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音缘（十五）
虽无夫妻之实，简煜与刘采薇过着小夫妻般的生活。
白天他们一起逛市集、买食材，然后一个生火、一个做饭。忙完柴米油盐之事，简煜会弹几首她爱听的曲子，偶尔两人也来个合奏；夜晚，他说些兄嫂的往事给她听，她则为他念几页他以前爱看的书。
日子平淡而写意，对简煜而言已经足够。
太医坦白相告的事实，他记得清清楚楚：「脑伤严重，若复发得厉害，极可能危及性命。简公子恐怕经已时日不多，长则三月、短则两三日也说不定。」
自己命不久矣，他不愿糟蹋刘采薇，所以对她一直以礼相待。他的心愿很简单，但望所剩无几的日子里，有她陪着。待他离世后，那个处处包容她、呵护她的人，一定会给她幸福的。
经过几日的相处，刘采薇真心待他好，对他照顾细微，他都深深感受到。只是，她似乎有什幺心事，还经常魂不守舍。
先是端汤烫到手，然后唸书时从最后一页唸起，还唸了大半页才发觉，到院子散步又差点被石头绊倒，幸好他及时扶住她……这幺冒失，一点也不像平时斯文淡定的她。
一直到了第六日，他想听《胡笳十八拍》，她却弹起了《阳春白雪》。轻快活泼的曲子，被她弹得哀怨悲凉，听起来更像是相思愁曲。那曲子弹到最后还变了调，节拍也忽快忽慢地，堪称荒腔走调。
「采薇，妳是不是不舒服？」她实在太失常了，简煜不觉有些担心。
「采薇？采薇？」
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刚刚她脑海里想的，尽是某人弹奏此曲时得意洋洋的模样，还有他那乱七八糟、离谱太远的琴音……
半夜气候转寒，简煜被冻得醒来。他担心刘采薇会着凉，从床底的木箱拿出棉被，送到隔壁房给她。
敲着房门，简煜唤道：「采薇。」
叫了几声不见回应，猜想她已经熟睡，他放轻脚步进入，小心摸索着来到床前，为她多添一条被子。
感觉到了温暖，刘采薇捲缩的身子往棉被里蹭了蹭，又重新伸直。
沿着床头，简煜的手缓缓往下，碰到了她的脸，有些湿湿的。
「王爷……采薇想你……」睡梦中的人儿哭泣着，不设防地透露了思念之情。
简煜只觉得寒意攻心，身子不觉地抖了几下，原来她属意的是赵浩然！
勉强将自己拖回房间，简煜不知过了多久才冷静下来。他心里再次升起疑问，既然她心仪王爷，为什幺还要违背心意选他？难道她已知道他的病情？她是怎幺知道的？
縴雅！一定是縴雅说的。
简煜的心如千刀万剁，自己非她所爱固然难过，最教他痛心的莫过于她为了他，受了那幺多委屈，却从来不吭一声！
经过几番思量，简煜写了两封信，一封自行收好，另一封準备託人带到太乐署去。
采薇妳为我做的够多了，我不会再让妳以泪洗脸……
第七日，简煜在刘采薇的陪同下，按着住址找到了可以联络縴雅的人。
要送信给縴雅并不难，告假离宫那天，她曾告诉他，有事联络可以请那人帮忙带信。
送了信，两人如前几日般买了些食材才回去。
「采薇，待会吃什幺呢？」简煜边落力吹旺炉灶的火，边问道。
「天气转凉了，吃肉粥可好？」
「好啊，我今天正想吃得清淡些。」感觉火的热度已经合适，简煜又说：「火应该升好了，妳过来看看。」
只听刘采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幺了？」
她沾湿手绢，仔细擦拭他那沾满灰烬的脸，打趣道：「都成了花脸猫呢！」
几天以来，第一次听她笑得开怀。简煜心中不捨，轻握她的手，怜惜道：「笑得真好听。以后要常笑，知道吗？」
这话似乎触及了她的伤心处，她又沉默了。
午后，两位琴癡在琴座前相对而坐。
「还记得初次听我弹的是哪首曲子吗？」
「当然记得，是《高山流水》。那天你带伤到太乐署应徵，还惹得太常卿大怒喊停。」
「当时我弹得断断续续，不堪入耳，妳还是帮我说好话了。」
「因为你的实力不是手伤所能埋没的，那种功力采薇一听就知道。」
「所以妳是我此生难得的知音。」
语毕，他拨起琴弦，将这首意义深重的曲子，献给他的知音。
《高山流水》，有着一段琴师与知音相识相惜的故事。
先秦琴师伯牙琴艺高明，樵夫钟子期是他的知音。无论伯牙弹琴时心中想的是巍巍大山，或是潺潺流水，钟子期每次都能听出他琴音中的意境。后来钟子期去世，伯牙痛失知音，因而悲痛摔琴，从此不再弹琴。
琴音止住，简煜与刘采薇走出琴意里的高山与流水，回到了现实。
简煜感歎道：「钟子期懂伯牙，伯牙却不了解钟子期。」
「简公子何出此言？」
「钟子期如此欣赏伯牙的琴术，定不愿伯牙为了自己摔琴绝弦。」兜了个圈，他才说出心事：「要是哪一天我不在了，但愿我仰慕她琴艺的那人，不会做出如此令我难过之事。只要她弹琴时，偶尔念起我，经已足够。」
「好好地怎幺说这些呢？」刘采薇暗自心疼他，只想多做几件令他欢喜的事：「简公子想听什幺曲子，任点。采薇今日是你的专属琴师。」
夜晚，简煜心血来潮想画丹青。刘采薇从书房里找来了画具与材料。
「采薇，妳和妳姐姐长得像吗？」
「许多人都说像，采薇却觉得姐姐比较标緻。」
「是妳谦虚吧！说说看，妳和嫂子有什幺不一样。」
她脑海浮现姐姐的轮廓，试着与自己的容貌比较：「眉目算是很像，但姐姐的额宽一些、脸圆一些、面色也红润漂亮，不像采薇是个面青唇白的药罐子。还有，姐姐美丽的菱唇像娘，采薇的嘴则像爹，是仰月形的。」
简煜认真听着，开始动笔画了起来。眉形与眼睛，可以照着嫂子的去画，但采薇性格较为温婉，所以要把嫂子刚烈干练的眼神改一改。嫂子拥有圆圆的脸蛋，那幺额头窄一些、脸瘦一些的，应该是鹅蛋形。再来就是仰月弯钩的嘴……
想像着她的模样，简煜有些惊艳，不禁讃道：「采薇，其实妳比嫂子更漂亮。」
「简公子过奖了。你在画我吗？」她好奇地看着他在宣纸上一笔一笔地拼凑着。他的画功看来很不错，美中不足的是，因为看不见而让一些线条画出界了。
「妳等等，快好了。」
他画好她那头乌丝，终于大功告成。他满怀期待地请她鑒定：「快看看，画得像不像？」
刘采薇大感震撼，从未见过她的样貌，他竟能画得**分相似！
「很像，真的很像！」她强调着。
他满意地笑了笑：「我终于知道妳有多美了。」
简煜接着又完成了一幅自画像，画中的他笑容灿若骄阳。
「两幅画都送妳。日后若想起我，去看看画里的笑容，，与妳一起的日子，我一直很快乐。妳不欠我什幺，妳对我已经很好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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