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偕君行分节阅读85

    在这一刻,他忽然对桓缺产生了一种极度强烈而隐秘的憎恨。他为何背叛桓缺?难道这不是被桓缺本人逼迫的吗?若非桓缺看中郭彤的妻子而逼死郭彤,他怎么会产生这种兔死狐悲之感?郭彤临死那夜的殷殷劝诫尚在耳畔,如今,这些嘱咐都变成了现实,他道恤,果然被桓缺架在火上烤了。

    就算死,我道恤也得咬掉你一块肉!

    道恤狠狠掐住手心,忽然跪伏着奔向桓缺,抱住他的大腿痛哭流涕的控诉道:“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昨夜早早便搂着美妾睡了觉,怎会去静安宫私见武王殿下呢?”

    静安宫!武王住在静安宫?

    道恤这“静安宫”三字一出,下面窃窃私语的声音很明显忽然变大,众人惊疑不定的在桓如意三人身上来回打量,思索着事实的真相。

    “哦?你没去?”桓缺阴狠的看他一眼,单手钳制住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眼睛,森冷的问道:“朕宫内侍卫亲眼看见你寅时三刻时鬼鬼祟祟的进了静安宫,你怎么敢说你没进?光禄勋哪!你可知,欺君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啊!”

    道恤悲切的看着桓缺,沉声道:“如今这宫内皆是陛下的人,陛下让他们怎么说,他们难道还敢反抗吗?臣知道陛下忌惮武王想将他除之而后快,但臣随陛下征战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为何如此苦苦相逼呢?陛下忘了吗?臣非士族,也非豪族,家中并无九族十族,老父老母早已死于饥荒,娘子孩儿也已经改嫁,如今臣孑然一身,又何须害怕陛下的威胁?”

    “道恤,朕再给你一次机会。”桓缺猛地拔出腰间配剑,剑尖刺穿了道恤的皮肤,鲜血顺着他颈脖流下来,沾湿了湖青色衣衫。

    道恤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忽然间哈哈大笑两声,他癫狂的看着桓缺,怒声道:“暴君!你不得好死!我道恤宁死也不会被你胁迫!我诅咒你死无全尸!你有种就杀了我!”他猛地往前窜去,将脖子往桓缺的剑身上凑去,挣扎着要让剑割断喉咙。

    “呵!你以为朕会让你死的这般容易吗?来人哪!”桓缺一脚将他踹开,大声唤道:“来人哪!把这个犯上作乱诬陷同僚勾结朋党的人给朕拖下去喂狗!把他的骨头碾成灰,混在酒里倒在陈寻将军的墓前以慰将军在天之灵!另外,将他的父母妻儿族内宗亲以连坐之罪论处,九代以内杀无赦!”

    “郭彤!你看看,你才死了几天,暴君就对我下手了!陈茂,你看着吧!下一个就是你!就是你啊!”道恤癫狂的大笑两声,忽的从地上一跃而起,卯足了劲儿往桓缺身上撞去。

    桓缺一脚将他踹开,青锋宝剑猛地划过他脖子,一个圆溜溜的脑袋瞬间掉了下来,咕噜噜滚到一个世家夫人的案几前,那夫人吓的嘶声尖叫:“他的眼睛!他的眼睛还瞪着!”身子一颤,就此晕了过去。

    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沉浸在道恤身死的震撼当中,脑海中还回荡着他临死前说的那几句话,而陈茂更是额头冒汗,颤颤巍巍的滑到了案几底下。

    “陈大人,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就在众人怔愣之际,一道温和的声音将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扭脸一看,陈容正满脸担忧的扶起瘫倒在案几下面的陈茂,狡黠的笑道:“陈大人的胆子也忒的小了,不过一个叛逆挑拨离间的狠话而已,怎么就把你吓成了这副样子?好歹你也是刀口舔血走过来的人哪!难道陛下真的如此心狠手辣?就连你们这些死忠之臣也忌惮如斯?”

    桓缺目光更加阴沉,冷冷的觑视着陈容,嗤笑道:“怎么,陈功曹也要尝尝朕这青锋宝剑的滋味吗?”

    陈容冷笑一声,正欲反讽一声,张偕忽然一把拉住他袖子,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陈容撇撇嘴,双手交叠回道:“臣不敢。”

    “哼!”桓缺转身回到龙榻之上,看着底下神色各异却都带着几分恐惧的众人,一股烦躁忽然自心底升起,他勉强将烦躁压进心底,看着袁珩问道:“子成啊,朕刚刚说到哪了?”

    袁珩立刻回过神来,恭敬答道:“陛下说到调查陈寻将军一事。”

    “朕没想到,陈寻将军竟然是被人诬陷的!”桓缺义愤填膺的站起身来,绕着龙榻走了两圈,恨恨的跺脚道:“朕睡不着觉,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话,原来是内侍来报,说是道恤私见武王,商量着谋朝篡位之大事。不止如此,原来,朕的这位堂兄,先刘襄王桓宛之子,竟也是旁人冒名顶替的!”

    他说到这里,已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殿中几乎炸开了锅,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就此事热烈讨论起来。此次陪同桓如意来长平的几人,除冯彭外,奉阳、曹亮、樊虚、杨珍等人皆已怒发冲冠,手已经放到了剑柄上。

    “坐下。”一向好好先生的张偕忽然淡下笑脸,伸手按下曹亮的肩膀,沉声嘱咐道:“你们若是敢拔剑,那便称了子还的心意。他想杀殿下,需得顾忌着殿下的身份,可是你们一旦惹怒了他,想杀你们不是易如反掌么?”

    “难道就让他自己一个人信口雌黄吗?”樊虚立刻反唇相讥:“你一人胆小贪生怕死便罢了,何必拦着我们为殿下出气?”

    “樊将军怕是忘了,桓小将军还留在凉州呢!”陈容阴阴的觑他一眼,冷笑道:“殿下的身份摆在那里,谁也偷不走!倒是桓缺,两天之内尽杀两员大将,便是为了达成目的,做的也太叫人心寒了些。我倒要看看,这大殿之中,谁敢把命交到这样的人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怕你们忘记了,要说一下,静安宫就是冷宫,前文有提到过。桓如意住在静安宫,当然引发众人联想罗。所以道恤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句话,为的就是让大家看看桓缺对待忠臣的态度,同时也是印证了陈寻说的那句功高震主的话。

    ☆、宴会(下)

    在一片喧闹非常的质疑和争论中,桓如意只冷淡的看着大殿内众人各异的神色,既不急着澄清,也没有任何惊慌失措。

    桓缺最恨的就是桓如意这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当下不由得大怒,快步走至桓如意面前,压下殿内哄闹的声音,对着桓如意拔剑相向、厉声斥责道:“你有何话说?”

    “臣无话可说。”两人一跪一站,桓如意只能仰起头来看着桓缺,他的唇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轻声道:“陛下说我不是桓家人,想必早已想好了证明我不是桓家人的对策。而先帝在世之时,为了避免兄弟相争、皇位不稳,曾下令留七王各一子在长平为质,其余人等,非经传召不得入长平。所以,在座的诸位叔伯也并无见过如意之人,而如意的长相自幼既不肖父、亦不肖母,如意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故而无话可说。”

    “哼哼!”桓缺不屑的冷笑出声:“你休在这里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将朕置于心狠手辣的不义之地!我桓氏血脉,绝对不容任何外姓之人亵渎!因此今日即便大家骂我枉顾手足之情、兄弟之义,朕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肃清桓氏血脉!”

    “陛下想如何证明,如意皆无异议。”

    “那好!”桓缺长眸骤然眯起,闪烁着一抹令人心悸的诡异光泽:“世人皆知,刘襄王自幼生而不足、身体虚弱、治无可治,那今日朕便叫这御医诊一诊,若你的确重病缠身,那朕便信了你是桓家人,若你不是,那你便是想要祸乱我桓家血脉的贼人,朕岂能容你?”

    朝堂上几番变化,谢同君现在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虽然一直静静地跪坐在蒲席上,但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按照桓缺的算计,无论御医诊治出的结果是什么,桓如意都逃不了一死。如果他重病缠身,那么一年之后或者更短他就必须要死,如果他没有重病缠身,那便是欺君之罪,桓缺一样会杀了他。更何况,正如道恤所说,这朝堂上的臣子都是桓缺的人,桓缺让他们怎么说,难道他们还能拒绝吗?

    谢同君目光游移,怀疑的看向正席右侧正襟的刘公,从刚刚桓缺处理道恤到现在,这位长乐郡王连眉头都没抬一下,他安然自得的坐在席上自斟自饮,这会儿已经有些熏熏然了。

    “来人哪!给朕传御医!”桓缺收剑归鞘,狠狠一挥广袖,回身侧卧在皇榻上,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朝臣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纷纷老僧入定一般垂眸深思。没过一会儿,五六个御医鱼贯而入,桓缺吩咐他们为桓如意诊治。

    御医们一一为桓如意把脉之后,细细商量了一番,便齐齐跪到大殿内,由其中领头的一位絮絮的回话。

    “经臣等诊治,武王身体并无一丝异常,此前也未有过旧疾,更未有不足之症,倒是因为从前胡乱喝过一些药物,因此身体有轻微中毒的症状。”

    “如此,堂兄还有何话可说?御医说你喝药过多中毒,想必这些年来装病装的很是辛苦吧?什么先天不足,什么桓氏子孙!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人的贪欲堆成的一个谎言罢了!”桓缺轻蔑的睨视着桓如意,看他完美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忽然觉得心头十分畅快。在这一刻,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脑海,叫嚣着让他在天下人面前先发制人,将他的骨血打入尘埃里去。

    桓陵!今日,我便要叫你重蹈覆辙!

    上一世,桓陵也是依靠着桓如意的身份苟活下来,而他无意间发现了刘襄王府的秘密,因此干脆先发制人将桓陵钉死在桓如意那令人耻辱的身份上。如果不是刘祜那老匹夫为桓陵诈死,后来又怎么有桓陵逼宫一事?

    想到这里,他忽然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刘祜与谢同君,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滔天恨意,恨不能此时此刻便让桓陵死无葬身之地。上一世,刘祜虽然也为桓陵诈死,但那老匹夫为了天下安定,防止桓陵东山再起兄弟阋墙,并未将真相公之于众。只是为了保全桓氏血脉而将桓陵放走,这一次,有他严防死守,且看刘祜如何应对。

    桓缺从皇榻上起身,在大殿内绕了一圈,轻蔑的看着桓如意,开口道:“再说那真正的桓如意,也不过是先刘襄王府中姬妾与一马夫的私生子而已!天下皆知,先刘襄王仁善怀德,与发妻情深意笃,因此除正妻之外,并未纳过一姬一妾。但是桓如意的母亲,却趁着刘襄王府大宴宾客之夜,偷偷摸摸的爬到了醉酒的刘襄王榻上。刘襄王深感愧疚,想替她做主择良人出嫁,但那女人却一心贪慕荣华富贵,以死相挟不愿离开。刘襄王只得将那女人留在身边,却不再与她行夫妻之事。那卑贱的侍女为了稳固地位,便与府中一马夫私通生下桓如意。因为忌惮在她怀孕期间便屡次为难过她的世子桓陵,因此买通大夫说桓如意先天不足,也合该刘襄王不重视他们母子,因此一瞒便瞒了十几年。可怜刘襄王,至死也不知自己竟为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儿子!”

    “你!”桓如意面色微变,震惊的看向桓缺。

    还没等他说话,大殿里面已经炸开了锅,除了张偕和陈容,其他人早已经慌了神,樊虚更是冷笑连连,嘲讽道:“哼哼!昔日强言令辩逼少主退位,原来自己的身份才是最卑微的那一个,怪不得如此卑鄙无耻,令人作呕!奉阳,你当初力挺桓如意上位,如今他不过是个杂种,你又该如何?还不是得灰溜溜的回到梁州,像狗一般摇头乞怜求少主饶你一命!”

    “全凭兴武帝一面之词,此事怎能尽信?”陈容冷冷的扫视过来,看着樊虚嗤笑道:“樊将军倒是忠心耿耿,无论何时都将你那少主挂在心上。”

    谢同君无意听他们争论,此时只觉得心乱如麻。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本来都已经快忘记了桓陵这个人,因为从始至终,这个名字始终没有出现过,上辈子桓陵逼宫,昙花一现,这辈子她还曾经疑惑过,就在她逐渐淡忘的时候,没想到这个名字竟然以如今这样一种情况重新出现了。

    如果桓如意不是桓家人,那么张偕他们怎么办?莫说如今能不能全身而退,就算真的逃出长平,难道要回到梁州辅佐桓云吗?樊虚和桓云对他们积怨已深,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桓缺拥有上辈子的记忆,他既然能在此时此刻说出这番话,那么势必深知此事内情,绝不可能是胡编乱造的,他一定有充足的证据来证明桓如意的身份。

    正在她怔愣之际,一群身着憚衣的男子已经被侍卫押进宫殿里,这些人畏畏缩缩,愁眉苦脸,低垂着头不敢吭声。

    “你可认识这些人?”桓缺忽然问。

    “他们乃是我刘襄王府的下人。”桓如意扫了一眼下面跪着的这些人,微微笑了一笑。

    “你来讲,讲你和戚姬的事情。”桓缺忽然指着一人,慢慢开口。

    那人吓的身子一抖便跪在地上,先是大声求饶,紧接着遭到桓缺的训斥,这才抖抖索索的讲起了当年的事情,他本就是市井无赖,说着说着,方才的害怕已然不见,甚至有些洋洋自得起来,开始说一些下流无比的话来彰显自己多么了不起似的。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桓如意忽然长身而起,一把夺过侍卫手里的长剑刺入那下人的胸口,只见一串血珠子倾撒而出,那人喉咙咯咯作响,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桓如意,瞪大眼道:“世子!”

    “我桓家尊严,不容任何人亵渎!”桓如意不待他把话说完,忽然猛的一提一拉,就这么将剑拔了出来,那人便直直倒在地上。

    “你这是在杀人灭口么?”桓缺不屑的冷嗤。

    “臣不敢,臣若想要杀人灭口,便不会在他说出真相之后动手。戚姬再如何不堪,名义上总归是我父王的姬妾,他如此辱骂戚姬,便是对我父王的不尊重,我怎能容他继续说下去。”

    “你父王?”桓缺哈哈大笑出声,他猛地拍了几下案几,忽然沉默下来,死死盯视着桓如意,声音逼仄:“听说你能言善辩,如今真相大白于世间,你要如何为你自己脱罪?”

    “臣不知何罪之有。”桓如意长身玉立,站在大殿中央,不卑不亢的看着众人,看着高高在上的桓缺,忽然双手交叠,俯身一揖:“臣桓陵,拜见陛下。”

    “桓陵?哈哈哈!”桓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冷冷的看着他:“你说你是桓陵,谁信?”

    桓陵指着殿下跪着的几个奴仆:“无论他们是否肯说实话,但他们一定是认得我的。更何况,天下皆知我自幼不肖父不肖母,却像极了我的舅舅,在座诸位叔伯想必见过家舅朱兆,诸位看看,多年不见,我的面目还像舅父几分?”

    “陵儿。”就在众人细细打量桓陵之时,一旁沉默良久的刘祜忽然朝桓陵招了招手。

    桓陵立刻走上前去,朝刘祜跪拜下来,动容的喊道:“老师。”

    ☆、急症

    刘祜面色慈和,一双苍老却厚实的大手缓缓抚过桓陵鬓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欣慰的叹了口气:“没想到依老夫这把老骨头,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

    “老师心系天下,上天定会恩泽老师,佑老师寿并山河。”桓陵恭恭敬敬的跪在刘祜面前,像看着一位真正的亲近的长者般,眼里带着三分悲切,七分怜惜。

    “老夫这把老骨头,活到如今已经够了。”刘祜笑着摇了摇头,忽然站起身来,对着桓缺缓缓跪下,怅然若失的说道:“陛下恕罪,陵儿实非刘襄王三子如意,而是世子陵。当年徐贼乱政,老夫早料到他终有一日会对桓氏子孙下手,因此当年四处游历,路过凉州之时,便嘱咐陵儿,万一事变,杀如意取而代之。”

    他忽然伏跪在地,对着帝阶上的桓缺叩头三次,语气带着几分哽咽:“桓氏经徐帝一番折腾,如今只剩下你们兄弟三人,臣不知何时便会撒手西去,希望你们兄弟三人守望相助,心系百姓。”说完这话,他忽然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推开桓陵的扶持,兀自从袖中拿出一卷玄黄色卷轴,大声道:“先帝遗旨,百官接旨!”

    朝堂上一阵肃穆,大家纷纷停下交谈,恭敬的跪伏在地,承接先帝遗旨。桓缺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不可置信的跳起来大声呵斥道:“刘祜,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你这么做,不怕日后有些人野心膨胀,以致兄弟阋墙,搅的天下生灵涂炭吗?”

    为什么?上辈子,刘祜因为害怕桓陵名正言顺之后会造反,因此并没有帮他正名,也并没有拿出什么圣旨,可是这一世,为什么他会在士族面前证明他是刘襄王的世子?为什么这辈子这么多事情都变的不一样了?

    到底生出了什么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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