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偕君行分节阅读57

    她们俩都回房了,谢同君一个人坐着也没意思,刚站起身来,院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你……樊虚?”她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暗暗警惕。

    樊虚冷冷的看着她,半晌却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难得张夫人见我脸上竟没有丝毫恨意。”

    “恨?我为何要恨?”宽大的广袖遮挡下,她早已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之上,利刃蓄势待发,嘴上却嘲讽道:“若是因为你三番两次出言不逊便罢了,毕竟口舌之利,争而无用。”

    樊虚却不接嘴,而是忽然换了个话题:“不知道张夫人心里的英雄又是谁?莫非是……”

    “樊将军三更半夜来拜访,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些无聊的话吧?三番两次偷听我们说话,不觉得无耻么?”谢同君恼火。

    “跟张夫人学的。”樊虚随意的打量着院子,慢慢在院里走动。

    比起桓如意那样心思深沉的人,谢同君同样惧怕樊虚这样心思不定的人,所以樊虚一动,她便跟着一动,保持着他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走动的状态。

    “我不过是个女子,你却是个真小人。”

    她话音刚落,刚刚还面色冷凝的樊虚忽然脸色一变,英武的脸庞显出几分狰狞可怖:“比起小人,谁又比的过你夫君?”

    “随你怎么说,个人立场不同而已。”谢同君冷嗤一声。

    “你可真伟大,你到现在还护着他。”樊虚忽然莫名其妙的笑了下,看了看她的腿,意味深长道:“不知道张夫人的腿如今如何了?我可是记得,你的那一跤摔的重的很。”

    “你什么意思?”谢同君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难道你不知道?”樊虚脸上的惊讶多了几分真心实意,怔了几秒后,他突然冷嗤一声道:“你的好夫君难道没告诉你,你之所以摔下去,是因为挡了我的路?”

    谢同君脸上血色褪尽。

    当日坠马,本就莫名其奥妙的很,而她也确确实实听到耳边恍似传来樊虚的话,后来张偕含糊其辞,她便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张偕知道一切,却一直瞒着她。

    否则,他为什么从来没问过她是怎么摔下去的?原来他知道,只有她不知道。

    他会有什么不能告诉她的苦衷吗?比如樊虚有大用,现在不能动,比如他打不过他,比如少主太过信任他,会偏帮他……谢同君苦苦思索,却找不到一个令她满意的答案。

    即使如此,他也可以做些什么的,哪怕是找樊虚理论一番也好,打架打输了也好,可他什么都没做。

    他或许也有苦衷,但那应该与名利有关,而与她无关。

    谢同君忽然觉得这夜色凉的让人心冷,明明是七月分的天,却让她全身凉透,如坠冰窟。

    “你夫君瞒着你,是因为他跟我达成了一个协议。”樊虚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下一刻,一只手忽然毫无预兆的扼住了她的咽喉,谢同君乍然回神,猛地闪身躲避,却突然被他狠狠一捏脖子。

    她痛呼一声瞪视着他,他却恍若未闻。

    “他跟我达成的协议,让他不得不忍气吞声,哪怕辜负你的性命。”樊虚一个手刀劈向她侧颈,干脆利落的一把将她抱起来,扛到了肩上。

    樊虚一路疾行,将谢同君背到他自己的宅子里,然后自己斟了一杯盌,坐在案几边自斟自饮。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一步一步走成这样,他最引以为傲的忠诚、身份、家族荣誉一天一天被磨灭殆尽,相反的,变得越来越怯懦,犹豫,摇摆不定。

    “阿昭,一定要重振家族……”

    成王府举家被诛,吴家为戳破徐坚的谎言,不惜全家自戕陪葬,死时曾仰天大骂徐坚虚伪,打着马贼的幌子诛杀前朝后人……除了他带着桓云逃了出来,一家人无一生还。

    吴家行事触怒了徐坚,不过三天,吴家便被翻出谋逆犯上的罪证,从从前的百年名家变成人人憎恶讨伐的逆党,而他也被迫更名换姓,带着桓云四处流浪,吃尽了苦头。

    他突然猛地将手中盌盏掼到地上,然后遽然站起,一脚踢飞了面前的长几。

    “你在做什么?”正待继续发泄,榻上突然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樊虚回过头,满脸煞气的看了谢同君一眼,冷冷道:“我如今的一切,皆是拜你夫君所赐,所以你最好给我闭嘴!”

    谢同君浑然不惧:“他不是为了你们之间的协议什么都忍的下去吗?又怎么会害你?”

    “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协议!”樊虚骤然失控,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大声嘶吼道:“若不是他提起‘行则立,不行则另寻明主’,我怎么会一步步走到今天?都是他害的,都是他!他害我至此,我今天便要让他尝尝,被别人背叛了是个什么滋味儿!”

    “你可真有意思……”谢同君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明明是荣华富贵迷了你的眼,你却恨上了他,或者说,其实你恨的不是他,而是你自己。”

    无惧于脖子上力道的收紧,谢同君继续道:“你背叛了少主,但又不愿背弃你们之间的情谊,你下定不了决心,所以你一看见张偕,就想起自己的丑恶嘴脸,就越发的恨他,也越发的难以抉择,到底是要荣华富贵,还是要幼时生死相依的情谊。”

    “你闭嘴!”樊虚眸子变的阴仄而疯狂,他猛地捏紧她的脖子,嘶声道:“你再敢说一个字,我便叫你此生再也说不出话来!”

    剧痛从颈间一直传递到全身,所有的力量都在飞快的流逝,那种濒死的恐惧再次袭来,但此刻,谢同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意,反而因为心里的难受,有种说不出的畅快和肆意。

    正当她闭上眼睛时,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消失,樊虚已经短端端正正坐在乱糟糟的席上,冷冷的看着她。

    “咳咳……怎么不继续?”谢同君脱力的扑倒在榻上,抬眼看他。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樊虚忽然开口:“你夫君不告诉你真相,或许有什么苦衷呢?你失踪了两个多时辰,他应该很快就要找来了,到时候我替你问问他,如何?你就呆在这后面,不要开口,我们看看他怎么说。”

    谢同君沉默以对。

    直到樊虚提起这个建议,她才猛然惊觉,她刚才真是昏了头。正所谓关心则乱,她沉浸在那种不可置信的所谓真相里,竟然没给张偕哪怕一丁点儿信任。

    谢同君闭了闭眼睛,沉下心来,好半晌才睁开眼睛,问道:“如果我不玩呢?”

    “在你昏睡的时候,我已经遣人送信,告诉你夫君,你是因为想知道张淮的消息所以才来我这里的拜访的,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夫君是否信任你吗?”

    “你……你怎么会……”谢同君心乱如麻,怔怔的看着他。

    “我只知道你本来要嫁张淮的,刚刚听你们说话,才知道你所爱之人也是张淮。”樊虚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看你刚刚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似乎对他也没几两信任,难道你不想知道他信不信你吗?”

    “你胡说!”虽然刚刚是因为急躁惊怒而心乱,但她没相信他也是真的,此刻被人这么毫无顾忌的说出来,谢同君心里一阵揪痛,反驳道:“情急之下,未免方寸大乱!可他是我夫君,我怎么会不信他?我是他妻子,他又为何不信我?”

    “呵呵……是吗?”樊虚发出一阵古怪的笑意,竖起食指放到唇边,轻声道:“那我们拭目以待。”

    “笃笃笃……”他话音刚落,一阵低沉的敲门声突然传来。

    ☆、抉择

    “你夫君来了。”樊虚笑的眼睛都眯起来,迅速起身往外,走了两步又低声嘱咐道:“你可千万不要动,这只是个游戏而已,玩玩罢了,对你并无损害,不是吗?”

    他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太放心,干脆转身回来,找了根绳子将她结结实实捆好了,嘱咐她休想趁机逃跑,这才满意的走出里间。

    屋外天色暗淡无星,樊虚打开房门,对着站在门外的张偕笑了笑:“参乘来得太慢了。”

    “不知我夫人在何处?”张偕面色冷淡,嘴角一贯的温柔笑意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看来坊间传闻或许属实,你对你夫人倒是真心实意的。”樊虚捏着下巴,似嘲非嘲的看着张偕:“你因你夫人牵肠挂肚,她的心里却装着别的男人,难道你就一点儿不介意?是说你张偕心胸宽广,还是这副关心她的样子只是做出来给别人看的?”

    “此处无人,樊将军何必如此?”张偕静静地看着他。

    “呵呵……真有意思,你竟然没笑了,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的笑。想知道你夫人在何处,何不跟我进来一叙?”樊虚冷嗤了声,转身往屋里走。

    张偕随他往里走,一路目不斜视。

    樊虚好奇的看着他:“你不怕吗?”

    “怕什么?”

    “不怕有来无回?不怕我……”

    他话还没说完,张偕已经不客气的接了口:“樊将军不怕,我张偕又怕什么?”

    “笑话!我会怕什么?”樊虚变了脸色。

    “樊将军怕全不了荣华富贵,怕振兴不了家族名望,也怕少主知道你早已经背叛他。因为你怕,所以你哪怕恨的狠了,也不会真正做什么自断前途的事。”张偕说话,向来给人三分情面,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不客气,如此尖锐而直白,却蓦地让樊虚白了脸色。

    “一派胡言!”樊虚脸色扭曲,恼羞成怒的瞪视着他,修长的身体微微发颤:“你说我怕,难道你不怕么?你怕跟我撕破了脸皮会打乱你的计划,因此我险些杀了你的女人你都不敢做些什么!你不敢怒、不敢言、更不敢动!你就是个什么都不敢的懦夫!你什么都怕!”

    外面张偕面色平静,里面的谢同君却再次变了脸色。

    在这一刻,她突然想了很多事情。

    从重生回来开始,到现在这一刻,张偕到底为她做过什么?她,应该信他吗?

    信,还是不信——她该如何抉择?

    看着屏风上投立的两道迥然不同的人影,谢同君的脑袋像是忽然被劈成了两半,左边是理智,右边是感情,两种想法胶在脑子里,搅的她头痛欲裂。

    她知道她不该这样怀疑他的,从一开始的普通农夫,到现在心思诡谲的谋士,从一开始她以为的平庸怯懦,到现在的运筹帷幄,张偕这个人,似乎变了太多,却也似乎一点儿没变。

    其他男人羞于去承认的事情,他敢于承认,其他男人不屑去做的事情,他却做的无比纯熟自然。

    承认惧妻、为她端洗脚水,替她捏肩捶腿……这些原本不可能被这个时代的男人做到的事情,他都做的那般坦然。

    难道这些都是假象吗?如果是,他何苦做的如此逼真入戏?何苦一次又一次的迁就纵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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