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偕君行分节阅读43

    ☆、悲哉

    心烦意乱间,谢同君长长的叹了口气,走出房门,外面阳光大好,路上却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到处是乱扔的衣物和家具。

    她漫无目的往前走,直到听到阵阵嘈杂声才回过神来,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已经走到了府衙外。

    大堂里头像菜市场似的,只听的到乱哄哄的说话声。瞧见四处无人,里面也没人注意她,谢同君借着身形的敏捷,飞快窜进了屋里,躲在一根两人粗细的柱子后头凝神细听。

    正当众人群情激奋,吵的越发厉害的时候,只听“哐当”一声巨响,众人都没了声息。

    “诸位当如何?”樊虚早已不耐烦至极,此刻忽然猛的掀了长几,目光冷冷的睃视众人。

    “我等想如何?”一个面色阴沉的男子冷笑道:“该问问樊将军想如何才是!不过小小塘头县一事,却日日戏耍我等来此,若将军想打江山,怎能在此等小事上纠缠不休?”

    “小事?”樊虚提高了声音:“你们可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你们可知道徐坚当政,为何人人得而诛之?现如今虽是城门紧闭,消息被锁,可我们能在此处死磕一辈子吗?到时此事传到外面去,塘头县丞便是大忠大义之人,我们新军便皆是心狠手辣、欺凌百姓之辈!失了人心,到时该如何打天下?”

    樊虚话音落了,大堂里头一片寂静,没人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一个下巴尖尖的男子笑眯眯地接口:“其实在下我极愿配合将军,但将军想必也知道,到了手的财物,想让大家还回去那就好比拿刀割我们大家的肉,有人要割我们的肉了,这让我们如何能忍?”

    “两军结盟时,少主曾许诺大家高官厚禄,千金豪宅,当前蝇头小利,自然不值一提。”另一男子接口。

    “高官俸禄尚不知在何处,蝇头小利却能教我享乐当前,如何取舍,自然不必再多想了。”

    “尧山兄所言有理,现如今屯够财物,哪怕以后吃了败仗,我等也能留有一条好退路,即便不做那高官,衣食温饱总是有保障的!”

    这话一说,众人一片寂静,空气里落针可闻。

    农民军面上明显一松,新军却是愁眉苦脸,心头惴惴。

    僵局持续了几秒,一声微不可闻的嗤笑声从角落里传来,众人闻声看去,只见张偕面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哂笑,闲庭散步似的从众人后头走出来,手里抖出一张白帛。

    “诸位以为,还有谁能逃的过?”

    他将白帛展开,那帛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小字,农民军虽然文化程度低,但好歹高层里头还有两个认识字的,看到那上面的内容,顿时变了脸色。

    “这……这是朝廷公布的反贼名单……”一人面色发白,两腿战战,惨然道:“完了……这下可怎么办?我曾听说,去年那些谋反的人里头,曾有好几人被查出身份,公布了名字,谋反那几人……被悬尸城墙,曝晒三日……最后,被那守门兵卒放下来,剁碎了喂给他们的父母妻子吃……之后,父母妻女悉数被杀,挫骨扬灰,连祖坟都被刨了出来,鞭尸挞骨,还有女的竟被奸/尸……”他越说,脸色越白,最后竟忍不住掉了眼泪:“我娘独自一人寡居在家……”

    “什么……”众人谈死色变,不仅昭陵军吓的脸色发白,连新军都被吓的说不出话来。

    谢同君本来还以为张偕拿这个东西出来是唬人的,现在看看众人反应,却信了七八分,本来还为他镇住了场面松了口气,现在心里却又高高的提了起来。

    谢家!

    张淮张偕两兄弟悉数谋反,张氏族人全部迁出,可作为张家的姻亲,谢家却仍旧逗留在下邳……

    她紧紧抿住嘴唇,本来就糟糕的心情变的更加失魂落魄。

    “张仲殷,你莫不是拿这些东西来唬我们的吧?”一片寂静中,一道声音乍然响起。

    “朝廷公印在此,阁下可要辨识一番?”张偕露出帛上那方赤色方印,目光淡淡的看着那人。

    那人立刻噤声,缩头缩脑的躲到后面去了。

    “去他娘的!既然此时已无退路,那我们大干一场又何妨?徐坚老贼今日若敢杀我亲人,明日老子便千百倍的还给他!”奉阳忽然大喝一声,沉声道:“你们今后若再敢轻易说什么退路,老子第一个不放了你!赵胥!”奉阳冷笑一声,还未等赵胥抬起头来,一柄长剑已经削向他的颈脖:“便以你的血为祭!”

    他话音刚落,赵胥脑袋已经“咕噜”一声掉了下来,鲜血喷了几尺高,眼珠子直直的瞪着,滴溜溜在地上滚了两圈。平日上战场杀人时,众人都十分骁勇。可那时毕竟情势混乱,人数众多,如今蓦地见到这血腥的场面,有好几人吓的面色发白,忍不住倒退了好几步。

    奉阳冷冷看着地上的头颅,巡视了众人一圈,大声道:“此后再有生出异心者,便如此人!”

    “我……我等听奉将军吩咐,出生入死,不敢再有二心……”站在最前面那人被溅了一身血,“噗通”一声跪下,连连告饶。

    “尔等呢?”奉阳冷冷问。

    众人连连应诺。

    “既然如此,各位便听樊将军的,交出在塘头抢到的财物和美人吧。”奉阳变脸也快,此刻面上一派漠然,丝毫不见刚刚的狠戾。

    “我实在不明白,塘头不过一个小县城,怕他作甚?”刚刚那个阴沉男子再次质疑。

    “有大志者成大事。”樊虚脸色漠然:“诸位既然打算跟随少主共谋大事,忍一时又如何?”

    “呵!樊将军此话说的容易!”那方才笑眯眯的尖下巴男子怪笑一声,接口道:“我没读过书,不晓得什么大道理,却也知道,忍一时,便是一辈子,退一步,就只能永远屈居于新军底下!财物并非独独我昭陵军抢的,樊将军何故只让昭陵军步步退让忍耐?”

    “你说什么?我们新军何时抢夺钱粮美人了?明明是你们这些不知所谓的山野莽夫做的事情!”

    “你少给老子放屁!军功是凭你本事大挣的!你凭什么在这里妖言惑众说新军压着昭陵军?”

    ……

    听到昭陵军的话,新军顿时哗然,虽然财物并非单单昭陵军抢的,但事关利益,谁都不愿意退一步,所以互相推诿责任,一度静下来的场面再次失控,两军吵作一团,互不相让。

    “住嘴!”樊虚高斥一声,看到众人虽然面红脖子粗,但好歹是静下来了,这才冷冷嘲讽:“若是上阵杀敌之时,诸位能拿出这般力气便好了!”他顿了顿,继续斥责:“现在情势危急,你们却还发起内讧,简直是不知所谓!殊不知,早在结盟开始,两军便早已连在一起,共同为少主效命,谁高谁低,自然全凭自个儿本事。”

    “既然如此,那便都将财物交出来,如此我才信了樊将军的话。”阴沉脸男子笑着看向樊虚,脸上毫无惧意。

    沉默半晌,新军这边无一人敢站出来说话。人都是自私的,嘴上说的再好听,但要真这么做,却是另一回事了。

    “嗤……”一片静寂中,张偕哂笑一声,淡淡道:“叫我新军交出钱粮又如何?以小利坏大事,实为不智也!”

    他说着,旁若无人的从大堂里走出去,丝毫不顾后面的窃窃私语,片刻后回来,手中牵着那匹在周宁之战中从敌军手中夺下的骏马,轻笑道:“昔日尚无兵马粮草之时,诸君守望相助,共上战场奋力杀敌,而今腰缠钱粮,却重利轻义,恨不能刀剑相向,此情此景,何其悲哉也!我张偕身无长物,只此一匹战马,便留给诸位吧!”

    说完这话,他再不开口,只是淡淡看了眼四周,松了手上的缰绳,转身往门外走。

    “仲殷!”张绣在他身后唤他,咬牙道:“你若要走,我跟你一起。”他拔出腰间配剑,猛地将它掷在地上,毫不在意的嗤笑:“诸位便带着这些财物奔富贵去吧!张绣在此,与诸位拜别!”

    “你们要走,怎么少的了我?”奉阳也从人群里走出来,轻蔑地看了眼四周,大笑道:“尔等自向富贵而去,老子要跟着仲殷东山再起去啦!”

    “仲殷君、仲修君、良次君……”身后一人越众而出,朝他们三人俯身一揖,怅然道:“我等惭愧,我梁煜愿将所有财物悉数奉还。”

    “我……我也愿将财物悉数奉还。”

    “我愿将财物悉数奉还……”

    一时间,室内闹哄哄的,古人重义轻利,这种珍贵的品质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虽然其中不乏有骑虎难下者、赶鸭子上架者、或者居心叵测、或者碍于人情,但他们能做到这样,即便是因为各种不同的原因,但谢同君还是忽然被感动了。

    为了那虚无飘渺的高官富贵,这些人聚到一起,互相称兄道弟,一同上战场杀敌,却又因私利恶言相向,矛盾难调,但最终……不论什么原因,好在这件事终于解决了。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去了,天灰蒙蒙的,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缱绻在天边,留下无尽念想。

    “张夫人……”远远地,一道清朗却滞涩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谢同君回过头,恰看见一道细长的影子站在不远处,正静静地看着她。董云闭门十日不出,此刻忽然出现,却是行销索立,曾经明亮灿烂的笑脸变的暗淡无光,清澈的眼里满是颓废。

    “少主。”谢同君收回目光,裣衽行礼。

    “你们果然都疏远了我……”董云抿住嘴唇,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喃喃道:“是因为我做错了事情吗?”

    “……少主多虑了,少主如今身份尊贵,我们自然得遵着规矩礼仪才是。”谢同君看了他一眼,想到自造反以来与张偕日日小心谨慎的生活,最终慢慢地垂下了眼皮。

    “身份?”他喃喃地,忽然间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飙出来:“哈哈哈……身份?真可笑!我有什么身份?少主的身份?就是因为这狗屁身份……我早忘了自己叫什么……我现在已经不是桓云了……我是董云!可笑我还惦记着从前的身份,一点点小小的成就就让我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我如今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因为这狗屁身份,我放肆妄为,骄纵放旷!最终才让大家一番心血付诸东水,你说——我这身份,到底有什么用?”

    “少主……”谢同君看着他失魂落魄的癫狂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前的那个单纯的董云在她心里印象太深,此时此刻,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竟然觉得十分心酸。

    “张夫人,樊将军曾说你跟仲殷长袖善舞,极善隐忍,所以最善趋利避害,你告诉我,我到底该如何做?”董云停止大笑,静静地看着她。

    一听这句话,所有的同情瞬间烟消云散。谢同君忍住心里翻腾的的怒气,勉强笑着开口:“少主玩笑了,民妇跟夫君并非长袖善舞,只是因为无所求,故而心清目明。况且,我一介妇人,不晓得什么大道理,不过倒听过一个故事。有一个富翁,因为担心别人偷他的钱,所以他日日将钱财拴在身上,结果他的钱财反而被小偷偷走了,后来他将钱财藏到家里,在外面时,常穿着普通衣裳,住着普通房子,所有人觉得他家财一般,自然也就没人偷他的东西了。后来,等他将家财攒够,出入坐着华贵的马车,身边带着护卫,豪宅外有武士镇守,再也没人敢偷他的东西了。”

    “夫人是想告诉我,财不外露?”董云怔怔的看着她,低声喃喃:“收起野心、收起贪婪、收起**、收起骄傲……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守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道德经》里说,坚强处下,柔弱处上。为人处世亦是如此,刚极易折,慧极必伤,强极则辱,盛极则衰,物极必反……只有将自己磨平了,做柔弱的那一个,内秀于心,韬光养晦,当你足够强大,无人可撼动,那时再绽放出万丈光芒,最终才能长长久久。

    可是董云真能做的到吗?

    前脚因为心思不定坏了大事,后脚还没捡见识就单纯的将樊虚在背后说他俩的话和盘托出,这样一个毫无城府、心智不坚、单纯的过分的人,真的能打得了天下,坐的稳江山吗?

    桓云?还是桓陵?是她听错了,还是此事另有隐情?

    作者有话要说:  还在看文的小天使们,首先非常感谢你们的支持,然后蠢作者还要再说一句抱歉,因为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的时间,作者君会非常忙,所以以后发文都依靠存稿君。可是由于作者无法一下子整理出几十章存稿,所以从今天开始,将由一日一更变成两日或三日一更,2月23日以后会重新恢复成一日一更。

    请大家理解,谢谢(づ ̄ 3 ̄)づ

    ☆、东风

    安抚好塘头百姓,新军继续北上,接下来的目标,就是东阳。

    諑郡三座大的城池,长留最早兵变,下邳那边尚不知情况如何,但东阳却是諑郡都郡,打下了东阳,到时消息切断,关门打狗,諑郡必定势在必得。

    张偕果然是个大大的骗子,那份所谓的名单,原来不过是他趁着众人在大厅里头闹哄哄吵架的时候躲到衙府里头临时抄录的。谢同君私下里一问,才晓得他简直是撒了个弥天大谎。不仅名单是假的,就是官印,也是他闲时无事,自己用木头粗粗雕刻出来的。

    幸亏当时情况混乱,众人吓破了胆子没人细看,否则以朝廷印玺的精细纹刻对比,那方简陋的印章能唬过别人才算怪。不过能记住那么多人的名字本就绝非易事,更何况匆忙之间,难免疏漏,他却丝毫不见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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