤魂？
但那存在到底是什么又怎么样呢。不管是什么，她都不会再放开那双手的。又或许，新悦早就像那被常青藤蔓深锁山坡的，如地缚灵一般的破落老屋一样，灵魂永远在此地徘徊，海幸一天没有得到解脱，她就一天不得安息。
窗明几净，阳光微醺。洁白的病房里，床边散落着几朵白色的纸花。
第一朵纸花，上面写着：“又见面了，你好啊。”
第二朵纸花，上面写着：“好可怜啊，你所有拥有的爱，都不过是幻想。”
第三朵纸花，上面写着：“你的一生都要溺死在她的阴影里，不见天日。”
第四朵纸花，上面写着：“你总要想起来的，一如你无法逃脱自己可悲的命运。”
第五朵纸花，上面写着：“卑劣者，你将再次杀害爱你之人。”
病床上的姑娘在正方形的白纸上端正地写下：“死亡必定伴随着救赎，在你走完赎罪的千万个轮回后，她必定在尽头处等你。”
她在折第六朵纸花。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