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放下刀吧,大势已去。”老校长气若游丝地说着。
哐当一声,谢父手中的匕首掉在了地上,并且像被抽走浑身力气般蹲下了身,凄楚地看着地上的老人,“爸,我们的报应来了。”
心中一惊,虽然两人不忌讳地亮出身份又同姓谢,但我始终都没往这层关系上想。不是因为长得不像,而是两人之间根本没有父子间的互动,更像是上下属关系。
老校长虚空了目光,一字一句缓道:“我从不信报应,以前是,现在也是,否则要遭报应我早已是个死人了。今天不过是成王败寇,输在低估了你。”
古羲的嘴角上扬,眼神却冰冷,他说:“成王败寇?你也配?”
我在心中轻叹,这话连我都想来问,一个道貌岸然的长者,背地里耍着阴谋诡计,也敢拿自己跟古羲来说成王败寇。不过眼见古羲眼中有残意,而那根细线似乎在收紧,我连忙出声阻止:“别杀他!”
古羲转眸过来,也不顾忌我的萧杀气息未敛,只问:“他们要杀你你还打算放过他?”
我默了一下,“被疯狗咬了我不能也咬回去的,那是条人命。古羲,为他沾了血不值。而且,”顿了顿,目光凝于地上的老人,“他说他叫谢到源。”
于情于理,于法度,古羲都不能以暴制暴。
古羲笑了,“为了你第一句话与最后那个理由。”说完也没看到是如何收的,只见他手一扬,那根细丝就从老人的脖子里抽离而出。他并没有将那放长的细丝给缩回手串间,而是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摸出一块白色纱布,轻轻地沿着细丝擦拭。
擦了一遍后,就见那白色纱布上有一条血迹,而细丝被光照处显得更加幽亮。
古羲蹙了蹙眉将纱布丢在地上,又摸出一块来再擦拭了一遍。我心说那纱布不会是之前用来给我包扎喉咙伤口剩余的吧,他一直都揣在兜里?
心思刚一恍惚,就觉眼前一闪,有什么东西朝我掷来。定睛时本能地伸手去接,还带着体温的金丝楠木手串搁在我掌间,疑惑地去看他。只见他不以为意地摆了下手道:“脏了,回去帮我用酒精消毒,先放你那。”
我愣了愣,再度低头去看这手串,奇怪的很,刚刚还拖长在外的细丝已然不见,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手串。当然,它的普通在于仅仅是手串,而非刚才可以用来杀人的利器。假如真从其价值而言,这颗颗浑圆硕大的金丝楠木珠子,并且还闪着幽光成色,恐怕千金都难买到吧。
默默收回到口袋里,再去看那边,古羲已经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并还拍了拍身旁位置对我道:“过来坐吧,两个老家伙翻不了天了。”
走到他跟前就被拉着贴坐在身旁,只觉那目光在我后脑轻飘了一眼。心莫名一突,下意识就去揪住他的衣袖,前次在火车上我被假乘警打了一巴掌,他转身就让童英把人那只手给费了;这会看我后脑起了个包,怕他一个没忍住乖张的脾气,就要挥起椅子向那边两人砸去。
他的目光随而落在我的手上,垂了的长睫轻扇了下,再抬起时变回无绪。
我暗松了口气,总算这次他克制了脾气。
“先说说谢到源这事吧。”古羲开口下令。
谢父畏惧地看了这边一眼,吱吱唔唔地要求:“能不能先让我给老父止血?”
“止血?刃口入皮一分两毫,刚好割破颈动脉,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会血流不止。你慢慢说就是了,流着流着就死了。”
“你”
我打断了他:“你快把谢到源的事说了,自然就会替你救他。”其实我观察过了,虽然老人脖颈的刃口在被古羲抽出了细丝后开始沁出血珠来,但出血量并不大,颈动脉应该是没割断的。一时间这老人的性命无忧,只不过也不能让他们父子如了意,否则后面问话会难。
谢父看看自己的父亲又再回头来看我们,瞳孔收缩了下后低声开口:“谢到源确实是我父亲的名字,不过那是他以前用的。后来就改名叫谢福了,镇上的人”
突的古羲右脚尖在地面敲了两下,由于他喜好穿那种鞋底硬实的军靴,所以敲击声会格外的清脆响亮,也成功打断了谢父的话。在谢父面露疑惑时他似笑非笑着问:“改名叫谢福?你确定?”
我看到谢父慑缩了下,就猜出古羲道破了他还想掩藏的秘密。于是轻叹了口气,语声柔和的:“他脾气不好,你还是老老实实从头说起吧,不然我也劝不住。”
一个白脸,一个黑脸,扮演得恰到好处。
就是在我说古羲脾气不好时,他那寡淡的眼神有意无意的飘了我一下。我保持脸上平静的神色,没去看他。
谢父一咬牙低头再述:“我与父亲本不是布林镇人,像你们一样从外乡而来。到镇上的第二天我们就把谢福杀了,也是从那一天起父亲变成了谢福。而我,由于父亲莫名‘失踪’成了被遗弃的孤儿,有很长一段时间靠乡亲们的接济而长大。这期间父亲通过原来谢福的人际关系当上了镇委书记,也暗中提拔我,让我从乡镇府里的底层慢慢升级到当上一镇之长。”
故事与我所料的差不多,但是其中有几个疑点,乘着谢父缓口气的功夫我提了出来:“你们原本真的刚好也姓谢?来布林镇以及杀谢福是有预谋还是无意为之?你们杀了人后,又是怎么让别人以为你父亲就是谢福的?”
谢父迟疑了下答:“那年我才七八岁,其实有很多事并不太明白父亲的决定。”说到此处,他往地上的老人看了一眼。而老人只是半阖着眼,并没有昏迷过去,像是游离气若又像是正在认真听。
我想了下道:“那你就说说你能理解的,或者,你父亲后来是如何告诉你的?”
谢父沉思了下正要开口,突然谢老讲话了:“他都是一知半解,还是我来说吧。我本是一个穷乡僻壤的教书先生,有次喝醉了失手打死了人。只得连夜带着天元逃出了村子,现实逼得我不得不走极端路,那个年代杀个把人逃之夭夭根本查不到的。不过有一次我却差点命丧九泉,没有想到对方是个狠点子,一刀直接扎进了我心口。等醒来时,脑子就好像有指引般,要我一路往北走,辗转流浪了一年多就来到这个布林镇。当时自己也觉得奇怪,可当看到谢福时我感觉这可能是大难不死,天在为我指路。谢福居然与我长了有八分像,我逃亡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一条最好的出路。”
最好的出路就是,杀谢福取而代之!从今往后,这世上再没有谢到源。
第一卷:无根简书 第112舍近求远
“那后来呢?”我暂且将谢到源名字这事放一边,听听他们如何陈述后面的事。
谢父开口:“后面还是我来说吧。父亲变成谢福后,由于不能公开我的存在,所以我只能寄养在别人家中,到二十岁娶妻生女,三十岁我就靠着父亲的推荐和扶持当上了镇长。原本正当否极泰来时,突然有一天镇上来了两个便衣警察,一来就直接找上父亲谈话。情急之下逼于无奈,我只得从背后将两人敲昏先藏于柜子里,等到晚上与父亲合力把人搬到了镇外的树林,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对方找上了门,只有死人是永远不会说出秘密的。于是我用铁锤把那两个便衣警察给敲死了,并且找了块树林里的空地打算埋掉。”
他说到这突的停止了,眼神幽然像似在回忆,等了片刻都没见他开口我不由催促了问:“是埋尸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谢父这才晃过神来,看着我呆怔地点点头说:“当我挖开那空地时,竟然发觉底下是空心的。父亲见状后让我换旁边再挖,还是空心,却能看到一些树的根须盘绕,不过即便如此,也与底下有着一定距离。我与父亲决定下地探查,最后发现居然一整片树林都是凌空长在地皮上,而下面有一个类似于现在的地下停车场的广阔空间,并且往镇里面延伸。我们没敢探得太深,怕里头藏着鬼魅或者野兽之类的,只进了一点路就退出来了。可是当回到地面,我与父亲都全身变得僵硬,惊骇的发现原本被我们搁在上面的两具尸体失踪了。”
尸体失踪?是当时的现场还有别人?后面他不说我也几乎要猜到发生什么事了,刚刚杀了人的两个镇官,最怕的不是猛鬼野兽,而是被人揭皮。为了掩盖事实,要怎么做才好呢?
“当时我们的第一反应是去搜找,可当搜了几分钟无果后父亲拉住我咬牙说这样不行,时间拖得越长形势就越不利。乘着那个搬走两具尸体的人不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跑掉,不如以绝后患!所以”
谢父还在迟疑,我帮他道出了后事:“所以你们一把火将树林给烧了,企图狙杀那个可能已经发现你们杀人事实的人,而且你们不能确保那人一定就被烧死在林中,于是将火种一路引向镇上,挑起一场天灾**转移视线。你们此举可真真是令人发指!”
说到最后我的语声变得冷厉,因为一己之私,前前后后他们父子杀了多少人,到后来不过是为了湮灭证据和证人,更是不惜毁掉半个镇,烧死无数人来作为代价。
假如不是不想古羲手染这种卑劣之人的鲜血,他们真该被千刀万剐而死!
而谢父像是麻木了一般,被我痛斥也不以为意,只径自继续道:“等火烧起来后,我亲力亲为地去带领民众救火,一来树立一个亲民形象,二来我要确认秘密不会被揭穿。哪料在快烧到邮局时一根横梁压下来将我的腿给压断,并且我发现那火奇迹般的止于邮局的旁屋。”
咦,还有蹊跷?
“火是突然遏止在邮局那处的?”
谢父点头,“当时也没时间去深究,我因腿短被送进了医院,后续工作全由父亲一人安排。直到三天后父亲才来医院看我,私下里对我说必须把那邮局撤掉拿下来。”
听到这处我忍不住问:“那邮局有何特别之处?”
谢父仍在迟疑,却听耳旁了然若无的语声传来:“底下中空暗藏密室。”
别说谢父惊愕了,就连我也惊异地转头去看古羲,“你说下面有个密室?可是,你怎么会知道的?”只见他轻哼了一声,用傲慢的语调道:“邮局之所以不会燃着是因为它的外墙被刷了防燃层油漆,一个小小的邮局做这种防备必然是另有用途。楼层之上是新建的二楼,楼层之下只消一探查就能找出破绽,这又有何难?”
“这些你是什么时候去查的啊?”直到他失踪前全程都与我一起,为什么我都不知道他有去查过?可当我问出这问题时,他用看白痴的眼光在看我。
我的嘴角抽搐了下,转念间就想出是怎么回事了。
第一次我与他走进旅馆,在谢小琴那只是登记并索要了两个房间的钥匙,这时他应该已经看出旅馆一层的外墙特别之处。不过当时他不动声色地带着我出了门,往学校那边走了一趟来丈量两地之间的距离。回来时遇到粮油店大叔拿着五桶油守在旅馆门外等我们,古羲就直接把事丢给我径自“上楼”去了。其实这时候他上楼只是作势给吧台里的谢小琴看,在我把小琴招手到旅馆外帮忙拿油时,他就乘机从楼道下来进了吧台后的门。
当我与小琴协商好把油送给她又聊了一会天后,他已然从别处回到了楼上,就变成是我上楼看到他穷极无聊在等待状。
捋清楚了这些,我再问谢父:“那后来你们利用私权将邮局纳为己有后,肯定下去过那间密室吧?”觉得密室里面是什么,古羲应当是没有时间去探个究竟的。可哪料他又在耳边说:“是一扇他们开不起来的石门。”
“啊?你怎么又知道?”我再度惊异。
古羲一脸平静地说:“我进去过。”
“你说什么?”原本还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人一听古羲这话,突然瞪大了眼问:“你怎么可能进得去?”
古羲用讽凉的眼神睥睨地看着他:“你当我是你们?一座石门能奈我何?”
“那那里面有什么?”老人变得激动无比。
其实到这处我大概能猜出一些谢家父子的心思,当发现镇外放风林下中空时他们或许还只是惊异,可当发现邮局底下有一个密室,密室里面是一扇很难打开的石门时,人心贪婪总会促使想象力往金银财富上想。恐怕他们觉得那扇石门之后是个宝藏吧,所以才让谢小琴开旅馆终日守着。
我看到古羲眼中突然闪过一道诡异的光,然后挑起眉道:“里面有什么?一块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谢父茫然的看过来,“下去?现在这样回小琴那吗?”
古羲淡淡地回了句:“又何必舍近求远呢。”他拉了我起身,往倾倒的杂物堆处走,只走过几步,我就惊愕地睁大了眼。
刚刚视觉盲区看不到,就在粮油店大叔的身侧位置,有一个足能容人钻入的地洞。看其洞口形状,并不像是事先打磨好的口子,反而像是临时被锯开的。没错,我用了个锯字。
因为切面很平整,可碎屑却仍在。问题是假如那个口子是被古羲锯开的,为什么没有听到任何声音?还是这洞口他早在我被关进来之前就挖好了?可是那粮油店大叔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被谢家父子敲昏在这里,并用桌椅等杂物给压在下面?
一系列的问题纷纷冒入脑中都得不到正解,忍不住去抓古羲的衣袖,他顿了步回眸看我,立即洞察我的心思,笑了笑道:“还没想透?这粮油店的老板就是当年带走那两具便警尸体的人。”
“啊?”我错愕不已,下意识就回头去看谢父神色,那惊骇的表情告诉了我古羲说得是事实。可是“怎么会是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古羲冷笑,横了眼地上躺着的大叔,“表面的忠厚老实不过是伪装的外衣,他一个小小的邮递员却能在大火之后开一家粮油店,本身就是一件蹊跷事。而邮递员是灵动性的苦差,天黑后回来刚巧撞见了两个偷偷摸摸的镇官,是人都会有好奇心。”
说到这时,谢父在后颤声问:“你为什么都知道?这些事老谢头不可能会讲出来的。”
古羲寒凉回瞥了一眼,“事关藏尸要挟,他当然是不会讲了。可是一个人心里藏了秘密连老婆都不能说,这种滋味相信你们感同身受。当有人只要稍微一提点,就如惊弓之鸟,在我们坐在饭馆里吃饭那会,相信他就跑来和你们商议了吧。”
我暗暗心惊,记得很清楚当时邀请大叔去饭馆,聊了一些打着擦边球的话题,后面他家婆娘就来叫他回去说有生意上门。我甚至还疑惑为何那天古羲这么保守,听这意思他是有意如此,而大叔就在这时候去给谢到源父子通风报信了?
第一卷:无根简书 第113心思狡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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