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棋局》第十三章 无言谁会凭栏意

    冯逵退下不久后，清风推开云汉，露出炽热的光灼烧在人们身上。

    敛秋用叉杆撑开西窗，驿站里的杏花树上已经结满了粉嫩的小花，苍劲的枝桠恣意伸展，映透在墙上似一轴画卷。

    敛秋转过脸，看见外面透进来的春光照在白弋暮霭沉敛的脸上奄忽明亮了起来。

    她笑道：“殿下，今日天气甚好，都能听见雀在枝头叫呢。”

    白弋随着她的话往外临瞰，西窗外正对的是一面小池，里面水仙稀稀落落散在池面，一枝柳绦随风荡进湖面，像是醉汉醉醺醺地掉进池里撞碎一池水光。

    日光有些刺目，白弋微眯了眼，“的确是个好天气，”她看见燕子衔泥飞进屋檐，檐下蛛丝寸寸成网，“看来应该要晴上好些天。”

    敛秋听了道：“这样极好，后日便要进城，要是落雨肯定不太方便。”

    白弋‘嗯’了一声，将视线收了回来，落在屋里的刺绣屏风上，大朵的石榴红如烈火似将人燃灭。

    “这样算着，那些人也快到了。”

    白弋口中说的那些人是奉西林王上的命所抬嫁妆的下人，还有随行护送的军队，他们本是一路而来，但因着白弋嫌弃行走太过拖沓，便支了一个小队先行到达驿站。

    自然，这不过是白弋为金蝉脱壳的说辞罢了。她真正的目的是随白傲无知觉潜入天清以尽早获得如今的各路形势。

    敛秋听此重重颔首道：“是啊，也不知道这小小的驿站能否装得下那些人，还有那么多的抬箱。”

    白弋嘴角微弯，“怎么可能装得下，”她迎向敛秋诧异的眼神，“昨个儿我让你拿一些散碎银子去打点这驿站的伙计，他们可曾收了”

    敛秋摇了摇头。

    白弋了然一笑，道：“那便是了，真正的皇家驿站金片玉槛，古树列道，繁华异草多不胜数，怎会是如此简陋和偏僻”

    她望向敛秋，“但那些驿站的伙计却是真正在皇家驿站的伙计。”

    敛秋不明所以。

    白弋便又说道：“因是真正的皇家驿站伙计，所以他们行事审慎，又有明例条令约束，对于小恩小惠自然不会动辄收下的，如此看来这处驿站不过是那个景帝为了打压我们的气焰做的小手脚罢了，若我料想的，等那一抬抬绢帛金镒临近，便立马会有人携着圣旨带我们去真正的驿站。”

    敛秋听到这里恍然，却由不得怒道：“他们就不怕我们觉察出来向他们讨要说法”

    白弋脸上笑意却愈发柔和了，“这和亲是我们主动请缨，不管如何那便是我们有所请求，即是有所请求那自然低人一等，这低人一等的人如何向高人一等的人寻讨说法”

    她看着怔楞的敛秋，翘起的嘴角透出一丝讽意，“况且，这样的小动作你觉得王上会当回事而有收回和亲的想法指不定他也是如此希望敲山震虎一下我。”

    白弋的话让敛秋觉得自己如同在涌浪中伶仃漂泊的扁舟，睁眼望去尽是茫茫然的一片，她不禁喃喃道：“那便这么让着殿下受着委屈”

    白弋不答，只垂下眼去看地上被光照出的棂格影子，倏然问道：“方才徐卞找你做什么”

    “徐卞是想知道殿下喜好，毕竟要在驿站住上几天，得摸清了告诉那些伙计以免怠慢了殿下。”敛秋答道。

    白弋闻言挑眉：“那你可同他说了什么”

    敛秋回道：“便是殿下一贯的喜好和口味，”她望向白弋，“殿下可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突然有些担心自己说错了话。

    白弋摇摇头，脸上依旧是一抹莫测笑意：“不是什么大事，他问便问了罢。”

    不是什么大事，那便是有什么事了。

    敛秋眉心微蹙，但看自家殿下的样子便知问了也不会告诉自己，所以也就此搁置不提，只是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至跟前。

    白弋目光停在杯上粼粼波光，似时不经意问起，“这是何茶”

    敛秋一惊，复望了杯中，见茶汤澄澈，伶仃几片叶子沉浮水下，不觉异样，遂下心安回道：“是毛峰茶，殿下何此一问”

    白弋微微一笑，于花影中转瞬即逝，“只是问问罢了。”

    等到毓秀回来已是一个时辰过去，买回来的‘蛤蟆吐蜜’已有些发凉。

    毓秀前脚刚进，徐卞后脚便跟了进来，他那双狭长的双眼扫了一下整个屋内，才佝着身子道：“奴才给殿下请安。”

    白弋不经意地用筷子拨弄着碟中的‘蛤蟆吐蜜’，嘴上问道：“何事”

    徐卞拈笑道：“殿下到这驿站也住了些时日，也不知住得习惯不习惯……”

    这话还未说完，一旁的毓秀争口怒骂：“真亏得你好意思问，这样的住处哪里是殿下能够屈尊住的！”

    毓秀言语丝毫不留情面，裸的如同一记耳光扇在徐卞的脸上。

    但那徐卞却是丝毫不恼，依旧笑脸相迎：“毓秀姑娘说的是，殿下身份尊贵哪能住这样的地方，怠慢了殿下是奴才们的罪过，不过幸得这只是个暂时落脚的地方，不然奴才可真正是万死不能辞其咎！”

    他的声音些微发颤，带着淡淡的悔意和惋惜，十分能让人信服他所说的话。

    然而白弋坐在位子面色不动，静看他一人说话，而方才还咋乎的毓秀也不知为何静默下去，徒留徐卞说完最后一个字，拉长的尾音在房间里飘荡开尴尬的气息。

    徐卞许是没料到这番情景，咳了一声，又自圆其话：“奴才虽有罪当惩，但还请奴才侍奉殿下等结亲之后再来行讨惩戒，以慰奴才心安……”

    招待外来使者之事本应由鸿胪寺负责，关他一个内官何事

    白弋听得有些不耐了，摆摆手：“既是有事便如实告知，你所言几句翻来覆去叵耐什么心思”

    徐卞虽被白弋气势震慑，但听得此句眼睛也不由得一亮：“殿下，计算时日，那些队伍怕是快要到城内，近来城中不生，这队伍声势浩荡的进来，只怕会惹得有心人不轨，所以奴才还想请禀殿下下令让冯副将去接送队伍。”

    白弋冷呵一声，“即便是天清，谁敢在京城阻截我的队伍”

    这话说的狂妄，但徐卞弗敢回个一二，只连连道是，然后解释说：“殿下声名远震，旁人哪里敢上来寻殿下的不是，可是殿下不知晓的是近来京城出了些事，滋事体大，连一般的亲王府都毫不例外加派了护卫打手，”他转头看向毓秀，“殿下若是不信，大可问一问毓秀姑娘，这几日她去城内是否发现朱雀大道上不良人还有京辅捕吏都添置许多”

    白弋望向毓秀，毓秀朝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白弋眉心叠如春山又转瞬不见。她转过脸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

    徐卞见她似乎是起了兴味，忖度片刻回道：“大半月前出了人命，死的是检察院御史之子，这事闹得格外大，现今还未查出凶手是谁，故而满城风雨闹得是人心惶惶。”

    敛秋脸色变得有些奇怪，徐卞刻意模糊了‘毒害’之由，让人乍听之下还以为是被杀害的，这个徐卞如此行为是想干什么

    白弋点点头，鲜有赞同地道：“官员之子被杀害的确不容小觑，”她略有深意地看向徐卞，“也不知谁这么大胆竟敢戕害官员之子。”

    那徐卞被白弋这么一眼瞧上似觉全身被剥了干净般浑身不自在，但他唯有硬着头皮道：“可不是，那歹人敢戕害官员之子，可不谓十分大胆，殿下的队伍进城又异常浩荡，那歹人若为了躲避风声插进殿下的队伍也不为可知，为着殿下声誉考虑，还请殿下下令派冯副将前去护送那支队伍，”

    白弋缓缓道：“听你此言，这歹人倒是十分凶恶之徒，大有天不怕地不怕之意，估计即便我的冯副将过去也做不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倒不若我去会会那歹人，看看他到底是否真有那般大胆。”

    这话徐卞似在所料之中，所以他很快道：“不可，殿下身份尊贵若是出了什么事，奴才万万不敢担当。”

    白弋嗤了一声，语气同以往那样十分张狂：“我行军打仗不下百次，杀过的人只怕比他吃过的饭还多，我还怕他”

    徐卞听着白弋这话自觉汗津津得厉害，心想自己这番隐瞒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倘或被白弋知其真相，自己的这条小命还是否保得住

    心中纵然悔恨交杂，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然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恭整地道：“殿下要收整细软，只怕不便去寻冯副将，奴才现下正得空，殿下若是不嫌弃奴才手脚蠢笨可以让奴才去寻冯副将回来。”

    白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冯副将不在驿站”

    徐卞身子怔了怔，面上捎起一丝惊异，“殿下不知冯副将不在驿站”

    想起方才白弋说话时的表情，徐卞又觉得白弋是在说谎，他微乎其微地蹙了眉。

    白弋暗自勾唇，却很快落下，只惊异地顰起眉心，“不知，近来天气寒凉，我因身子有疾一直养在屋内，所以未曾注意这些。”

    徐卞是真正见识到什么是睁眼说瞎话了，但他又不敢去说白弋什么，只得问道：“那这该如何是好”

    白弋不以为意，“那能如何就只能等冯副将回来不是”

    徐卞急急地道：“这样的事情如何能等的”似觉自己太过，他佝身行礼道，“奴才这是替殿下着想，所以一时急迫了，还望殿下谅察奴才失礼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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